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1975年3月21日，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曾高飞记得上完课就着急去了校门。
他每次从村里回来都会给守门的大爷带点鸡鸭或是新鲜的蔬菜，大爷也乐意让晓军待在门卫室等着他下课。
“大爷，我弟弟没来吗？”
曾高飞收起伞，没有在门卫室看到想见的人。
大爷自己下了碗面条，正吸溜吃着，闻言抬起头。
“没来。”大爷拿着筷子，筷子上还夹着面条，“晓军今天会来吗？”
“他应该会来的。”曾高飞觉得有些慌张，不由朝校门外望去。
“是不是因为雨太大，大巴车开得慢。”大爷猜测，“如果今天太晚了，你就把晓军带回宿舍凑合一晚上。你也别杵在门口了，小心淋湿，进来等吧。”
曾高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人却没动，还是盯着校门外，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等到五点半，雨还是那么大，曾晓军也一直没有出现。
末班车是六点。
“大爷，如果晓军来了，麻烦你留他一晚上！”曾高飞等不了了，他撑起伞，跑出校门。
守门的大爷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曾高飞赶上了最后一班大巴车。
雨大，车开得慢。
曾高飞回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地面湿滑泥泞，曾高飞打着伞，中途还摔了几跤。
终于回到家，他却被告知曾晓军在下雨前就出了门。
曾晓军在这一天不见了。
一直到曾高飞死，他依旧是失踪状态。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晓军了，没想到在死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晓军。”曾高飞声音哽咽，“原来晓军他在死之后一直跟在我身边。”
“我只有两个愿望，找到晓军的尸体，找到害死他的人。晓军虽然像个孩子，但他很懂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跑开不见人。而且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有人害了他！”
曾高飞握紧了拳头，如果让他知道是谁害死了晓军，他就算不能投胎也不会放过对方！
程筠听完心里也有些触动，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事情，晓军应该是最清楚的。”
“他不记得了。”
“有带他回过村子吗？说不定见了熟悉的人和景，他就能想起来。”
全叔就是看到了女儿后，才恢复的记忆。
曾高飞摇摇头：“我带晓军去过很多熟悉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他生前就忘了很多事吧，死后他也都想不起来。”
看来这种办法不适用所有鬼。
程筠又问：“你知道是谁害死晓军之后，打算做什么？是只求一个结果，还是想报仇雪恨？”
曾高飞沉默了两秒，一字一句道：“我只求一个结果。”然后不顾一切去报仇。
他知道鬼差能控制自己，所以在知道结果前，他绝对不会暴露自己的心思，就算被发现了，他也绝不承认。
程筠不信，却没有追根问底。
曾高飞已经被迫戴上了“金箍圈”，就算他想做，自己也能控制他。
“这是你的愿望，那晓军的愿望是什么呢？”程筠突然抬头看向曾晓军。
他坐在树上，晃动着双腿，表情天真，对四周的环境充满了好奇的打量。
曾高飞怔住了。
*
人死之后，灵魂初出窍时，是无意识的状态。
他们只听得见一种声音，来自位于远方的地府的呼喊。他们会自然而然地循着这道声音踏入鬼门关，步入黄泉路，走进地府。
有些鬼魂会因为内心强大的执念在中途清醒过来，然后重新回到阳间。
含有怨气的执念会侵蚀鬼魂的状态，他们在负面影响下会逐渐转化成厉鬼，但更多的鬼魂即使没有按照规则前往地府，也只是作为普通的鬼游荡在阳间。
曾高飞和曾晓军，一个普通鬼，一个厉鬼。
但他们的状态却是截然相反，一个充满戾气，一个天真无邪。
曾高飞在听到程筠的问题时，怔住了一瞬，也仅仅是一瞬。
他站起来，把树上的曾晓军叫了下来。
曾晓军听见哥哥的声音，慢慢从树上爬下来。
