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
“久仰?苏某与道长初次相见,何来久仰一说?”
苏珏那安之若素的样子,仿佛是在与故人叙旧。
承文将军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转过话头问道:“敢问玉华公子从何而来?”
“我既在雍州。”
“所为何事?”
“游山玩水。”
“意欲何往?”
“随遇而安。”
“随行何人?”
“一位小友。”
知道从苏珏嘴里问不出什么,承文将军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直视对方。
片刻后,承文将军轻笑一声, “今日相见也是有缘,不如让承文替公子安排软卧高塌,以解困乏。”
“方道长是打算一直困着苏某吗?”
苏珏脸上挂着和煦的笑,第一次与这位背叛了十二楼的承文将军相见,他比他想象中还要仙风道骨,也更年轻。
民间传言,承文将军得沐圣恩,一步登天,贫苦百姓若想安身,只需虔心叩拜即可。
汉武帝时出了苦饥寒,逐金丸的典故。
而眼前这位承文将军也不外如是。
“方承文,得圣恩;苦黔首,赖活命。”
听出苏珏话里的讽刺之意,承文将军表情不变,“承文只想助公子直上青云。”
“恕苏某无福消受。”
“也罢,就请公子好好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
“对了,那位小友怕是有些饿了,公子不如陪他一同进一些。”
承文将军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苏珏皱起眉头思考起他的下一步动作。
笑里藏刀,非奸即盗。
倒不是苏珏心思狭窄,看不得旁人图谋前途,他只是看不得背叛。
若承文将军只求富贵也就罢了,他怕的是恩将仇报,反咬一口。
就在二人相互之时,门外有侍从端着一个托盘缓步而来,一块黑布盖住了整个托盘,一直垂下来。
然而随着侍从端着托盘越走越近,一股恶臭充斥整个牢房,越来越臭,令人作呕。
承文将军看着面色不改,实则早就掩住了口鼻。
一双眼睛来回转动观察着苏珏的反应。
味道越来越大,苏珏也忍不住掩鼻,小苏元扒着另一间牢房的门,又做野兽状的防备。
是那股熟悉的恶臭,也是小苏元儿时吃过最多的食物。
看到小苏元的反应,苏珏突然想起小苏元的身世。
他脑子里浮现出毛骨悚然、令人作呕的那一幕。
而现在,同样的恶臭出现在这里,莫非,承文将军是想……
一个可怕而又让苏珏震惊的想法砸在他脑子里。
还没等他深想,就听见承文将军瓮声瓮气的声音:“公子,请品尝。”
那可怜的侍从闭住呼吸,忍着恶心将黑布掀开,伸长手臂将托盘递到楚天佑面前。
苏珏尽管心中已有了猜想,还是闭息匆匆瞥了一眼。
果然,托盘里是几只死老鼠。
“条件简陋,还望公子莫怪,承文还有事要忙,公子自便。”
承文将军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他倒不是真的想让这个玉华公子吃老鼠,他只想隔应一下他。
苏珏也不气恼,反而更加有礼。
“多谢承文将军的好意,苏某只有一句来回谢您,登高易跌重。”
望着承文将军离开的背影,苏珏施施然地坐回烂稻草中。
然而,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话,承文将军离开的脚步略有停顿,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
暗夜之中最易滋生罪恶和阴谋。
西楚与元夏交界之处,一队人马打着火把正悄然前进。
他们行了一刻钟左右,最后进了元夏的王宫。
风声摇曳,谁也不知这风下一次会吹往何处。
……
“多谢承文将军的好意,苏某只有一句来回谢您,登高易跌重。”
玉华公子苏珏那一双桃花眼透着诱惑的眼神,就如魔鬼诱人跳入陷阱一般。
若不是他转身离开,或许他。
出得府衙的大门,被冷风一吹,承文将军浑身一哆嗦,想起方才一番对话。
只一句话就能让他心神不定,玉华公子果然深不可测。
承文将军面上平静,心中纠结地回到住所。
遣走宫人,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厅中。
这一路他一直在回味与苏珏的一番密谈。
他那一句登高易跌重是想告诉他什么?或许说他知道些什么?
