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求(三)
丽日当空,万里无云。地平线的尽头也在地面蒸起的热气中扭曲晃动。天地之间好像一个巨大的棱镜,连地面都反着刺目的白光。
离开沙柳堡后,二人连着两日都在戈壁滩上顶着烈日跋涉。
天气实在炎热,潇湘觉得自己要被晒秃了。她用浸湿的帕子搭着头顶,没精打采地跟着江雪寒往前去。走着走着,她不禁想起前几天在沙柳堡吃的各种瓜果。
西北的瓜果本来就甜,用冰凉的井水浸过,更是令人吃不住嘴。但前几天吃生冷太多,伤了脾胃,什么都吃不下去。她摸了摸肚子,即使天气热得出了一身汗,胃上还是冰凉的。
潇湘觉得她像一片正在被烤熟的冻五花肉,不由得十分羡慕一身白衣的江雪寒,他不疾不徐地走在道旁,仿佛遗世而独立。果然修为高才是王道,气候免疫还是挺爽的……
正想着,江雪寒就停下脚步,待她走到身边,道:“筑基期的修士已经可以适应大部分环境,我现在会把灵气外放到最大,你试一下调动你的灵脉。”
说着,诱人的灵气以江雪寒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开。
荒寂的戈壁上发出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
这里的小动物大多习惯昼伏夜出,此时发现周围有强大的灵气来源,纷纷醒来,爬出地面观察情况。
因着江雪寒提供的灵气充足,潇湘的风筒式灵脉终于有一丝波动,她调息了一会儿,终于感觉不是那么热了。
“谢谢仙尊。”
“不必言谢。”江雪寒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过了几息,他回过头来,有点别扭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他当初把她从满地尸体间捡回来,也不是为了让她感激的。
“仙尊最好了。”从炎热中解脱出来的感觉实在太美妙,潇湘蹦跶到他旁边,快活地抓着他的手晃来晃去。
江雪寒的嘴角忍不住弯起小小的弧度。
从宗门出来这一路上,潇湘的性子从拘谨到现在的放松自如,少不了他细心的引导。
他听云华仙子讲过她和江笠带着小弟子跟那些外门大孩子作对的事,很是欣慰。本以为养出了个皮猴儿似的活泼孩子,没想到一见面连眼神都是暗淡的,好像那些事情都是为了争取生存环境,在一直撑着似的。想来是宗门的气氛太压抑了吧。
即使与他无关,他也会感到歉疚。
忽然,他眯了眯眼睛,感受到一股妖气从远处来到了附近。
潇湘依然愉快地哼着小调子,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江雪寒敏锐地发现,在一个即使突然出现小房子,也不会让人发现问题的距离上,路边出现了一座小房子。
越往前走,妖气就越浓。走到小房子附近,妖气已经浓重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了。
“仙尊,这儿有人住吗?”潇湘也发现了小房子的存在,她定睛看了看,觉得这房子……太新了,一定有问题。
江雪寒挡住她的眼睛:“莫看,那是妖怪所化,别被迷了去。”他的手心温暖干燥,让人无条件地信任。
正合她意,潇湘点点头。
走了约莫二里路,刚才的小房子又出现了。江雪寒不理会它,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一里多点,这房子再次出现。江雪寒加快了脚步。
最后,同样的小房子连成了排,又成了框,前后左右堵得严严实实,他不进也不行。
这妖怪没有什么恶意,看起来只想让他进屋子,贸然斩杀有伤天和。江雪寒拍拍潇湘的后脑勺,道:“无事,这家主人如此好客,我们且进去,看看他拿什么款待我们。”
刚踏上台阶的那一刻,潇湘就动不了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江雪寒的背影。
而江雪寒像是没有发现似的,径自进了屋。
屋子里妖气浓郁得辣眼睛,江雪寒的眼睛马上就红了。在不能忍受过浓的妖气这点上,他和云华仙子一模一样。
如果忽略妖气的话,这是一间装饰颇为轻浮暧昧的屋子。倒像是话本中青楼女子的卧室。
江雪寒忍受着眼睛的不适,坐到梳妆台的铜镜前,静候对方出现。
身后传来细碎而极轻的脚步声,一只属于男子的、柔美修长的手拿起了梳妆台上的梳子。
“仙尊,我给您梳头吧。”是潇湘的声音,好像隔着什么似的,传到耳边有些失真。
他闭上眼睛,任由那手拆下他的发冠,解开他的长发,一梳一梳地梳着。
陌生的气息,贴近他的耳边,嗅着他的头发。
“仙尊的头发真香啊。”耳边,潇湘的童声充满着浓浓的违和感。加之室内昏暗,好像身处一场荒谬的梦境之中。
他嫌弃地微微侧开头,道:“你的技术,比我的小丫鬟差远了。”
身后之人一僵,片刻之后,妖娆地笑了一声,恢复了本来的声音:“不愧是江仙尊,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伪装。”
江雪寒:哪里哪里,是你太菜了。
蛇妖妩媚地撩着江雪寒的头发,声音低柔:“修仙之人不拘行迹,仙尊又何必像贞节烈男一般,放着好好的美人不来享用呢?”
