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
翌日,天色微明,一声鸡鸣划破寂静。
又是忙碌的开始,白南絮满脑子都是那本书的内容,魂不守舍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阿雪。”戚氏却是一把拉住了她。
“怎么,怎么了?”白南絮反射性地摸向腰间,确定书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戚氏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孩子,连大夫的叮嘱都不记得了?”
说完,她拿起剪子,将白南絮手臂上的纱布一圈圈拆了下来。
伤口已经结痂,却并未出现红肿。
戚氏舒了口气,嗔怪一声:“女孩子啊,可要爱惜自己。”
“哪儿有那么娇贵。”白南絮撅了噘嘴,内心却是涌上一股暖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虽然系统调低了痛觉,但此时此刻,她却感受到了,有人在因她的伤而心疼。
“戚大娘,快别磨蹭了,今儿要多加几道早膳呢!”门外吆喝起来,打破了初晨的宁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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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里,众人忙得热火朝天。
“往日不都是清粥小菜,怎么大早上的,也要这么多花样了?”切菜的小哥忍不住嘟囔。
“专心做事,莫要嘴碎。”戚氏给了他一个爆栗,厉声道。
在钟离府,后厨便是战场,掌勺的戚氏则是发号施令的大将,众人在她手下,井然有序地工作着。
而此时,白南絮独自缩在角落烧柴,趁众人不注意,将藏着的书丢了进去。
火焰燃起,纸页翻起,化为灰烬。
如释重负的同时,白南絮又感到莫名的愧疚。
燕娘,对不住了,这些秘密,我都刻在心里。
这时,门口响起谄媚的声音:“哟,碧丹姑娘,怎么牢烦你亲自跑一趟?”
“老爷急着呢,还不快点。”碧丹催促道,待人将菜品装入食盒,连招呼都来不及和白南絮打,转身便走。
白南絮站起身,望着她的背影,想到了什么,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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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白南絮没有再见到那天的黑衣少年,也没探听到任何相关的信息。
难不成,那辆马车只是偶然停在了钟离府的门口?
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危机感也愈来愈重,越发刻苦地研究起燕娘留下的轻功。
可惜,白南絮领悟力上佳,身体的底子却还是差了些,每每都摔得全身青紫,还得藏着掖着不让戚氏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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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两月过去,由夏入秋。
这天,碧丹步伐轻快得像只鸟儿,兴冲冲地来找白南絮。
“空慕山的菊花开了,明儿我们一同去瞧瞧吧。”
“啊?碧丹姐姐,你怎么会得空……”按道理说,在大夫人身边伺候,干的都是繁琐细致的活儿,虽然不会过分疲累,但也难得有一整天的时间歇息。
特别是最近,碧丹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经常不见人影。
“这你就不知了吧?今天山上会举办赛诗会,老爷夫人,还有两位少爷都会去呢,我是奉命随同,你要是想看个热闹,就顺路带上你。”
赛诗会啊……白南絮乌黑的眼珠转了个圈儿。
虽然她并不想与钟离墨打照面,但这个机会,她非去不可。
毕竟,根据书中所述,风荷衣便是在这场赛诗会上,对钟离景一见倾心。
想到这里……白南絮挠挠头,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钟离景也真的是毫无存在感了,平时从未单独听过他的消息,都是连带着钟离墨才被人提上一提。
“怎么又在发呆了?去还是不去?”见她又自顾自在发愣,碧丹伸出手,点了下她的脑门。
“去去去,谢谢碧丹姐。”白南絮眨巴眨巴眼,声音轻松愉悦。
“那要记得,穿一身干净点儿的衣裳。”碧丹宠溺的眼神,忽而闪烁,变得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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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秋风微凉,白南絮穿上一身素净的布衣,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按照和碧丹约定的时辰,来到钟离府的大门。
门口停着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两匹骏马在前,四周绸缎包裹,翠绿的风铃悬在窗口,随风荡漾出清脆的声音。奴仆们正有序地将铺垫的毯子,方桌,食盒等往里摆放。
就是去踏个青,至于这么大排场么?