陛下当年的话还言犹在耳,苏珏今日所说又与陛下所说别无二致。
阴谋!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他不能走到那样的结局。
承文将军暗暗攥紧了拳头,他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场风雨飘摇。
也是因为建安帝的疑心,竟在数月间让威名赫赫的河洛公主府、王氏府宅整个消失。
他的父亲当时师承方崇明老前辈,官拜九卿。
方老金殿请辞,成全的是文人风骨,可自己的至亲之人因为这场风波一个个莫名的冤屈枉死,父亲的好友同僚皆是明哲保身,冷眼旁观。
最后父亲一世清白留下身后骂名,
只剩下他们母子在这人世间迷茫地活着。
他恨的是世间不正不公,也恨人心不古,王权叵测。
可他那时太小,所谓报仇不过蚍蜉撼树。
后来他被方老接到身边悉心教导,学的却是卦象占卜。
他酝酿多年,事关复仇,事关自身荣华的命运。
直到青莲先生带着苏珏去梁州扳倒梁州王,他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于是他半被动半主动地被卷入其中。
或是是天意相助,他一跃成为西楚的第一宠臣。
这些年,他明面上为陛下消灾解难,实际上却是在搅混水。
没有一个百姓会拥护一位沉迷神明的君王。
况且,他的这位陛下近些年行事乖张,再加上天灾不断,百姓早就起了怨言。
他不介意将火拱的再旺一些。
而对于青莲先生的身份,他是很清楚的。
若真将苏珏扣在牢里。怕是会勾出另一场好戏。
想到这,承文将军不由站起身来,在厅中踱了两步。
到底是将苏珏送给陛下还是把他放出来,承文将军暂时还没有想好。
十二楼的势力不可小觑,他不能贸然行事。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侍从略带低沉的声音。
“将军,韩大人递了拜贴,想拜见将军,还说他的一位朋友在将军这。”
“韩闻瑾,韩大人?”
承文将军先是一愣,随后了然。
这是想来要人的。
“就说本将军已经睡下了,请韩大人明日再来。”
承文将军并不想如其所愿,陛下对韩家已心生不满,他若卖了这个人情,怕是得不偿失。
“将军,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可韩大人除了一封拜贴,还有雍州王的手信。”
回话的侍从战战兢兢地等在窗外,话里话外的几位人物没一个是他能得罪起的。
“雍州王,他怎么也和苏珏扯上了关系?”
听到雍州王三个字,承文将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单是韩闻瑾一人倒还好说,雍州王宗政初策也掺和进来就没那么简单。
虽说陛下对雍州王没那么多恩赏,可人家毕竟是一州之主,他作为臣子也唯有服从的份。
事到如今,他再不想放人也只能放人。
“还不快将韩大人请进来!”
“是,将军!”
……
第二日,天光大亮。
在牢里关了一夜的苏珏被放了出来。
他伸了个懒腰,小苏元也不住地打着哈欠。
活动完筋骨,苏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军府。
只一眼,便与承文将军畅谈一夜的韩闻瑾对上了目光。
“玉华!”
韩闻瑾激动趋前,一时忘了场合,他上下打量了苏珏,见他的确没有受过刑的样子,精神也还好,便稍稍放下心。
“韩大人。”苏珏心里有气,只是点头礼貌问好。
“玉华,韩某写给你的信,你可都看了?”
自知前情有愧,韩闻瑾纪时收敛了神色。
“没有,苏某没收到任何信件。”苏珏依旧冷淡,他写了那么多的信,韩闻瑾那么久都没回。
他自然是生气的。
“也罢,你安好就好,韩某就先回去。”
见苏珏风雨不动,韩闻瑾有些失落,但他自知理亏,只是收拾好情绪准备离开。
“韩大人若不嫌弃,改日来无忧客栈,苏某请韩大人喝茶。”
终究还是在意知己之情,苏珏软了语气。
他又不傻,他能如此快的从牢里出来,韩闻瑾定是出了不少力。
“好,韩某一定去。”
得了苏珏的松口,韩闻瑾心情大好,就连上马时都带着愉悦。
知己难求,是他行事狭隘了。
看着韩闻瑾离去的影子,苏珏心情莫名的欣悦。
“小苏元,走,哥哥带你去吃早饭!”
“好,去吃早饭!”
……
西楚贞平二年四月二十七。
本来依附于西楚的突厥一族突然不称臣,不纳贡。
三日之内,已经接连进犯边关多次。
烽火连天,百姓叫苦不迭。
而当战报传到长安时,楚云轩正陪着张皇后游园。
“梓潼,雍州行宫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待六月之时,寡人与梓潼和太子一同去避暑。”
“陛下做主便是。”张皇后端庄秀丽,可眼里已经没了当初对楚云轩的爱意。
本就是凉薄之人,她为何要在意。
“只要梓潼高兴,寡人也就高兴。”
朝堂上越发顺遂,楚云轩兴致颇高,他看着满园的春色如许,三春盛景,心胸一阵开阔
这都是他西楚盛世之缘故。
然而如此美景,偏偏有不合时宜前来搅扰。
“陛下,突厥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