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七日后,北峡别院的朱门被人叩响。彼时天蒙蒙亮,一弯月牙还高悬在人头顶,看门的小厮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打着哈欠开了门。
门外站着略显憔悴的晏书生,一旁是脸色苍白的萧夫琅。
雯玉恰巧从门前经过,一时瞥见了杵在那大眼瞪小眼的三人,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晏知亭捏着眉心,他几个晚上没睡好了,眼睛有些干涩,无奈道:“阿珞醒了么?”
“没醒。”雯玉细细地打量了他二人,“倒是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晏知亭看向了一旁微眯着眼小憩的人,一时无话,摇头进了门。
他二人,想来是天生相克。
他带萧夫琅回去的第一天晚上,此人夜晚梦游,瓶瓶罐罐地摔了一屋子。愣是将睡梦中的他活生生惊醒,替他收拾了这满地狼藉。
次日,晏知亭扯着疲惫的身子起了,在院中潜心默读诗书,不想却被不远处大声朗诵的萧夫琅打乱了思绪。他自小爱静,如此嘈杂必是乱他心境,他只好放下手中书本,向萧夫琅走去。
原是想问问他,这书中可有何处不解,他也好帮衬解答一二。不曾想这人话中尽是些歪理,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便没再聊下去了。
晚间时分,萧夫琅在他院中打起了拳脚,寻了个由头便道这般身体恢复的快些。
起初晏知亭还抱着欣赏的心态去看他打拳,可没两下这人竟然将他院中的吊床给毁坏了。
肇事人略带歉意地看着他,毕竟是裴珞宣罩着的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心中只恍然大悟,难怪他会被原主人赶出来。
如此日以继夜,晏知亭连着七天没睡过好觉了,京考迫在眉睫,何况晏知亭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和裴珞宣的未来。
更有甚者他起夜时与门外迎面而来的萧夫琅撞上,那人掩在夜色中,只有一双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无端地渗人。
他身上那股味道同裴珞宣一模一样,恍惚时晏知亭甚至会以为他的阿珞就在自己身边,白白高兴一场。
就在昨日午时,萧夫琅失手将他家厨房给点着了,他已是忍无可忍,势要将这人归还了。
他来时,院子中的槐树枝繁叶茂,他走时,树上只挂着几片零丁的绿叶。
晏知亭每日晨起,当屋外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时,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院子里的残枝落叶,草木叶香连同泥土的腥味一并被他闻了去,心下顿感不适。
他不得不耗费大把时间去洒扫,只因自己见不得着眼前的凌乱。以至于这七日他都抽不出一点时间去探望裴珞宣。
七日已过,他的学识策论不仅毫无长进,偶有倒退之象。
不得已,他只能又扣开了北峡别院的门。
裴珞宣醒时,雯玉便告知她那书生带着萧夫琅又回来了,这会儿正在西院里休息。
她还特打趣一般地强调了一句:这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这话直直勾起了裴珞宣的兴趣,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看个究竟了。
西院偏僻,是个安静适合休息的去处,雯玉特地挑了这个地方供他二人休息。
前些日子,是她做错了事,惹裴珞宣不甚高兴了。经夫人一番点发,如今她做事便加圆润了些,毕竟事事都应顺着小姐心意为先,连带对他二人的态度都有所不同。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日后也是要跟着陪嫁去的。
裴珞宣迈着轻盈的步子翩然而至,她早已大好,还剩三日她就可家去了,想想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
屋外的石阶上坐了一个人,一手撑着半边脸,目光呆滞,他若不动,便好似一尊石像杵在那。
“萧夫琅,你在地上做甚?”裴珞宣道:“身体可好了?”
来人同他说话,他便高兴地不得了,眼里盈满了笑意,冲她点点头。
“晏哥哥还在休息吗?”
“嗯。”
环顾四周,四下也不见有可以落座的地方,萧夫琅见她困窘,指了指他身旁的那处空地方,示意她坐下。
“不要,脏。”
裴珞宣的头摇得如同一个拨浪鼓,那石阶不知被多少人踩过,泥尘污垢沾到她衣裙上那可就糟糕了。
萧夫琅笑出了声,修长的双手扯着他那粗布麻衣就擦拭起了那块地方,他衣袖上染了黑乎乎的一块,自己也不嫌脏,反而对她道:“好了,这下不脏了。”
等了半天也不见裴珞宣坐下,他又撩开了自己的下摆铺在石阶上,拿手指往上敲了敲,不着调地挑了挑眉。
这衣裳是他刚换的,可干净了。
裴珞宣踌躇着,犹豫了半天还是认命了般坐下,她总觉得这人好像有话同她讲,她就姑且听着吧。
“有什么好笑的?”裴珞宣小声嘀咕道,她自认有时的确讲究了些,但这也没错啊,她又不比别人。
“我不是在笑小姐,我只是觉得小姐可爱。”
姑娘家总是不经夸的,裴珞宣下巴一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爱什么?哪里可爱了?
