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诗会(二)
待楚越回去时,满营的士兵都没睡,刘将军正带着他们举行一场哀悼仪式。
楚越之前已哭过多次,如今眼眶中流不出热泪,喉咙中如堵着刀子。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明明之前她已死过一次。
但这次不一样,她是亲眼看着裴浩死在眼前的。
“楚越,你方才去哪了?”
刘将军沉着脸,对楚越的擅自离营很是不满。
更别提闻见楚越满身的酒气,更是怒火中烧。
“回将军,我出去走了走。”楚越如实回答。
“没有军令,你擅自离营,还喝了酒,你还有法纪吗?”
“楚越任凭将军处置。”
“你心里不服,更多了茫然不解,作为军人,这是大忌!”
看出楚越心神不定,刘将军直接拽着楚越的衣袖往前走。
楚越心情沉重,被刘将军拖得踉踉跄跄。
围成一片的士兵赶紧让出一条路。
刘将军将楚越拖到那些盒子跟前,大声质问:“楚越,上面写着什么,大声念出来!”
楚越定睛看了看,然后颤抖着喊出声,“裴,裴浩!”
刘将军又指着其他盒子命令:“继续念!”
“李玉——”
“楚越,你可知这里收敛了多少尸骨”
楚越跪在地上,当时收敛摆尸骨的时候她细细数过,一共有三千六百八十七个盒子,也就是三千六百八十七个名字,三千六百八十七条战友的性命。
“回将军,三千六百八十七具尸骨。”
“继续念!”
“丁三——”
“王广——”
“陆川——”
……
在刘将军的注视下,楚越把所有名字全部念一遍,
楚越每念一个名字,围观的士兵就崩溃几分,那些死去的战友,生前如何丰神俊朗,意气风发,死后却尸骨无存。
他们日后也会是如此下场,有些年纪小的直接哭了出来。
见此,刘将军冷冷说:“不许哭!”
在他的威信之下,顿时那些响亮的、呜咽的哭声都止住了,偌大一座军营,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烈火熊熊燃烧,照映着或年轻或稚嫩的脸庞。
刘将军声音拔高:“我问你们,他们为何而死?”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半晌,跪在地上的楚越声音艰涩,缓缓开口,“回将军,他们是为了西楚而死!”
刘将军低头瞧了一眼楚越,然后踱到校场另一边的高台之上,这高台是他以往监督士兵们操练的地方。
他双手撑着栏杆,向下俯瞰。
他驰骋沙场多年,早就见惯了生死,所以他不怕马革裹尸,只怕军心涣散。
“楚越说的没错,他们是为了西楚而死,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收起你们的悲伤,只有好好训练,日后才能在战场上替他们报仇!”
刘将军声音高亢,士兵们受了鼓舞,一改方才的悲痛之色,个个神情激昂。
楚越起身立在其中,虽然尚在哀痛,心里已然清明。
有了岹爻这一战,她也就有了立身的资本。
……
长安城,夜幕降临大地,雄伟的城池陷入一片黑暗。
王公贵族们还奢侈地燃着烛火蜡油,贪图夜色中的时间。
太子楚天佑的建章宫中,窗外飘着濛濛细雨。
他换了一身白色常服,正跽坐于寝宫之中。
饭食一动未动,已然凉了。他低垂着头,目光望向玉爵中汪汪一盈的清酒,他突然想起下午时,父王对他说的话。
“天佑,看,那就是你未来的妻子。”
楚天佑顺着楚云轩的目光看去。
只见在铺满白色碎石的廊下,几簇翠绿的青竹旁,立着一位美貌惊人的少女,阳光恰好照耀在其身上。
无需看清眉目,只远远望这窈窕的身姿和胜雪玉肌,便知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这样的少女,任哪个男子遇到,都会心动几分。
“她是我西楚宗室的贵女,与天佑也算是青梅竹马,佳偶天成。”
“父王,儿臣不喜欢她,不想与她成亲。”
“天佑,你是我西楚的太子,尊贵无比,儿女私情是你人生中最不要紧的,待大军得胜归来,寡人就下旨让天佑分封功臣,并赐婚于你们二人。”
楚云轩的话还言犹在耳,楚天佑心思烦乱,他知道父王说的都是对的,可他就是不想做一个牵线木偶。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楚天佑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雨幕渐深,将长安城湮没于无边的蒙蒙夜色。
一风而过,卷起万千吹入北辰殿中。
“陛下,刘将军他们剿灭了突厥,又生擒了突厥首领,如今正往回赶。”
中贵人灵均带着王廷尉缓步迈步入北辰。
岹爻关大胜,这样的喜事,王廷尉不敢耽搁。
“胜了就好。”楚云轩并无多少喜色。
突厥本就是小国,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突厥和元夏的结盟,他倒是很有兴趣。
“对了,嘉成郡主可有军功啊?”