“晓军，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曾高飞温柔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拍了拍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曾晓军歪着头反应了一会儿后，咧开嘴：“我想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曾高飞也笑了：“傻孩子。”
“我才不傻！”曾晓军撅起嘴巴，“我就想和哥哥在一起！”
程筠在不久前也听过类似的愿望，好巧不巧，对方也是一个厉鬼。
这个愿望会让她的工作难度直线上升，只能说是朴实又难以实现的愿望。
程筠决定先把曾晓军心中的执念放一放。
她露出冥牌，对曾高飞说：“我现在需要录入晓军的阴气。”
曾高飞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又不行？”
曾高飞把曾晓军挡在身后：“你那天说，只帮我们完成一个愿望，我刚刚提了两个，你还没答应我。”
“我答应你啊。”
曾高飞提出的愿望难度过高，也过于危险，放在以前，程筠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她现在只是完成工作而已。
“录入阴气后，你就能控制晓军。”曾高飞说，“万一你反悔了，把我们直接送到地府怎么办？”
“如果我想将你们强制送入地府，早在第一眼发现你们的时候就做了，何必花时间听你讲那么多。”程筠反问他，“这些事早在车站外，我就和你说得清清楚楚，难道你不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才会如约而来吗？”
曾高飞当然知道，他只是想再求一个保证罢了。
他紧抿着双唇，还是让开了身子。
程筠顺利录入了曾晓军的阴气。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可能没那么快知道答案。”程筠收起冥牌，“另外你们是我的第二个客户，所以需要等一等。”
曾高飞点点头，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几年的时间都等了。
*
晚上熄灯后，许悠悠的声音突然通过冥牌传来。
室友们都躺在了床上，尽管知道她们听不见许悠悠的声音，程筠还是吓了一跳。
“程筠！方便说话吗！”
程筠正想着怎么告诉她自己现在不方便，许悠悠又开口了：“不方便就咳一声。”
程筠轻轻咳了一下。
丰苹听到了问：“程筠你咋了？”
“没。”程筠清了清嗓子，小声说：“刚刚嗓子有些不舒服，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睡吧。”
“哦。”
那边许悠悠也明白了，程筠现在是不方便。
“那我长话短说。”许悠悠说，“你今天碰到的厉鬼很危险，他杀过人。我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的事情你先别管了，我来负责。”
程筠坐在床上，背靠墙，闻言心中一凛。
那个天真的曾晓军，他杀过人？
这一晚上，程筠睡得并不好，她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将曾高飞告诉她的事情，经历了一遍。
早上醒来的时候，程筠发现自己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珠。
她长吐一口气，起床简单洗漱后，走出宿舍。
天还未亮，宿舍外也没多少人。
校门还没开，程筠来到门卫室，想让守门的大爷开门。
大爷正在吃馒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同学，有什么事吗？”
“大爷，我要去我叔叔家，麻烦开个门吧。”
“行！等我一下！”大爷放下馒头，准备起身。
“大爷不急，你先吃饭，这天冷，一会儿就凉了。”程筠突然想到什么，话音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闲聊道：“大爷，您在一中待了挺多年的吧。”
“我在一中守门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大爷有些得意，“算起来，建校没多久我就在一中了。”
“哇！那大爷你肯定认识很多老师和学生吧！”
“那当然，咋的啦？”
程筠没回答，而是东拉西扯：“我们村子几年前也有几个考进一中的，我爸妈老说我是个女孩，不如他们。”
程筠在心里和爸妈说了声对不起。
大爷眉头一皱：“你爸妈这可不对，能考上高中的都是有大前途的，你看咱们校长也是女性，多能干啊！”
