班师回朝
十二楼,露落园。
“臭小子,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苏珏的耳畔响起,他尝试着起身,却被人一把摁了回去。
他还想再次尝试起身,抬眼却看见季大夫墨黑色的脸色,“臭小子,再动,我就把你扎的彻底不能动!”
听得此话,苏珏一动未动,他脸上挂起乖巧讨好的笑容,“季大夫~”
“少来这套!”季大夫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这次他可是生了大气。
“季大夫,我浑身疼~~~”
苏珏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苍白的小脸一半遮在被中,显得无比可怜。
“疼死你算了,你是什么铁人吗,伤还没好就没日没夜的骑马,你不要命了,是吧?”
“一箭穿胸,要不是救你的大夫医术不错,你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还有,身上那么多伤都是元夏弯刀造成的,你可真行啊!”
季大夫在屋内一顿输出,屋外的青莲先生等人也是同样的心思。
这人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当日小暑儿刚高兴了一会儿就差点被苏珏突然晕厥吓死,她赶紧派人给十二楼送信,并早早结束了义诊。
眼见着苏珏回来,一直在十二楼等候的青莲先生连忙上前几步,看着沈爷怀里人事不知的苏珏急急的问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看样子是受了伤。”
“我看看!”季大夫快步走上前来诊治,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
“这可不太好啊!”
青莲先生听了一急,“快把他抱进去,师傅带着成岷公子出去拜访旧友,先别让师傅知道。”
“是!”沈爷抱着苏珏一路飞快回到了他的露落园,
然而沈爷刚把人放到床上,苏珏就连连吐血,季大夫把脉施针的手都有些颤抖。
青莲先生,沈爷,小暑儿,小招娣,沈华几人围在床头,个个神色凝重。
他们不明白,这人出去半年多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是冀州王世子没看顾好他吗?
还在回朝途中的李书珩:???
然而事情岂是可以瞒得住的,方老和方成岷一回临江城就听说了此事。
他们一进十二楼的门就拉住福婶问了个仔细。
虽然先生再三嘱咐不要将此事透露给方老,可看方老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福婶只能把话说了个清楚。
“吐血?还晕过去了?”
方老的脸色更加难看,“那季大夫怎么说。”
“季大夫发了火,只管诊脉施针,谁也不理会。”
“福婶,不要告诉青莲这些。”方老如此嘱咐道。
“是,我明白。”
说完这话,福婶赶紧快步离开。
方成岷侧头看着方老,满目担忧“师傅,我们要去看看公子吗?”
“先不去了。”
“为什么?”方成岷脸上闪过诧异。
“人太多于瞧病也不相宜,等公子醒了,我们再去吧。”
方老明白青莲先生的用心,她这是不想让他太过担心。
既然如此,他就做一回糊涂人。
此时,露落园里众人满心焦急的围在苏珏的床前。
小暑儿和招娣轮番煎着药,沈华一声不吭的加着炭火。
苏珏昏昏沉沉的躺靠在床上,季大夫刚刚施过针,现正盯着要人吃药。
青莲先生的目光落在床上憔悴不堪的人脸上,心中酸涩不已。
“季大夫,公子他似乎进不去药……”
沈爷从季大夫手中接过药碗的动作颇有些迟疑。
“必须给他灌下去,不然只会更糟。”季大夫面有不忍,但依然冷硬着声音道。
“好……”
沈爷扶起苏珏,手里的药碗断断续续的将药灌了进去。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点着落。
能喝药就是好事。
然而,没等众人松了一口气,苏珏哇的一声又将药吐了出来。
药汤落到地上便是滩褐色的液体,小招娣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用力握紧。
“季大夫,还要再灌吗?”沈爷声音颤抖。
“再灌!”季大夫语气强硬,沈爷也只能照做。
于是,小暑儿又捧来一碗漆黑的药汁,就连热气中都带着苦涩。
沈爷咬了咬牙,轻托着苏珏的头,一碗药也慢慢见底。
只是苏珏煞白的脸色更见青惨,他努力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哇的一声灌汤药尽数吐了出来。
这一次,褐色的药汁里还带着血色。
“主人!”
“公子!”
“玉华!”
“季大夫,怎么会这样!”青莲先生忍不住红了眼眶,转头看向季大夫。
“寒气入体,思虑太重,伤了心肺,又连日奔波,能活着都是奇迹,你们看他的手,再看看他身上,有一块好地方吗?”
季大夫气冲冲的说完,又冷声对着沈爷和小暑儿道,“都愣着做什么,再灌!”
众人从季大夫的话中回神。
除了心疼,他们也同季大夫一样生气。
没办法,沈爷只能接过小暑儿手里的药碗,他的手都在颤抖。
这次,苏珏强忍了许久,满面冷汗,可最终没有再吐出来。
就这样一连三日,苏珏都是昏昏沉沉的吃药,睡觉,被施针。
偶尔有意识清醒时,很快又睡去?