心里腹诽着钟离府的暴发户行径,白南絮望了一圈,却没有见到碧丹的影子。
“夫人要来了,你挡在这儿做甚?”看门的大伯远远望见走来的一行人,伸手将白南絮撇到一旁。
只见庭院之中,一妇人由侍女搀着,缓步而来。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紫檀发篦固定住,脸上毫无表情。一身锦衣,虽是色彩暗沉,但经过太阳照射的地方,却泛出明亮的光泽,透出细致的纹路。
第一次见到大夫人,白南絮有些紧张,随着她们的接近,感觉血流都开始加快,忍不住往后缩了一步。
没想到的是,大夫人居然在她面前停住了。
“这便是碧丹说的那个孩子么?”此话一出口,白南絮感觉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愣愣地抬起头,只见大夫人正上下打量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没错,戚氏独女,年十三,在后厨帮工。”大夫人身旁的粉衣侍女扫了她一眼,便连珠炮似的说出这一串信息。
碧丹在大夫人面前提起过我?
白南絮惴惴不安,刚想问,大夫人却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转头对着粉衣侍女吩咐道:“带她去换身能入眼的衣裳,一并跟着吧。”
粉衣侍女得了令,一个箭步冲到白南絮面前,朝她使了个眼色。
白南絮这才反应过来,诚惶诚恐道:“多谢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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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换衣裳又需折回,粉衣侍女几乎是一路小跑,而白南絮丝毫不敢拖沓,紧跟其后。
这是白南絮第一次进到内院,光侍女一个人的房间,便比下院里五六人挤着的房还要大,收拾得干净整齐,还飘着淡淡的清香。
踏过门槛,粉衣侍女在柜子里左右翻找,捧出一件碧色的襦裙:“这是我以前的衣裳,你先凑合穿上吧。”
“谢谢姐姐。”白南絮伸手接过,这衣裙色彩淡雅,手感摸起来极为光滑,是她不曾穿过的好料子。
“叫我蔻丹便是……”她眉头一拧,语气急促而尖利:“还不快换上,可别耽误了出发的时辰!”
被催促的白南絮轻咬下唇,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解开自己的衣带。
衣衫褪下,露出雪白的肌肤,上面交错着擦伤和淤痕分外显眼。
蔻丹微蹙秀眉,眼神有所动容:“让你做外院的粗活,确实是有些委屈了。”
说完,她注意到白南絮发间粗糙的布条,摇了摇头,从柜中取出一条玉带,在手中摩挲几番,递了过去。
白南絮感觉她在暗示着什么,快速将衣服套上,对着铜镜束好头发,正想开口问,却被蔻丹拉住了手:“赶紧走,快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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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匆匆疾跑,两人来到府门口时,下人们已将一切整理完毕。
蔻丹理了理微乱的发髻,掀起裙角踏上马车,一回头,见白南絮仍站在原地。
“上来啊。”她没好气地催道。
啊......原来一并跟着,竟然是要坐上这辆马车吗?
白南絮面露难色,额角渗出了汗珠。没办法,平时窝得久了,连胆子都小了。
而蔻丹失了耐心,伸出手,一把将白南絮捞了上去:“怎么呆头呆脑的?不坐车,你难不成想走上四五个时辰?”
这姑娘力气还真大,略带锋芒的语气,却并不刺耳。
白南絮整理了下衣衫,莫名对她有了亲切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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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帘进入,车内燃着熏香,大夫人坐在正中处,见两人进来,只微微点了点头,缄默不语。
蔻丹在她身侧坐下,将茶具糕点摆上了案几,白南絮坐在稍远的角落,挺直了背,双手搭在膝盖上,心情随着马车颠簸而忽上忽下。
她这下总结出来,碧丹温柔细腻,而蔻丹,则是风风火火,两人性格对比鲜明,都是素质优秀的婢女。
和她们相处起来感觉还不错,但和大夫人同乘,还真是有些压抑……
一路上,窗外清脆的风铃声,和车内絮絮叨叨的诵经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咳咳。”蓦地,大夫人掐动佛珠的手一顿,干咳了几声。
“夫人润润嗓子。”蔻丹赶紧为大夫人斟上茶,用丝帕包着递了上去。
突然,车轮像是碾过了坑洼,马车随之剧烈一晃。
蔻丹慌忙用丝帕将杯盖捂住,而白南絮,则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茶壶。
因两人的及时配合,桌案上,没有落下一滴水渍。
“嗯……是个做事利落的。”大夫人这才接过茶杯,嘬了一口茶,仔细看起她来。
“模样也生得不错,就是平日呆滞了些。”
白南絮的手攥住衣角,有种不妙的预感,但说多错多,她一时也不出声,只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
“一会儿好生学着,别落了我们钟离府的面子。”蔻丹扫了她一眼,神色不似之前那般锋利,语气带着说教的意味。
白南絮讷讷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