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落
“林叔,您说什么?”
“郡主,小姐她,她去了……”
林叔跪在地上,声音哽咽,不敢抬头。
再次听到林叔的话,楚越猛地站起身来,手里的祈神文书洒落在地,她却一点也没有反应,只是踉跄的往前迈出了一步。
“母亲,母亲怎么会?”
楚越只觉得耳边一片茫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当夜和母亲彻夜长谈,那无数被忽视的记忆和细节在几个瞬间里无比清晰的闪现在脑海里,如一把把钢针狠狠的插在她的心上。
母亲不让她做傻事,自己却丢了性命,好端端的母亲怎么会对父亲下手,她所说的保全究竟是何意思。
来不及多想,楚越起身走出祈神殿,她一路跟着林叔急行回府。
天上逐渐暗云沉沉,宛然风雪将至。
待他们走后,承文将军才站起身来,眼眸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就算是拿命来赌,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
三月,春和景明,草长莺飞。
本应晴好的天气却飘起雪来。
苏珏本来窝在露落园处理着大小卷宗不愿出去。
还是青莲先生让沈爷叫他出来,今日需要外出一趟。
一进露落园,沈爷看着平静安然坐在椅子上有条不紊处理卷宗的苏珏,有一瞬间和先生莫名的相像。
“公子,先生请您同她出去一趟她在车上等您。”
听到沈爷的声音,苏珏放下笔,他抬头看了看,脑海里想起那日先生同他说的话。
“好,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
苏珏答允的很快,收拾的也很迅速。
于是沈爷先是看着苏珏一脸淡定的把焦急忧虑不放心的季大夫堵的说不出话来,又被小暑儿和小招娣拉着仔仔细细的再次叮嘱了一番,才终于跟着沈爷出了门。
便是这趟出行,青莲先生也只带了苏珏和沈爷。
……
一路急行回府,未进大门,楚越一眼便看见院落中孤零零的躺着一副棺材。
下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漠不关心。
而自己的父亲在大夫人的搀扶下还对着那棺材口出恶言。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居然想用我昨日赏给她的金簪杀我!”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我好吃好喝的待她,她还不知感恩,真是白眼狼。”
“秋月妹妹当初被卖到府里时就很烈性,老爷难道还不知道吗?”
“烈性?她那是烈性吗?分明就是贱!”
“老爷消消气,秋月妹妹已经去了,您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现在就把那贱人的棺材扔到乱葬岗!”
“老爷,好歹要顾及府里的体面啊,嘉成郡主还需和亲,事情不能做的太绝。”
“你看着办吧。”
听着自己父亲喋喋不休的辱骂,楚越已经难以稳住脚步,她极力忍住颤抖的声音,踉跄着向前朝棺椁而去。
“母亲,母亲……”
大夫人本想阻拦,可她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任由楚越动作,并立即屏退了周围的下人。
“母亲……”
楚越扑在棺椁上,先是眼泪,夺眶而出的眼泪,紧接着便是泣不成声。
因为那里躺着的是她相依为命的母亲。
因为受了私刑,林秋月面容不如生时文静貌美。
但她躺在那里,还是温柔的。
楚越执起林秋月苍白的手,那上面布满了伤痕。
幼时,这双手为她遮风挡雨,教她读书习字,后来这双手随着年华渐渐老去,却还是爱她,护她。
可双手此时没了温度,楚越怎么唤,林秋月也不应答。
雪落得无声,一如往日凋零的沉寂。
只是凛冽的北风穿而过,划破院中的寂静,发出声声凄然的悲鸣。
“母亲,您看看我啊……”
楚越哭的越发凄惨,就连站在廊下的大夫人也不禁动容。
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雪越下越大,天地被染成一片苍白。
楚越伤心过度,她竟晕了过去。
……
这一路马车,到底颠簸,青莲先生闭目眼神,苏珏倒是时不时地挑开帘子向外看上几眼。
他们似乎没走官道,且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
所以,等到马车停下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
二人下了车,青莲先生站在薄寒的风里,静静看着远方。
这个时间和亮度,已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那悠悠长望的双眸,看的是时光另一头的久远记忆。
“先生,这里是?”