萧夫琅无奈笑笑,露出了他那一口齐整的白牙,线条分明的侧脸不知令多少人神魂颠倒。
他确实生的好看,裴珞宣心道。
“你在晏哥哥那,怎么回来了?还有,七日了,他怎么都不来看我?”裴珞橙鼓着腮帮子,朝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晏知亭还在休息,她也放低了自己的嗓音。
他早知裴珞宣会问起,一时间收了嘴角的笑意,反而揉着眼睛道:“定是我手脚笨拙才会惹晏兄如此生气。”
“何出此言?”
萧夫琅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与她听,其中必然少不了几番添油加醋,裴珞宣听得津津有味,连萧夫琅于神不知鬼不觉中离她近了几分都未曾察觉。
十六岁的年纪反叛之心如异军突起,她做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陡然间听闻失手点燃厨房,夜间练剑落得个“枝叶满头”第二天又不得不仓皇收拾却还被人抓包的趣闻轶事不由得开怀大笑。
她呀,巴不得她晏哥哥的那间屋子出些什么事才好,这样她便有理由送他一间新屋子了,萧夫琅歪打正着还帮她的忙。曾经的她也不是没有使过坏,但成效甚微。
“那暂时先跟着我吧,我爹爹和那教书的老先生认识,你这可就有福了。”
“是啊,确实是有福了。”萧夫琅接话道。
裴珞宣抱着膝,方才她笑的有些腹痛,她追着问了好些细节,都是她以前从不曾知晓的东西。
她当下对做饭生了兴趣 ,心里好一阵盘算,指不定又憋什么只能烂在肚子里的坏主意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去找你的心上人吗?”裴珞宣枕着膝,看向他问道。
他如此俊美,裴珞宣是个俗人,免不了要多看上几眼,只不过心无杂念罢了。
“必定是要找的,我这辈子若是找不到她,活着也了无生趣。”萧夫琅的目光忽然变得坚毅了起来,尤为动人。
裴珞宣不懂,也不知道与自己心爱的人分离是何滋味,只能安慰道:“我相信你,等我们回了家,我就带你去宋和的清光庙,那里可灵验了,真的。”
她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裴珞宣十五岁时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她那时无知无畏,去庙里求过姻缘,三日后便遇见了晏知亭。
从此,这清光庙在她心中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好啊,一言为定,小姐可不许骗我。”萧夫琅目光灼灼,倒叫她有些心虚了,万一这庙忽然不灵验了那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骗你做什么?”裴珞宣傲然道:“哦,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嗯?”
她故意不说,就这样吊着萧夫琅,一双美目里流光溢彩。
“告诉我,好不好?”萧夫琅道。
“哎呀,就是那个……”
话至一半,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被人轻声推开。
“阿珞……”
裴珞宣转过头去,忽然跳起来捂住了嘴巴,含糊不清道:“晏哥哥,是我吵醒了你么?”
晏知亭眉眼含笑,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怎么会?我听见阿珞的声音便醒了。”
见状,萧夫琅也不好一人独自坐着。他收了衣袍抖搂这衣上的灰尘,对裴珞宣道:“小姐,方才还要同我说什么?”
闻言,两处视线一齐汇聚在她身上。裴珞宣挠了挠头发,低声道:“我好像忘记了。”
“无妨,小姐日后想起再同我说便是。”萧夫琅垂首盯着他袖上的那块脏污接话道:“那我先去换身衣服。”
“嗯。”
话毕,萧夫琅已离开了他二人的视线,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似乎都习以为常了。
“晏哥哥,听萧夫琅说他把你家厨房给烧了?”裴珞宣边走边道。
“并非是什么要紧事,阿珞不必担心。”晏知亭迎了上去,两人一齐进了屋。
“晏哥哥,我家在南瑞街还有一处房……”
“阿珞!”
晏知亭及时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那是他最不想从裴珞宣嘴里听见的字句。
“晏哥哥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提了。”裴珞宣猛然被晏知亭呵斥了一声,有些委屈,眼里似有泪花闪现,她也只是好心而已。
“阿珞,我……是晏哥哥不好。”见她这幅模样,晏知亭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们之间总有这一道似有如无的沟壑横着,每每晏知亭想走近时都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他一个读书人的自尊心,怎可被人轻易践踏呢?
尤其是从裴珞宣嘴里说出来,应该是他保护给予她才对,而非他事事都要靠着她。
他既已下定决心娶她,更是与裴员外有了赌约,他就得让裴珞宣依靠着他。
两人默契地没在谈论这件事情,今日之事便让它翻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