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林宸
“林宸?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来人是林宸,王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有韩闻瑾在场,他不好发作。
“诸位是来作诗的,林某自然也是来作诗的。”
林宸今日还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服,站在一众文人墨客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若换作旁人,早就自惭形秽,但林宸不卑不亢,只得体的是见了礼。
桃林中有人坐不住,他们向来看不起出身不好的林宸,说话也就没有顾忌。
“你一个庙祝有何资格与我们同列!”
“今天攀了高枝,让你进了这桃林,便宜你了。”
“晦气!”
这些话听得苏珏和韩闻瑾眉头一皱,以出身看人高低,实在上不得台面。
王大人也不阻止,只是径自喝茶。
他们刚要出声,林宸却比他们先开口。
“敢问各位公子如今可有赋职?”
面对这些文人的奚落,林宸容色不改,他从不因身份而自卑。
而林宸的话有意无意地戳破了这些文人纨绔子弟的本质,他们大多出身名门,平日行事也是风流。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没有一官半职。
林宸扫视了一圈,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接着说道,“若没有,各位公子也是同林某一般是普通百姓,哪里有什么高低呢。”
“没有又如何,你不过破落户出身,母亲还是个官妓,这辈子都没有做高官的门路,顶破天就是个芝麻小官,我们不屑与你同列!”
“没错,你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这诗会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回金光寺做你的庙祝去吧!”
这话一出,那些文人们竟哄堂大笑,苏珏想开口呼唤小苏元,韩闻瑾却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哈哈哈……”
文人们笑得放肆,就连王大人都觉得有些过分。
他也是出身寒门,多年前也是此种境遇。
可到了如今,他却说不出一句回护的话。
或许真应了“时过境迁”。
想了半晌,他才说出一番折中之语,“咳,诸位莫要如此激动,韩大人极力推荐这位林公子,想必是真有本事。”
“什么真本事?给人解签吗?”
“以后林公子做了官,难不成还得给人解签算卦吗,芝麻官做芝麻事,确实有本事!”
众人又哄笑了一轮,苏珏去看林宸的反应,还是那个君子如玉样子,丝毫没受影响。
反而很有心情地去看树上挂着的诗作。
“官职大小皆是为国尽忠,难不成在各位公子的眼里,为国尽忠也得分个高低?”
“况且,作诗就作诗,为何拿家世说事,这岂不是更偏题!”
林宸没给那些文人反驳说话的机会,他就站在那里,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
果然,林宸说完这番话,那些目无下尘的文人一时无言。
他们自是不敢拿朝廷取笑,只得不甘地换了话题。
“林宸,今日既到了诗会,就给大家露一手吧,省得说出去好像我们欺负你似的。”
他们之所以肯松口让林宸作诗,是因为他们笃信林宸才识不高,待他做了诗,正好取笑奚落一番。
“小苏元!”
苏珏冲着桃林外一喊,众人根本没看清,小苏元就站在了苏珏的面前。
“哥哥要你拿的东西呢?”苏珏笑得温柔。
“哥哥,在这。”小苏元十分小心地从随身的小包裹里取出一方新墨交给苏珏。
“林公子,提笔吧。”
苏珏重新替林宸磨了墨,韩闻瑾替他铺好丝帛。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此,瞧热闹的,看诗的,各怀心事。
春风吹过桃林,卷起粉白一片。
人间有仙境,仙境却不是人间。
此情此景之下,林宸边写边念。
“一树红桃亚拂池,竹遮松荫晚开时。非因斜日无由见,
不是闲人岂得知。寒地生材遗校易,贫家养女嫁常迟。
春深欲落谁怜惜,白侍郎来折一枝。”
“郊原绿苔沙,翠碧湖心芜。半卷斜阳杨柳树,生比小双鸪。
何处寻归途,生来已难轧。断桥边上孟婆茶,再作掌上花。”
“生当为国竭忠智,死亦做鬼护国安。
心魂不改凌云志,天下太平日升时!”
写完这些,林宸慨然搁笔。
三首诗词,从桃花写到修身,再写治国,意境大开大合,行文流畅不失风韵。
堪称上佳之作。
文人们一时无言挑错,嗫嚅了半天,也只是说拟题不符和反复提及的家世出身。
“诸位,诗已做完,林某告退。”
诗已写完,林宸并不想多做停留,这里不欢迎他,见识了何为当世文人,他便够了。
再多的,便是画蛇添足。
在众人的目光下,林宸施施然执礼告退,一如来时。
见林宸离开,韩闻瑾立即收起他所作的诗词细心收好。
“如何?林公子的诗如何?”
