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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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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坞刚受完罚没多久,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却敏锐地感到多了个人。

他警戒起来,强撑着睁开眼睛,向那里看去。

这一眼,却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姜门主正在看着他,一双眸子宛如藏着星华。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他,他却感到整颗心都忽而燃烧了起来。

——纵使燃烧殆尽之后只余灰烬。

纵使一切在她的眼中全无意义。

时坞眼前有点重影,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依旧看不清。

“门主,您……看看我就好。”遍布全身的疼痛中,时坞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即使它有点难看,有点狰狞。

当他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有来过。

像一缕难以捉摸的幽魂。

时坞松了气,周身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他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枕头中。咬紧牙关忍耐着。

这次……这次,也一定会很快过去的。就像往昔的无数次一样。

暗暝的室内,他坠入梦境。

姜去寒的院中,暗卫的刀还未完全出鞘,小珑手中的餐具已瞬间破为数粒碎瓷,一扬手,瓷粒便乘着气劲飞迸而去,平均每三粒封死一个暗卫。看守潇湘的两名暗卫离得最近、受伤最重。透体而出的两粒碎瓷打破了稀有的琉璃窗,其余的钉入积雪,将平滑的雪面射出数个小孔。

姜去寒未曾料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珑突然反水,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看着一大片琉璃倒下来拍碎在自己头顶。面上微痛,应该是被碎琉璃刮了一下,所幸不重。

强敌当前,他脸色青白,丝毫不敢乱动,微微发抖的双手按在窗台上,被碎琉璃扎破了掌心。

潇湘很久没见过这么利落的动手方式,一时怔怔地看着小珑,忘记了说话。小珑轻轻揉揉她的头顶,安慰道:“放心,你很快就会自由了。”

她要带小姬走?被晾在一旁的姜去寒心头忽然涌上某种危机感。

以小珑的实力,徒手掰断铁链也未尝不可,若是她要带小姬离开……

姜去寒喉咙发紧,幽黑的眼中忽地漫起孤注一掷的绝望来。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想起很多平日想不到的东西。他忽地想起书房里有把剑,立刻转身拔剑掷向小珑。但他气力既弱,剑又沉重,小珑探出素手,一拨一划,那柄剑便以她的手为轴转了两圈,乖乖停在手心。

小珑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多谢姜少主赐剑!”语毕,御风而起。大雪纷纷扬扬,竟无一片可以靠近她半分。

“你究竟是何人?!”冲着夜空中的轮廓,姜去寒憋屈又气恼,喊破了音。他的手紧紧地按在窗台上,连被划破了都不知道。

小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微微运气,清亮道:“我乃北斗宗首徒,黄口小儿作恶多端,早日悔改罢。”声音未散,姜去寒追到门外时,人影已没入黑夜。

他低头看看潇湘,莫名地松了口气。归根到底,他只怕她被带走。

但想起因他一己私心而生的祸端,想起母亲和时坞可能面临的危难,姜去寒心生颓然,却无法走出“小姬没有被带走”这件事本身带给他的安心感。

他虽谴责自己,却仍笑得出来。

潇湘脖子上压着粗铁链,站不起来,只能目送,实则心中波动不止——江笠的师姐竟然在暗门苟了这么久,姜去寒不输,实在没道理!

灵枢城。王记药铺。小珑。——信息一整合,潇湘突然想起在北斗宗跟江笠和小弟子们一起进学的那几年,弟子榜的榜首总有一个叫王清珑的人,莫非是她?

“替我向江笠问好!”潇湘后知后觉地向群山和夜空喊道。

声音发出的片刻,便被朔风掩盖。

几步外,姜去寒的脸愈发白了。

出了这等大事,姜门主紧急调来两名侍女,一个陪在姜去寒身边,另一个带来了各种沐浴用具和新衣服——帮潇湘洗澡。

第一次被人洗萝卜般细致地服务,潇湘尴尬得不行。洗过澡,侍女又为她涂抹油脂。看着新送来的精美红衣,潇湘没话找话道:“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这是赏赐,只有你一人能穿,是少主宠爱你,门主才特地准许的。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小姬姑娘。”侍女生怕她连累自己,连哄带劝。

“我知道,但是我不喜欢红色。”潇湘道。

“如果门主不允许,你不会有别的衣服,”侍女无奈道,“总不能一直泡在水里吧?”

这很离谱,但她们不是做不出来。潇湘沉默片刻,还是穿上了那身衣裳。侍女用熏炉为她烘干头发后,便使人搬走了那些用具,自己也退下了。

桌上燃着油灯,照着镜中孩子的脸。潇湘对镜坐着,用桂花头油梳头。这一世有张婶好生照料,她的头发不像之前那样显黄,而是和每一个孩子一样的健康的黑色。善行院虽然不宽裕,但至少没有蓄意薄待她的父母,没有饥寒中度过的五年。

这七年,她活得很好。

就像帝子的期待一样,她平安健康地长大了。

然而帝子却已不在。

她放下梳子,恰逢门被打开。一只手拨开门帘,姜去寒和灌入的冷风一起,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潇湘拢了拢头发,平静地回身。

“小姬,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姜去寒站在门边,看起来有点恍惚。他的脸上涂过药,仍有一丝细细的红痕,手也被裹了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未来,”潇湘望着他的眼睛,“暗门不是一个给人希望的地方,不是吗?”

