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院内花香扑鼻,偶有粉蝶飞舞,五月的气候还算的上舒适,不至于太热也不至于太凉。
母亲突然问话,裴珞宣一时心虚,前倾了身子,轻声道:“嗯呐。”
“那人你可了解?切勿让心有不轨之人有了可乘之机,乘早让他离开吧。”
裴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她是真怕这孩子出一丝一毫的意外,这十六年来都护的好好的,生人勿近。
这一个个的都与她唱反调,顿时吃饭的心思都没了,放下筷子道:“娘亲,你不用担心。珞儿已经长大了,分的清人的好坏。我既然已经答应了收留他,就不会反悔。”
“这丫头,怎么还同娘亲急了。”裴夫人夹了块肉放在了裴珞宣的碗里,看着自家女儿郁闷的模样轻笑道:“娘亲知道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你做什么娘亲都支持你,好不好?”
裴珞宣的嘴角也绷不住了,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饭,细嚼慢咽了起来,并不答裴夫人的话。
这孩子真是越发娇纵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得。
慈祥的母亲总归还是舍不得说她一句话的,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裴老爷在此,只怕是会任由她胡闹,别说提点了,连为他女儿的英雄壮举拍手叫好都来不及。
饭至中局,晏知亭这才姗姗来迟。
他这一来,这顿饭必然是到了尾声。不少菜肴他们母女俩一筷子都没动过,白白浪费了。
看日头,乌金坠落西向,已是黄昏时分。
裴夫人奔波一路,身体劳累,自是回房休息去了。晏知亭被裴珞宣拉到了苏和亭说话。
“晏哥哥,我娘亲给了什么东西给你啊?”裴珞宣道。
“是一些诗书的孤本,夫人倒是有心了。”
晏知亭坐在石凳上,身体立得板直。反观裴珞宣,毫无正形的趴在石桌上,就爱看着他笑。
“晏哥哥,天色已晚,不然你今日在这留宿吧?”裴珞宣揪着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知道她晏哥哥最吃这一套了,保准能行。
她坦露的太直白,晏知亭手心都热的发汗,喉头滚动,连方才想问裴珞宣的话一并都给忘干净了,结巴道:“罢了,我……我在此留宿恐污了你的名声,于礼不合。”
“可是,晏哥哥,你若这个时候回去怕是要走夜路了。”
“阿珞,即便是我想留在这里,夫人怕是也不会同意的,我……”晏知亭说着,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现在还是配不上她。
裴珞宣并不知道,三月前,晏知亭曾经往她家中去过,但是被裴老爷给拦了下来。
那时裴老爷正巧出门,见着了在门外等候的他,只告诉了他一句话,她的女儿是要配上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除了爱她外,更是不能让她吃苦,也不能让她受寒。裴珞宣自出生时就没吃过苦,以后也绝不可能吃苦。
他若是不能做到,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而以晏知亭现在的状况,他只能做到第一点。
但这并不能成为阻碍他们的绊脚石,晏知亭与裴老爷约定,今年季秋科考必定摘得魁首,作为迎娶他女儿的聘礼。
“晏哥哥,我娘不会不同意的,你信我嘛,好不好?”裴珞宣撒气娇来绝不含糊,一股子黏腻劲,叫人怎么也甩不开。
晏知亭笑着问道:“那这个家谁做主?”
嚣张的小姐鼓了腮帮子叉腰道:“那必然是我呀,我不许晏哥哥走,晏哥哥就不能走。”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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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夫琅做了一个梦,这梦使他五脏俱碎,不得安生。
仍是他们初见时的那间酒窖,别无二致的场景与人物。他同前世与今生那样缓缓睁开眼,不远处是一道微光,和着女子身上独有的香气。
他不作声,原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是因何受伤,可她没有。
眼前的女子穿着红衣,在他眼前垂泪。
“珞宣别哭。”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情不自禁的为她拂去挂在眼下的泪珠。
女子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眼泪掉的更凶了,比天上的雨都滴的急。
萧夫琅按住了她的腰,将人抱在了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不觉也掉了几滴泪出来。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他的珞宣,是他不用在她面前隐藏爱意的裴珞宣。
“王君,我等你好久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看不见你了。”她埋在萧夫琅怀里,低声啜泣道。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他死死地抱着怀中人,双手箍紧,却没有真实感,幸好,抬眸时委屈垂泪的人儿还在。
萧夫琅轻抚着她的长发,昏黄的红烛在一旁燃着。他全然沉浸在了这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火光跳动,这红烛渐渐地染上了素白。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股脑蹿进了他的鼻腔,萧夫琅的双手竟已满手血污。
这时的裴珞宣已是一身丧服,裙摆被染成了黑色。身上大块大块的血污蔓延开来,她嘴角微微上扬,对他温柔道:“王君,我要走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萧夫琅捂着她身上渗出血迹的地方,明明没有伤口,却血流不止。
“不要,不要……”
萧夫琅声音微微颤抖,搂紧了染血的裴珞宣,哽咽道:“我求你了,不要走,别丢下我,别……”
一阵耳鸣,眼前的景象被红光所笼罩。
“珞宣!”萧夫琅出了一身冷汗,坐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梦里,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裴珞宣消失在了他眼前……
幸好是梦,幸好。
原来已到了夜晚,这一觉,睡了可真久,萧夫琅心道。
衣衫被汗水浸透,贴在后背上冰凉又黏稠,萧夫琅起身换了一套行装。
看来,裴珞宣送来的安神香对他可不怎么管用啊!