韩闻瑾开口问询,然后等待众人的反应。
“林公子文采斐然,韩大人真是慧眼识珠。”
王大人的脸上扯出一缕假笑,不可否认的是,林宸的诗做的极好。
但其他人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
“雕虫小技,明明是写桃花,非要写什么修身治国,哗众取宠。”
“哗众取宠的小把戏罢了,谁知这诗是不是他做的,兴许是抄的也未可知。”
“就是。”
有人仍旧喋喋不休,听得人心烦。
忍了半天,苏珏也看够了这些文人们的闹剧,他半分眼神都没落到他们身上。
“韩大人,我们也走吧。”
“好,小苏元回去吃锅子。”
“嗯,韩哥哥。”
小苏元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珏身后。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人鬼不分,没意思,没意思。”
临走之时,苏珏还不忘出言嘲讽。
如果当世的文人都是如此拜高踩低的狗屁模样,那实在太让人失望。
“韩大人,待回朝述职,有缘再聚!”
作为这场诗会的起头人,王大人出来维持着体面。
不过林宸的出现本就是变数,如今走了更好。
他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就转身继续主持着诗会。
待苏珏与韩闻瑾出了桃林,林宸已在外等候。
“今日多谢二位公子。”
林宸郑重行礼,苏珏伸手虚扶起了他。
“林公子何必言谢,是公子文采斐然,知识渊博,处变不惊,我与韩大人没什么功劳。”
及至此时,苏珏越发欣赏这个名为林宸的书生,文人若如此,何愁无有太平。
“承了二位恩情,林某无以为报,请二位公子到寒舍一叙,明日之后林某便要带着母亲远走,如此一别,想必无再见之期。”
林宸深知今日出了风头,来日定不会有他的好日子。
与其留在这,不如出去闯一番天地。
“林公子要走?”苏珏其实并不惊讶,他是心里有了计较。
“要走,君子志在四方。”林宸说的笃定。
见林宸心意已决,苏珏向他发出了邀请,“林公子,不如去临江的女子学堂,或是教书,或许学习,就是不知林公子是否嫌弃这学堂是由青楼所开。”
“君子持身,自养浩然正气,青楼如何,佛寺又如何,都是为了碎银几两,只要身心持正,哪里都是清净之地,又何来嫌弃一说,但家母出身烟花之地,林某怕她触景生情。”
“林公子,不知令堂可精通音律?”
韩闻瑾折下一支桃花赠予苏珏,对于林宸,他很是欣赏,是以,他愿意帮他一把。
“家母自小学习音律,尤其擅长古琴。”
“韩氏族学正缺一位教授的琴师,令堂正合适,若再有人议论林公子的身世和令堂的出身,林公子大可告诉他们,令堂出身良籍,乃是我韩家教习音律的琴师。”
此言一出,就连苏珏都愣了一瞬,韩闻瑾能做到如此地步,看来是真的看重林宸。
而面对苏珏和韩闻瑾抛出的桂枝,林宸没有拒绝。
他的眼眸不由得亮了几分,母亲拉扯他艰难,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出人头地,自己脱离贱籍。
所以,这样的机会难得,他自然不想错过。
如此大恩,他从未想过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好,待林某处理好在扶风郡的一切事宜再动身不迟,今日且到寒舍一叙。”
林宸再次郑重行礼致谢,伴着春光无限,三人一同往林家而去。
……
和突厥的战事大胜,军营里起了庆功之宴。
楚越多喝了几杯,有些头疼,她推说不胜酒力,众人也没为难她,痛快地放她回去营帐。
岹爻关常年温凉,明明已是春日,吹过的风仍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可这冷,不及她心底半分寒凉。
昨夜她收到师傅穆羽的来信,陛下有意为她赐婚。
一是嘉奖,二是制衡。
只因是个女子,只因她是个女子。
所以从前的楚越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被人玩弄于股掌,被人肆意看轻。
原以为她代替楚越,又离了那寂寂长安,楚越便是楚越,自由无拘。
却不曾想,原来真正困住她的,并不是四方孤城,朱墙深深。
而是人心。
若是愚钝,可读书明理,若是孱弱,可习武强身。
天下万般都有变化之法可循。
可唯有这女子的身份,她避无可避,变无可变。
楚越回到营帐,她是军中唯一的女子,又是西楚的郡主,自然不能同他人同住,分得了一顶单独的帐篷。
她躺在榻上,出神地望着帐篷尖尖的顶,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她所有的优待,都是这个女子的身份。
何其讽刺,
楚越默了两息,忽而起身,心里下了一个决定,她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握。
所以这一次她要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