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出征
数日后,战鼓半夜擂动,巡防营众人皆觉事情不妙。
果然,有内使急匆匆而来宣穆羽立马去北辰殿回话。
待穆羽回营,表情严肃,直接叫了几个将领和百夫长来主营有事相商。
楚越刚进到主营,一只方口杯就落在了她的脚边。
穆羽动了怒。
几人齐声“将军息怒”的劝解。
楚越率先道:“将军,何事震怒?”
穆羽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说道,“那突厥首领,不思王恩、不纳朝贡,竟私构奴隶组了军队,还与元夏结盟,引兵谋反!
不过半月已直奔岹爻关,守城的将领有勇无谋,如今早被砍了脑袋悬于瓦楞城上,辱我西楚,辱我中原无人!”
楚越见穆某急切,心中也是不忿:“突厥当真以为我西楚无人吗!”
“没错,我西楚好男儿多的是,必然打得那突厥屁滚尿流!”
“将军,陛下召见,定是要您出征讨贼吧!”
都是一腔热血的意气少年郎,一听突厥进犯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马上了战场。
然而楚越却在穆羽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对劲,师傅叫他们进来这么久,只字未提出征一事。
莫不是?
没等楚越寻思出什么,穆羽这边发了话,她眸色深沉,语气平缓,“陛下深夜召见是为了商讨退敌之策,至于带兵出征一事,陛下已经下旨由刘将军领兵三万开拔雁门关,至于你们,确实要准备起来。”
此话一出,营帐里鸦雀无声。
片刻后,有人第一个不忿,“陛下为何不让将军领兵?”
“刘将军已年近五十,再不复当年神勇,陛下为何让他领兵?”
“将军,您为何不再向陛下请战,大家都希望是您带我们上战场。”
穆羽知道这些士兵着急,可此时如若再去陛下那里请战非但不会有结果,反会引陛下猜忌。
“陛下决断,你们莫要再议,这几日好生准备,别在战场上丢了我穆羽的人!”
穆羽发了令,这些人只能悻悻离去。
唯有楚越站在原地,穆羽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问道,“楚越,你怎么还在这里?”
“师傅,今夜还未考校。”
楚越眉眼清明,不急不躁地对着穆羽抱拳行礼。
她什么都不多说,可却什么都知道。
楚云轩是不想师傅再得军功。
“今夜考试暂且停休,楚越,你回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才能战场杀敌。”
穆羽心中揣着事,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从陛下下旨的那一刻,她便觉得可笑。
她一直为之尽忠的国朝到底还是容不得她。
作为冀州王的长女,她当初为了摆脱被陛下摆布联姻的命运,也为了心中的理想,假死脱身,改面换姓。
多少次看着至亲之人就在自己面前也不能相认。
经历了不少事,它终于以女子的身份立于朝堂之上。
然而从她女子的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开始,属于少年将军穆羽的荣耀留在了过去。
战场,逐渐离她远去,陛下的猜忌打压日渐显露。
怕不是如今在陛下眼里,她只是一个天下女子的表率。
但也仅此而已,女子还是不得入学入仕。
权利依旧掌握在男人的手中。
而她,不过是男权之下的一份施舍而已。
那她这些年的坚持是不是错的,她的路尽头到底会是什么。
穆羽有些看不清。
“师傅,大雪压身,不若自成高山。”
楚越目光灼灼,穆羽的百般愁思楚越都看在眼里,作为新元纪的女性,楚越从来都是清醒的,独立的。
她佩服穆羽的离经叛道,也知道历史的不可违逆。
既然世事待她不好,那就自己造了世事。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劝的。
“楚越,你今夜”
听得楚越之言,穆羽眸光微亮,好一个大雪压身,不若自成高山。
她的路不是只有一条。
见穆羽有所触动,楚越又接着道,
“师傅,此时营帐里只有你我,楚越斗胆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语,陛下对您打压猜忌,实在不公。”
这一句,实属大逆不道。
就连穆羽都皱起眉头,低声训斥,“楚越,慎言!”
“师傅,楚越说的不对吗?”