四下寂静,萧夫琅在这房间里百无聊赖,顿感无边孤寂。他有多怀恋以前的日子,那如今的状况就又多令他心碎。
可他似乎忘了,前世他们是有多么不易。吃到了一点甜头,竟将从前的苦楚全然忘干净了,这怎么能行?
萧夫琅寻好了由头,他要去同裴珞宣说话,只要能说上话就好了,哪怕是一句。
小姐现在对覃蒙充满了好奇,他正好同她好好讲讲王城的风光,日后带她去看看她所向往的王城到底是何种模样。
旁人不能带她去做的事,那便由他来代劳。
行至半路,他余光瞥见苏和亭那一角燃着夜灯,凑近了去看,脸色青紫。
今晚不宜赏月。
他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停住了。他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往前呢?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岂不是白白又让她厌弃自己?
“晏哥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太过于明显,裴珞宣先前刻意抢过他的话头,势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时开口,却不想他晏哥哥是真能忍。
“晏哥哥,又什么话连阿珞都不能说吗?”裴珞宣接着道,故装作一个委屈的模样。
“阿珞。”晏知亭小心翼翼地牵过她的手,中途有好几次都想过将手缩回,但下一瞬便被裴珞宣握紧了。
“晏哥哥,我都没你那么害羞呢!”裴珞宣小声嘟囔着,话出口后耳根红了不少,这样的话怎么能从她一个女儿家口中说出来呢?
晏知亭心下庆幸,他的阿珞便如同那青天白日里的暖阳,如此热烈的喜欢着他,是他曾经不敢肖想的。
今日雯玉给他的不止是夫人交代的那些诗书 ,她还同晏知亭讲了不少萧夫琅亲口说出的话,尤其是那句:“小姐是个极好之人,就算我对她心生爱慕,那又何错之有?”
萧夫琅面若冠玉,其色冠绝晏知亭所识之人,在整个宋和镇乃至姜国无人能出其右。书中曾讲女与色授,男以魂与,岂不闻这世间人人皆爱美色,男子若以色授之,女子又岂能无动于衷?
他心里泛酸,即便对裴珞宣了解甚多,也坚信她并非那贪图片刻美色之人,可晏知亭无法抑制住自己的遐想,他当真是卑鄙龌龊极了。
“阿珞你那救回来的萧夫琅,你……能不能……”晏知亭一字一句道,额头上冒出了薄薄的汗珠。
“能不能怎样?”裴珞宣的眼睛泛着笑意,她一时还未察觉到晏知亭话里的意思,反问道。
“阿珞,我……雯玉她同我说了那些话,我……”晏知亭的手掌渐渐收紧,咬牙道:“我不想让他与你同在一处。”
裴珞宣心下了然,噗呲笑出来声,朗声道:“原来晏哥哥这是吃醋了呀?那阿珞得仔细瞧瞧,晏哥哥吃醋是何模样?”
晏知亭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赶紧以衣袖遮挡住自己的脸,不让她看。
想来他这幅妒忌的样子定是丑恶极了,怎能让他的阿珞看了去。
“晏哥哥,我就看看嘛!”
两人一阵嬉戏打闹,萧夫琅在一旁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阿珞……”晏知亭将手揽在裴珞宣肩上,作势要抱住她。
“小姐好雅兴啊,这么晚了都还在与晏兄弟赏月。”
两人慌忙的松开了手,各自退到一边。
“萧兄弟。”晏知亭颔首道。
裴珞宣道:“萧夫琅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萧夫琅答道,渐渐地与他二人越靠越近。
“疼过就好了,没什么大碍的,小姐不必为我担心。”
“那就好,那我便放心了。”裴珞宣道。
晏知亭闻见了他身上带着的香味不禁皱了眉头,那香独一无二,他只在裴珞宣身上闻到过。
“不如明日你同晏哥哥一起家去吧!你不是想考取功名吗,那正好与晏哥哥一道。”她笑盈盈的,仿佛自己又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萧夫琅没有答话。
月色皎洁,赏月可,但人却不对。
“怎么,你不愿意么?”
“……”
良久他才回道: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