殿里沉默了半刻,楚云轩终是想起楚越来,不知他亲自选定的木偶到底有多少本事。
“启禀陛下,郡主神勇,带着三百士兵袭入敌营,如今都传开了。”
王廷尉跪在地上,如实回禀。
“嗯,不愧为我西楚宗室的郡主,不失西楚风范。”
听到楚越得了军功,楚云轩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表现还算不错,只是这样卓越的表现,总得想个好办法制衡才是。
“王廷尉,你先下去吧。”
“是,陛下。”
王廷尉起身告退,没有多余片刻的停留。
君心难测,他只求明哲保身就好。
待王廷尉告退后,楚云轩于王座上思索良久,思来想去,一道赐婚的旨意出现在桌案上。
他看着那道旨意,只等旨意上主人的回归。
也是这一夜,穆羽将军府中悄然飞出一只信鸽。
……
风雨之夜,夜夜难明。
突厥战败的消息传至元夏,野利毛寿没有特别意外。
他依旧心情不错,还能逗弄着手里豢养的黑色小蛇。
“大王,是臣处事不利。”
倒是呼延灼心惊胆战,连连告罪。
“胜败乃是常事,何必如此挂怀,况且突厥之地,并非本王真正所愿。”
“大王……”呼延灼一时拿不住野利毛寿真正的心思,不敢轻易开口。
“呼延灼,你和你的哥哥真的很像,本王希望你不会重蹈覆辙。”
从王座上起身,野利毛寿拍了拍呼延灼的肩膀,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呼延灼听得明白,身上不由得浮起一层冷汗。
野利毛寿这明晃晃的敲打,呼延灼暗暗记在心中。
若他再办事不力,他们两兄弟怕是会落得个一样的下场。
这一次大王没有计较,下一次他或许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金光寺的桃林诗会本已结束,但那位王大人兴致颇高,又将诗会延了两日。
期间流觞曲水,斗酒投壶,自是热闹不必细说。
不过既是桃林诗会,所作诗词皆与桃花有关。
诗会上人才济济,所作诗篇也是各有千秋。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州副使家。
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好,好,好诗!”
桃瓣纷纷而落,王大人一身御锦乌衣,手执酒盏穿行其中,依稀可见他年轻时的文采风姿。
每一首诗词他都细细瞧过,作的好的,他不吝赞美。
此次诗会,
众人刚行过几轮酒令,一道男声如玉石相击般从桃林外飘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韩闻瑾一身鹅黄纱衣带着素白纱衣的苏珏姗姗来迟。
行走之间,苏珏素白的衣纱随风飘扬,而那素白纱衣上竟还绣着缕缕水墨,一举一动仿若神人。
“韩大人,来得这样迟,可要罚酒三杯!”
作为诗会的牵头人,王大人热络的迎上前,韩闻瑾也不推辞,拿起酒杯饮了三樽,之后扬起笑意说道,“韩某来迟了,王大人可别在意。”
“诗会本就是以诗会友,韩大人,请。”
“还有这位苏珏公子。”
王大人并不很是待见苏珏,但也不好太拂了韩闻瑾的面子。
不过前几日他并未露面,是以也没见到苏珏。
今日相见,脸上挂着的笑容不免有些虚假。
苏珏其实也不待见这位王大人,但到底是人家组的局,这个面子得给。
他对着王大人点头致意,然后就将目光转向挂在桃枝上丝帛上的诗词。
“玉华觉得如何?”
韩闻瑾同他并肩而立,也在细细品味着这些诗句。
“不错,有几首好的。”
苏珏体味了半晌,有几首他是真心喜欢。
“不知玉华喜欢的是哪几首,韩某且为你抄录着。”
“韩大人,这倒不必。”苏珏出言回绝。
“怎么?玉华是有何心事吗?”
苏珏叹了口气,似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今日之诗虽好,不过小巧而已,抄录了又如何,不过闲时赏玩之物,也没什么意思。”
苏珏这话说的狂妄,却也吊足了胃口。
在场的文人皆是文坛上数一数二的才子,被苏珏这么一说,自是不太服气。
“你说我们写的诗不过小巧,你又有何能耐!”
“口说不算,还请公子也做一首与我们看看,什么叫不小巧!”
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是知道苏珏的真实身份的,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下九流货色,若不是韩大人的缘故,怎能让他参加诗会。
真是见一面也嫌脏,更何况他身边的那个傻子,也是晦气。
不过今日倒不见那傻子,也算舒心。
“苏珏公子,还请作诗一首。”
看出众人的心思,王大人铺陈好布帛,又将润好的狼毫递到苏珏手中。
苏珏什么也没说,提笔便写,之后又将布帛交给王大人,自己则是斟了一樽清酒,一饮而尽。
王大人接过布帛看过,朗声念了出来。
“君子治国民为先,青山培茵万亩田。贤才做率奖孝行,武侯管相取金笺。”
“此诗虽好,却与今日之景不相符。”
王大人率先表态,他无法否认苏珏所作之诗的优秀,但他办的是桃林诗会。
此诗,偏题了。
众人也纷纷附和。
苏珏也不着急,接着说道,“王大人说此诗偏题,那就是苏某诗作的好了?”
“好,自然是好。”王大人没有反驳。
“苏某和韩大人认识了一位友人,他的诗作的更好,大家可要见一见?”
王大人有些犹豫,然而韩闻瑾在此事开口
“王大人,韩某的这位友人就在桃林外。”
有了韩闻瑾的帮腔,王大人卖了他这个面子。
“既如此,就请那位公子进来吧。”
“林辰,王大人邀你进来。”
韩闻瑾话音刚落,桃林中的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林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