楚越没有丝毫的惧怕,她说的是实话。
因为无论是在新元纪所见还是在西楚所经历,她都看得十分清楚。
楚云轩虽能力超群却太过野心勃勃,征伐猜忌太重必然失了仁心与民心,会为天下所弃。
幸好有楚天佑这和仁慈温和的太子启在旁辅佐。
然而楚云轩不喜权柄下移,就连亲生儿子也不放心。
长此以往,国本必会动摇。
而且她看得出来,这些年楚云轩时不时削弱穆羽的战功,一来怕她功高震主,二来是为了阴阳平衡。
“楚越,你很聪明。”
这一次,穆羽没有反驳,她抬手拍了拍楚越的肩膀。
与此同时,透过卸去甲胄的衣料,楚越感受到穆羽拇指和食指上长期握剑拉弓而长出的茧在布料上的摩擦。
二人谁都没说话,此时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半晌,穆羽才缓缓开口,那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期冀。“楚我记得你当年说过,要当一个像穆某一样大英雄,这次远征突厥,正是你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楚越,放手一博,自有你广阔的天地。”
“师傅,楚越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楚越出言掷地有声,在暗夜中是那么振聋发聩。
……
春日悠悠,春风载条,春酒思柔
雍州王宗政初策容颜俊美,堪比周郎。
但世人皆知,北燕乐圣才是他最闪耀的标签。
他对音乐是真爱,在未袭爵之时,便总亲自到市井伶人那儿收集乐谱,年纪轻轻倒也算得上藏家了。
但随着年岁渐长,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宗政初策便不再碰有关音乐一类。
是以现在西楚很少有人知道宗政初策精通乐理。
甚至,连他也已经忘了。
而雍州的扶风郡文化深厚,多有文人骚客在此居住。
在这地界上开的棋茶馆门槛高,私密性也更好。
自从苏珏来了此地就成了常客,茶的小伙计自然是认得他的:“公子,今日有些不赶巧,您常去的那间茶室被占了。您若是不嫌,小的另给您安排。”
苏珏不愿多事,他正要应下,却听“吱呀”一声,楼上的茶室开了门。
这是他常去的一间,因此对这声源的方向很敏感。
苏珏下意识抬头望去,却正好撞上那人的视线。
“您瞧,就是这位爷,今日是他先来的,还带了一位友人,是以……”
小伙计小声在苏珏身边解释,却见楼上那位客人看向苏珏的眼神很是和蔼。
“公子,好巧,没想到今日在此相见,不如一同饮茶,可好?”
宗政初策一身寻常打扮,仿佛还是少年时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初策。
可惜,他早就不是了。
苏珏展颜一笑:“确实是巧,小二,不用麻烦了,还是这间。”
“那好,公子,我这就去准备,还是芜红吗?”
“嗯,再添一份牛乳茶,还有一份米糖糕。”
苏珏摸了摸一旁小苏元的头,这孩子喜甜,最是喜欢这些。
“公子,请进,里面还有您的一位故人。”
宗政初策向前走了几步,亲自去迎苏珏进来。
“是韩大人吗?”
苏珏心思通透,一想到那日韩闻瑾从将军府出来,便知韩闻瑾能救他出来是因为雍州王的缘故。
是以宗政初策口中的故人是韩闻瑾。
不过,这位雍州王对他的种种示好只是因为他北燕君主的身份吗?
还是因为其他的缘由,苏珏一时没想明白。
“正是。”
随着宗政初策将门推开,苏珏看见的便是韩闻瑾跪坐烹茶的风姿。
“玉华,芜红已经烹好。”
见苏珏进来,韩闻瑾放下煮茶的,也是展颜一笑。
“韩大人。”
“小二,添炭,上茶!”
“得嘞!”
四人各自落座,茶室里一时只有茶水咕噜之音。
……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很快就到了西楚大军开拔之日,之前由身在雍州的承文将军问卜。
今日,即是大吉。
在刘将军的带领下,包括穆羽麾下的五千名巡防营士兵一同开拔岹爻关。
然而岹爻关多丘陵,车军行进不易,还是要靠骑军冲锋陷阵,为步军开道。
楚越作为百夫长,一路身先士卒,从不喊苦叫累。
随着大军逐渐靠近岹爻关,楚越这群新兵才感受到战场杀伐的实感。
鲜血与死亡每天都在上演。
房屋破败,百姓流离失所。
楚越曾亲眼所见岹爻关的百姓易子而食。
还有那挂树上在的尸体,血已经流干,却仍旧死不瞑目,怀里甚至还抱着刚出生的婴儿。
一开始楚越还会呕出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残酷。
然而这种残酷还只是一个开始。
这夜,月色惨白地照在西楚军营暂时的驻扎之所。
除了巡逻的士兵,其他人都在休息。
楚越也靠着光秃秃的树干闭目养神。
她睡不着,脑海里尽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
天下安定,就那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