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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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行了两炷香的时间,三人终于上了渡口,夏幼清踏上大陆后却觉得肚子饿了起来,她觉得有意思,身子不是自己的,倒是也会觉得饿。
这是轩辕国海边的一个大渡口,名曰百川,上岸时羽沉舟递给夏幼清张面纱,让她遮住面容。
夏幼清心想着这东西倒是挺防晒,花卷在一旁拍腿大笑,“分明是防备着司幽族,你心态倒是挺好。”
夏幼清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头一次被人追杀吗?还没有经验。”
“难不成多杀几次就有了?”
花卷冲她呛到,“总不能任性凭着超强的恢复能力乱来吧。万一不仅是杀你呢?总得为我和姓羽的想想不是?”
花卷伸了个懒腰跳下船,一本正经吓唬她,“你知道被抓到的人是怎么死的吗?”
夏幼清摇了摇头。
“风鹤唳那家伙,做太巫不怎么样,做叛徒倒是厉害的很,我听说他把从我们这里学的刑讯逼供全用在了咱们自己人身上,只要被他和司幽王的人抓了……什么残酷的招都会用……”
“都是什么招啊?”
夏幼清很好奇,难不成也是凌迟车裂啥的?
花卷转头看了她一眼,“因人而异,你是硬骨头他就把你的骨头搓成灰,你是软柿子他就把你压出浆水来,虐心还是攻身,看你是什么人,看他们是什么心情,至于具体手段……”
花卷忽的认真的看向夏幼清,“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夏幼清没有再问,看着花卷忽然沉重的模样,心情有些低落起来,如果她真的被抓了起来凌迟,至少那个痛感还是要自己体验的……
一时众人沉默,花卷低声暗语,有些说笑的带动气氛,拳头却紧紧的握了起来,“你放心,万一你要是真让人抓了,一次还拉两个垫背的呢。”
花卷和羽沉舟没有带面巾,若是三个人都带了,在这清风徐来的海边渡口城市多少有些令人注意。
旁人不少,也是渡船而来,花卷让夏幼清配合他伪装成兄妹二人,羽沉舟则是同乡进程赶考的书生,随着人流,三人打算就这么混进了百川城。
行至百川城门下,羽沉舟走在前,眼看得尖,忽的停住了脚步,抬了手示意花卷停下。
夏幼清看过去,城门下有几个穿着盔甲例行检查的城卫,正在检验着进城人员,倒也没什么异样。
但在花卷的眼里这场面却完全不同,那城墙角上停了几只夜鸦,在这清晨百日中不同寻常。
他上前一步,跟羽沉舟商量起来,夏幼清从二人缝隙中看得城门有推车进城的几人似是忘带了什么证件,被城卫赶了出去。
“怎么办?进前进后?”
花卷问羽沉舟。
羽沉舟向他比划了几下,夏幼清看不懂,只见花卷转过身来。
“司幽族在百川放了夜鸦,你看见那城墙上徘徊的鸟没,通体黑色只有眼睛是红的,它们聪明视力清晰,会根据画像寻找追踪人员,而且它们通常都是群体出现,不可能是只有这几只,想必都还在城内徘徊,眼下看样子是不好入城。”
“那我们还能去哪?”
夏幼清问。
“回头无路,周边无城,总不能再回海上。”
花卷也感到麻烦。
“羽沉舟的意思是,我试着从前面进,他带着你走后门。”
“你确定他们能认不出来你?”
“谁知道易容术在夜鸦眼里管不管用。”
“这么厉害的吗?”
夏幼清吃惊。
“你跟着羽沉舟,待我去试探一番。”
花卷抬起下巴示意了他,羽沉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他到百花楼可得是个好乐师。”
花卷向着羽沉舟插科打诨道,“你那首吹得那个叫什么‘风’来着?刮大风?一会儿我跟你打暗号的时候吹上一首。”
他边说边用手肘去抵羽沉舟,羽沉舟压根不理他,甩了袖子拉着夏幼清便走到树林旁的茶肆铺里坐了下去。
夏幼清坐了下来,看着花卷远去的身影,心里不住的忐忑起来,她一时间觉得紧张万分,又觉得自己这时,本应该是在教室里坐着的。
她看着羽沉舟挺拔的侧身,他根本不去看他,只是提了壶,朝自己面前倒了一杯水。
他的那把萧,放在粗糙的木桌上,流苏从案上垂下来。
她端起茶盏,刚喝了一口,便看得花卷那身影子不知何时不见了,几个守城人员拦住了四五个水果小贩的车,似乎在盘问着什么,忽的其中一人不知为何跟守城人争吵了起来,紧接着不知道是谁推翻了车,瓜果落了一地,只听见高声一喊,众人便一拥而上抢了上去。
夏幼清看不清哪个人是花卷,却只看得一个人趁乱,钻进了城门之中,她有些无语的转头向羽沉舟问,“就……这?”
羽沉舟端着水,一饮而尽,点了点头。
夏幼清无语的扶了额头,“我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你现在要吹曲吗?”
羽沉舟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却勾起一丝笑容。
花卷刚钻了进去,便被城内的人用枪抵上了脖子,他们架着他,一窝人给押送到衙门口去了。
夏幼清左等右等,等了半天也不见花卷出来,她急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走动,羽沉舟却还是坐在那里,喝着不知道的第几杯茶,她急的灵魂三问:
“花卷是不是被司幽族的人抓走啦?”