苏珏四处望了望,这里尽是山峦,远处还有零星传来的流水之声,再往前走,便是羊肠小道,马车是过不去的。
“梦溪,带路吧。”
青莲先生睁开双眸,却没回答苏珏的问题,她只是迈步往前走去,沈爷栓好马车在前方带路。
三人之中,只有苏珏一脸不解。
夜色渐渐落下,他们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而上,除了些许兽叫虫鸣,并无其他声音。
同时,沈爷手里骨哨的划破了这座山峦的平静。
惊起飞鸟纷飞。
苏珏侧耳听去,远处似乎有了同样的骨哨声回应。
他眯了眯眼,心里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不多时,三人面前突然出现一队人马。
“先生,您来了。”
领头的人对着青莲先生恭敬行礼,苏珏这才松了口气。
……
等到再次睁开眼已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只有藕荷色的锦帐和窗外苍白的雪。
楚越撑起身体,她是不是还困在梦里?
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母亲还在灯下誊写着她心爱的书籍,然后抬头温柔的唤她一声小六。
可现实却不是那样,院落里只剩下她一人。
面对风雪,面对来路。
“郡主,您醒了吗?”
林叔守在外面多时,他听到屋里有了动静,便赶紧开口询问。
林叔的话让楚越瞬间清醒,院里放着的就是她母亲的棺椁。
这不是梦,不是梦。
“林叔,您进来吧。”
努力收拾好情绪,楚越开口让林叔进来。
得了楚越的允准,他很快出现在楚越面前。
“林叔,府里是怎么处理母亲后事的?”楚越尽力压抑下心里的悲痛,几经思索,她似乎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府里按照规矩办了丧礼,对外只说小姐是突发疾病。”林叔低着头如实回答。
“父亲就没想着将事情压下去?”楚越不解,这样的事按理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只因她失了母亲,按礼法要守孝三年,那她该如何去和亲?
父亲不至于如此糊涂吧?
“老爷撒手不管,都是大夫人张罗操办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楚越心中了然。
竟然是她。
“我知道了,那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并没有,所以府里还和之前一样操办着您的亲事。”
“他们倒是比陛下还着急。”楚越冷笑一声,她在父亲眼里永远都是可有可无的工具。
母亲则是他手里的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高兴时奉如珍宝,不高兴时弃如敝履。
见楚越面容越发冰冷,林叔怕她钻牛角尖,赶紧开口劝导。
“郡主莫要将这些人和事放在心上,小姐大约是希望您自救。”
“林叔,母亲有没有什么话让您告诉我?”
从林叔方才的话中,楚越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母亲要她自救,定是还有话留给她。
“郡主,这是小姐生前交代老奴交给您的,是一封血书。”
林叔从怀里拿出一封带血的书信,然后珍重的交给楚越。
楚越机械地接过那封血书,一时间四肢冰凉彻骨。
“林叔,您先出去吧。”
“是,郡主。”
听到屋外林叔离去的脚步,楚越跌坐回座位。
她手上青筋凸起,痛苦地捂住双眼,只觉得一阵窒息,胸中似盛着一股烧滚的热油一般烫得他难以呼吸。
良久,楚越颤抖着打开那封血书,上面娟秀清丽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爱女楚越,展信舒颜,莫要伤怀。”
只看到第一句,楚越就已经泪珠涟涟,母亲要她莫要伤怀,可她怎能不伤怀!
“和亲一事已是势在必行,做母亲的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小六将来于苦海中挣扎,思来想去,唯有守孝能拖延一时。
但母亲也有私心,想一直陪着我的小六,所以小六,死的最好是你的父亲。
母亲知道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但母亲从未爱过你的父亲,于我而言,是他□□了母亲,他刻薄无情,是非不分,冷眼看着后院的女子为他争风吃醋,人命在他眼里可有可无,是以他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但母亲也知道,这件事大抵是不会成功的,到时死的就会是母亲,可无论是谁,我的小六都要按礼法守孝三年,以小六的聪慧定能想到自救的方法。
书至此处,心绪百转,唯愿爱女平安百岁……”
读完林秋月留下的血书,楚越已经泣不成声,她仿佛看到母亲在灯火下一笔一笔写下写封信的决绝身影。
悲痛不舍,纠结呜咽,万般心绪。
如今透过这封绝笔血书,林秋月的万般心绪都传给了楚越。
不知哭了多久,窗外的风雪已停,楚越也渐渐平静下来。
“母亲,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女儿一定想办法自救……”
黑暗中,楚越目光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