江雪寒微微抬眼,镜中只有一条浑身缭绕着青紫色晦气的蛇妖,凑在他耳边吐信子。
江雪寒:……
被定身在门外,张不开嘴的潇湘忍不住“哼哼哼哼哼哼”地笑了出来。
——居然有人敢在江雪寒面前自称美人,真是笑死人了。这妖一定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自恋二货。
蛇妖妖娆而嫌弃地白了外面一眼:“小丫头笑什么笑,今晚一过,你就得叫我主母啦。但你放心,我对下人很大方的,只要你忠心耿耿,别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他自信凭着手段,能叫江雪寒对他食髓知味、念念不忘。
下巴一松,蛇妖解开了一部分定身术:“不过,我也不介意,你提前叫我几声主母来听听。”
潇湘小声道:“放浪。”
蛇妖没听清:“什么?”
潇湘加大了声音:“没节操。”
蛇妖大怒,推门而出:“死丫头说什么?”
潇湘卯足了劲儿,大喊:“仙尊对你这种浪货没有兴趣!”
蛇妖的手刚抬起来,一段雪白的手臂从昏暗的门中伸出,揪住了他的领子。瞬息之后,屋里传出物什破碎的乒乒乓乓声、掺杂着几个飞出来砸碎在远处地面上的杯子、拳拳到肉的啪啪声和人的痛呼。呼痛声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有气无力的□□。
不多时,江雪寒从门里走出来,放下袖子,解了潇湘的定身术:“进来吧,安全了。”
潇湘见他忽然有点意气风发的感觉。进屋一看,蛇妖已经倒地不起,两个眼眶乌青乌青的。她想,可能作为仙尊,也有许多不爽的事吧?只是可怜这个沙袋了……不,这货是自作自受,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潇湘蹲下来,拍了拍蛇妖有气无力的脸,幸灾乐祸道:“你,好好带路,不然仙尊饶不了你——”
翌日清晨,蛇妖鼻青脸肿,垂头丧气,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
因浑身伤痛,他用了缩地成寸之术,大约走了二里路,就到了他们要去的下一个小镇。
“江仙尊,恕不远送。”蛇妖口齿不清地一抱拳,转身要走。
“你站住。”
江雪寒本不好仗势欺人,只是他初来乍到,小镇里披红挂彩,还贴着红双喜,街上之人却又面露恓惶之色,十分违和,他本能地觉得留下这条蛇会更有用一点。
“江仙尊还有什么吩咐?”蛇妖麻木地问道。
“一起去。”
蛇妖捂住胸口,只觉得心如死灰。
蛇妖许多年前曾听一位僧人说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什么的,此时不禁低声念了起来,聊以安慰自己这颗受伤的西子心。
江雪寒找了个茶摊,要了壶八宝茶,从人们聊天的内容中提炼着信息。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无比惋惜地说:“陈员外是个好人啊!上次我家小孩生病没钱医治,是他请大夫又买药材,不然……唉!”
“可惜他孙女被远近闻名的采花贼看上啦,造的什么孽啊这是。”
“那个杀千刀的专挑富贵人家的女儿下手,要人家摆出结婚的场面,不然就要灭人满门,还不肯负责到底,始乱终弃,什么东西……”
“唉!要是来一个话本子里那些除暴安良的大侠就好了!”
几个老茶客交换完意见,就说起了别的无关紧要的八卦。
茶摊老板弱弱地叹了口气:“只可怜陈招娣小姐,才五岁啊。”
潇湘倒茶的手一顿,和江雪寒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擦出火花。
二人同时看向蛇妖:
“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你去扮作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