“你怎么还不吹曲子?”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羽沉舟不吱声,反倒是茶铺老板冲着夏幼清嚷嚷起来,嫌她咋咋呼呼的碍着他做生意。
羽沉舟伸出一只手指,夏幼清附身看过去,他沾了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等”字。
这一等便是等到了晚上。
夏幼清看得那天色渐晚,晚霞都落到海里去了,火烧云被黑色浇灭,天地间一瞬间昏了下来。
老板已经要打算收摊了,她刚想去问羽沉舟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却听得身边响起了悠扬泛动的萧声。
那声音似是归鸟入林,鸣蝉消暑,只吹得那暮色倦意几分,和着海浪涨潮的汹涌声,和城内红亮的灯火,轻轻地腾起在这城门边际,夏幼清听得有些想家。
“江上风”惊起了林中阵阵飞禽的和鸣,有羽翼拍打的声音在二人们身后的树林中落下,一首音停,夜鸦垂下了头,夏幼清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落下泪来。
衣物摩擦的声音从她的身边传来,羽沉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用萧戳了戳夏幼清,示意她可以走了。
夏幼清一路跟着他走到了拐角处,羽沉舟私下里望了望,见得没人,忽的一抓夏幼清右臂,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夏幼清被他带到高处,又是一样的忽然失重,又是一样的突如起来,她憋了一度子的牢骚想要说,却在看到城内的时候噤了声。
灯火长明的街道,如同燃起的火蛇,肆意乖张的占据了百川城的每个角落,城民们游走在接头,似是迎上了什么盛大的集会。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花卷呢?”
羽沉舟冲着她比了一个“嘘”,他们之下是条小巷,一男一女不知何时走进了他们所在的房檐之下,二人腻歪着肩并肩说着情话,夏幼清听得那二人原是一对情侣,方才得知今夜那么热闹,原是百川城人在过那七巧节。
待二人走远,羽沉舟带着她蹑手蹑脚的从房顶落到漆黑的小巷之中,夏幼清有些关心花卷, “他去哪里了?”
羽沉舟轻轻摇动了头,夏幼清看他一脸不知的样子,心想着许是二人之前商量好了,再等等也不迟,于是跟着羽沉舟走出了巷子。
百川城的街道宽而广,摊贩沿街摆到尽头,二人所过之处,人头攒动,吆喝声戏耍声烟火声舞台上大戏声,不绝如耳。
姑娘们精施粉黛,芳脸红润,黛眉巧画,画了那云岚王府中最得宠的王妃的远山黛,一个个细柳腰肢,比的是那出水芙蓉还娇媚可爱。
男人们也是鲜衣驽马,冠帽着扇,作文士装扮,端得是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神气得意,游走在女孩的身旁,或陪同或结交,金风玉露竟相逢,看尽一夜千灯花。
夏幼清和羽沉舟走在热闹非凡的街上,却像两只过街老鼠。
她俩刚从海上来,还未来及换衣服,衣袂脏乱,便也不好意挤在人群中,但如不挤在人群中,也没有可下脚的地方,只能随着人潮向前走去。
夏幼清被挤得又热又烦躁,他转头向羽沉舟抱怨,却发现他也狼狈地被对面而来的几个姑娘踩到了脚,眉头皱了起来。
她倒是第一次见他除了笑和冷脸以外别的表情,那眉眼挤成一团,倒不是说苦瓜脸,只是看起来有点孩子气的可爱。
“我们是不是要找个地方住下来?”
夏幼清努力的朝着羽沉舟靠近,以免被人群冲散。
“过个七夕而已,也犯不着跑大街上排队,怎么从古至今,这群情侣就没有个空闲的时候。”
她被挤得东倒西歪,开始有点生起气来。
羽沉舟拉着她的衣袖,试图把她拽出人群,好在总算是如愿已偿。
二人在街角转弯处的一颗大榕树下停了下来,那榕树上挂满了长长地红色姻缘结,用金色墨汁写着每个少年少女的心事许愿。
它的枝头上又坠着防风的五色夜灯,灯光把树照的灯火通明,清风徐来,姻缘结随着烛光摇摆,赤红在城中蔓延开来,每个街角都盛开着巨大而炙热的牡丹花。
夏幼清和羽沉舟站在树下,那姻缘结长短不一,有的悬在她的头顶,有的落在他的肩头,风一挂,绸布条直往她脸上砸。
夏幼清无语的把那布条拨开,没好气的冲着羽沉舟问,“你找到客栈了吗?”
羽沉舟站在她左边的石阶上,正探着头去寻,夏幼清好奇地看着旁边摊贩前的两个个一瘦一胖的姑娘,一人买了十几个红豆串起来的手镯项链,激动地抱在一起,许愿自己马上就能遇见乘龙快婿。
“你不试试?”
夏幼清离开树下,走到摊子前挑起一串,冲着羽沉舟示意。
羽沉舟正在寻摸着四周哪里才有客栈,听得夏幼清喊自己,转过头去看,夏幼清不知何时摘掉了自己的面纱,在整洁精致的人群中,正仰着一张脏兮兮略带憔悴的面容冲着自己挤眉弄眼。
她身后,一张硕大的锦旗飘扬着,上面蓝底红字写着“宿”。
巧了不是。
蓦然回首,那店只在灯火阑珊处。
他忙从石墩上跳下来,拉着夏幼清就朝客栈奔去,夏幼清被他抓的急,手链还未来及还给老板,便被他一路扯到了客栈门口。
“怎么那么着急?你这速度我怎么能跟上啊。”
夏幼清扶着门框,剧烈的穿着粗气。
羽沉舟不理她,只得从后面推拥她进门。
而他们对面的夜空房顶之上,却有一双眼睛从高朝下看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