“就是就是。”程筠点头附和，“对了大爷，您认识一个叫曾高飞的人吗？他也是我们村的，十年前就考上了高中，听说成绩可好了！”
“曾高飞？是有这么一个人。”大爷陷入了回忆，“一个挺有礼貌的孩子，可惜家里出了事，退学了。”
“退学了？”
“是啊。”大爷叹了口气，摇摇头，三俩口把剩下的馒头和粥解决掉，吃完后，他有些莫名地看着程筠，问：“你不是和他一个村子的吗？这你都不知道？”
因为她是瞎说的啊。
程筠眼睛转了转，准备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一道敲窗声传来，同时一个穿着棉衣，扎着辫子的女人将窗户扒拉开，伸头探进了门卫室。
“守门的！我找我闺女！开个门！”
一股冷气涌入门卫室。
大爷骂了一句后把窗户一关，走出门卫室怒气冲冲质问道：“干啥呢干啥呢！咋随便开窗？你哪里人？你闺女是谁？这里是学校，可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女人嘟哝一声：“咋那么麻烦、”
……
程筠则是趁着这个机会溜走了。
她没有出去，而是先朝着学校后方的小树林走去。
她抬起左手呼叫许悠悠：“悠悠，我们签了合同的，你们不能干涉我的工作方式。”
很快许悠悠的声音从冥牌传来：“我们不是要干涉，曾晓军不是普通的厉鬼，他手上沾了人命。”
“曾晓军是在生前杀过人吗？”
“不是。按照规定，生前杀人犯罪者，会送往地狱受罚。这种人在死前生死簿就会发出提醒，我们也会安排鬼差提前蹲守。”
“那他是以鬼魂的状态杀过人？所以才会成为厉鬼。”
“是的。”许悠悠说，“被他杀死的那个人叫孙四，这个人的阳寿未尽，理应能活到80岁，但曾晓军改变了他的生死簿。”
程筠问：“他为什么会杀孙四？”
许悠悠沉默了一瞬，说：“因为孙四在生前害死了他的哥哥。”
程筠嘴巴微张，有些惊讶。她望着小树林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反而觉得曾晓军会杀人这件事不奇怪了。
冰冷的空气涌入喉咙，她难受地咳嗽了两声。
缓过来之后她问许悠悠什么时候能过来。
*
小树林，曾晓军趴在树枝上睡着了，曾高飞坐在树下看书。
天还没亮，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得清楚。
程筠走上前问：“哪里来的书？”
“我朋友给我烧的。”曾高飞合上书，“你现在过来干什么？有消息了？”
程筠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快。”
“哦。”
对别的事情，曾高飞不感兴趣。
“我只是有些好奇，实在想不通所以过来问问你。”程筠说，“晓军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样子，怎么会成为厉鬼的？”
程筠紧盯着曾高飞，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惜听到她的话之后，曾高飞只是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他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突然？”
“嗯。两三年前吧，他突然就成了厉鬼。”
“你不害怕吗？”
“害怕？”曾高飞嗤笑一声，“他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会害怕。”
“那你知道，晓军曾杀过人吗？”
“不可能！”曾高飞猛地站起来，怒目瞪着程筠，声音冷冰冰的，“晓军不可能杀过人！”
程筠后退一步，眼眸闪了闪：“你不知道？”
曾高飞的反应有点过了，不知道是因为程筠突然说中了真相，还是其他原因。
他的声音有些大，吵醒了在树上睡觉的曾晓军。
曾晓军揉了揉眼睛：“哥哥？”
他从树上跳下来，也瞪着程筠：“你今天又欺负我们！”
程筠有些无语：“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们？”
“车上！”曾晓军梗起脖子。
曾高飞已经收起了刚刚的表情，他拍拍曾晓军的后背：“没事，晓军继续去树上睡觉吧，我们刚刚只是声音大了点。”
“真的吗？”
曾高飞笑笑：“真的，哥哥会骗你吗？”
“好吧。”曾晓军很听话地点点头，但他上树前又瞪了程筠一眼，警告她：“不准再欺负我哥哥了！”
程筠哼了一声，当着他面翻了个白眼，气得曾晓军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