一直不曾真正清醒过来。
如今人醒了过来,却得不到季大夫一个好脸色。
就连青莲先生等人也是一样。
苏珏知道,他这次是真的错了,真的吓到了他们。
可他不后悔。
……
风云翻涌起,朝花夕拾忆。
自从那日和父亲在城墙上回来,可频王子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心里清楚,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李明月跟着他的哥哥回去,他们的陛下能放过他们吗?
大约是不会的。
当他那日在城墙上说出各族为何不能共存的时候,父亲状似无意的回身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他。
他记得,那时的他眼中是不解和震惊。
父亲则是轻笑一声,笑他的天真和无知。
少年人,还是想的太过理想。
可频王子虽然身在鲜卑,可他读过中原的书,书上的那些皇帝天子从来都是利己,也惯于操纵人心。
就像北燕的建安帝那样,他能为了王位和权利放弃一切。
他可以利用亲情利用情义走上王位,排除异己;也能在战场上用一个无名小卒鼓舞整个军队的士气;他还可以轻易将百姓的性命付之一炬。
人命在建安帝那里从来都不是珍贵的。
他们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只是他纵横天下的筹码。
他觉得,父亲和建安帝很像。
他们所在乎的事,只有权利和王位。
但他们又是不同的,父亲的心里还有不多的亲情。
只是那亲情中还是掺杂了权欲。
可频王子思绪万千,还是身旁伺候的侍从开了口,才让他回神。
“王子,李明月他们已经到了长安。”
听罢侍从的回话,可频王子暗下决心。
李明月,就让我再帮你最后一次吧。
……
长安,长乐宫。
这里是张皇后的寝宫,素来端庄大气,虽是雕梁画栋,却不显过分的金碧辉煌,颇有一国之母威仪。
而楚云轩难得清闲和皇后太子相聚。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虽然看着和睦,却也不复往日。
“天佑,这几日祈福可有什么心得?”
在那场风波之前,楚天佑从未在神佛之事上用过心,在楚云轩看来,他的儿子如今却有些改了性子。
问完这话,楚云轩端起面前神仙玉露一饮而尽,然后等着楚天佑的回答。
张皇后看了一眼楚云轩,径自小口吃着自己面前的糕点,那杯神仙玉露却是碰也不碰。
“回父王,儿臣觉得神明自在人心。”
楚天佑微微起身拱手让礼,说出的回答并不让楚云轩满意。
“人心?”楚云轩微微抬起眼,人心向来是最靠不住的。
“回,父王,就是人心,若是心中虔诚,自己就是神明,若是不虔诚,那世人拜的就是自己心里的欲望。”
楚天佑自然听出了楚云轩问话里的不满,但他还是神色不改,继续说着自己的见解。
“天佑,你还是经历太浅。”楚云轩摇了摇头,并不认同楚天佑的看法。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就在此时,长乐宫外响起了中贵人灵均清越的声音?
“陛下,世子殿下凯旋归来!”
“嗯。”楚云轩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打算起身带着皇后和太子前去迎接。
一家三人刚踏出长乐宫的殿门,中贵人灵均接着说道, “世子殿下还带着二公子!”
“即刻着他们于北辰殿见驾!”
一听李书珩带回了李明月,楚云轩立时打消了天子亲迎的念头。
他要在北辰殿召见他们兄弟二人,不,还有他们的父亲,冀州王。
“是,陛下!”
中贵人灵均向来就是楚云轩的代表,自然没有异议的份儿。
便只有张皇后和天佑太子面露不赞同的神色。
主帅凯旋,天子不迎,却于北辰殿召见。
前朝也少有此事。
所谓功是功,过是过。
陛下此举甚是不妥。
“父王,这样是否有些不妥?”楚天佑直言开口,错过了张皇后暗自朝他摇头示意。
“天子说的话就是旨意,从无不妥一说。”
楚云轩倒也并未恼怒,只是对楚天佑开口指点了一番。
这让张皇后稍稍松了口气,经此前事,她已经看透了楚云轩的多疑凉薄和阴郁。
所以自她病愈,彼此之间便多了一丝疏离。
“梓潼,天佑,一同去看看吧。”
没有理会张皇后和楚天佑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楚云轩迈步上了御撵,二人紧随其后。
仪仗浩荡,一路来到北辰殿。
那是数不尽的天家威仪。
天子携皇后太子坐镇北辰殿,就连文武百官也是分列两侧。
都等着李书珩与李明月的出场。
“冀州王世子李书珩携冀州王二公子李明月觐见!”
随着中贵人灵均的一声呼喝,今日的主角逐渐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只见本应甲胄加身的李书珩一身世子吉服缓步走上北辰殿的御阶,每一步都是君子四方,光华绝世。
身后的李明月则是一身素白,步履从容,丝毫不见罪人该有的低眉敛目。
兄弟二人如同两颗泽世明珠,光华璀璨。
“臣李书珩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罪臣李明月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步入北辰殿中,对着御座上的楚云轩缓缓下跪行礼,仪态从容,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兄弟二人等了半天,也不见楚云轩说起身。
文武百官个个心怀思绪,北辰殿里弥漫起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氛围。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