“你连一点希望都没有吗?”姜去寒觉得自己的心在下坠。

“每天都像在深渊里一样。”潇湘答。

姜去寒的脸上渐渐失却了颜色,后背颓然靠上门扇,他闭上了眼睛,好像很难过,又好像无话可说。

潇湘觉得他应该是很难受。但一点都不想安慰他。

作为姜去寒,他理应更伤心一点才对。

爆炸和喧闹的人声又一次远远地回荡在山中。群山之间,映着白雪,坊市里燃起了星坠般的一点火。浓烟被朔风急急地吹散,隐入夜色。

潇湘看着他,他艰难地抬起含泪的眼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小姬,我不介意你怎么看江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我只有你了,如果你也背叛我,我……”

那张如蛾眉月般苍白幽冷的面孔,第一次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作“可怜”的神情。

这个小魔头是真的废,潇湘心道:身处坏人阵营,既非弃暗投明的人设,又如此脆弱,真的一无是处,恐怕——恐怕连姜门主和时坞都会被他连累吧。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后怕地拍了拍脑门。

姜去寒仿佛寻找浮木般,向前几步,紧紧抱住了她。潇湘有点喘不过气,但姜去寒只把脸埋在她肩上,微微发抖。潇湘真切地感到,他的眼泪浸透了肩上的冬衣。

难道人生的重担也是会传染的么?

但无论如何,这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睡觉了,姜少主,”已过了姜去寒就寝的时间,潇湘把他往外推,“这么大的事,你明天要早起。”

“你吃掉它。”姜去寒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枚朱砂色的暗红小丸。

“这是什么?”

“毒。需要定期服用解药,否则内腑疼痛难忍。”姜去寒道。

“我不吃。”潇湘把脸转向一边,又对这种听起来像是鲛人毒的东西产生了一点疑惑,回头看时,姜去寒已经把它仰头吞下。

“那我吃。”

潇湘不知道他是赌气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在发神经,反正他自己有解药,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会吃,由他去吧。姜门主调来的侍女跟在门外,自然会把这些情形汇报给姜门主。潇湘不欲多说,准备就寝。走到床前时,姜去寒迟疑片刻,喊住了她。

潇湘平静地回眸看他:“什么事,姜少主?”

姜去寒目光飘忽了一瞬,欲言又止:“无事,你早点歇息吧。”语毕,放下帘子,走出了油灯昏暗的光线。虽有美婢提灯在前,他也无心欣赏,只觉走出了世界上最后一点暖色,心下空空荡荡。

“少主,安寝了。”侍女温柔地替他整理好床铺,恭顺道。他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明天开始,形势就会变得复杂。能这样安寝的夜晚,还有几个?

躺在床上,姜去寒颇有些心烦意乱,念头却又不由自主地滑向了潇湘。

颇像一个痴人在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中吃糖。

那么甜蜜,那么不知死活。

果不其然,小珑离开的第二天,江湖上便来了许多消息。姜去寒一早晨都在看情报,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去。报信的人来来往往,他的眉头越锁越紧。

小珑的突然自曝就像一个发给各大名门正派的信号,使得江湖上形式陡变。北斗宗加入对峙,和世家江家练手压住了暗门;暗门之内,一些人开始各怀心思,时坞本能镇住门内,却受了重伤,他不得不拖着伤体,和六坊三市的负责人紧急商议对策,从早晨到深夜。

一时间内忧外患纷起,姜家母子面临着一个死局。

深夜,书房。

姜去寒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沓白纸。他本应早已给出命令,但此时脑海中空白一片,连半分杂念都没有,寂静得让他害怕。

火焰跳了起来,潇湘便从火光照不到的暗影中走出,剪去过长的烛芯。细细的“咔嚓”一声,火焰重归平静,潇湘即将再度隐入暗影。

“你在北斗宗呆过是吗?”姜去寒看着她,轻声问。

潇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却转开目光,望着眼前。干干净净的纸面,平静得像潭死水。

“小珑的事你知道的,对吗?”他的声音有点干涩。

“我不知道,”潇湘如实回答,“我在沙柳堡。”

似乎是剪得有些过,烛火稍显黯淡,她站在一旁,几乎被黑暗模糊了身影。二人一坐一站,静默的气氛蔓延着,像某种没有温度和形象的火。

姜去寒忽然起身,紧紧抱住了潇湘。潇湘惊而欲退,但他手心的薄刀已经贴在她的颈上。姜去寒深深嗅着潇湘桂花发油的香味,喃喃道:“小姬,给我殉葬吧。我会把你放在我为自己打造的棺材里,等暗门衰败,我也死了,就让时坞把我们埋在一起。”

“不怕我天天揍你吗姜少主?!”潇湘大吃一惊,用力推开他,逃往门边。

“我既然选了你,纵使你揍我一百年,我也认了。”说话的同时,姜去寒亦如影随形地跟上,终于将潇湘逼到墙角。

刀光微微一闪,满目血色,浸湿了昏黄的烛光。

姜去寒抽了口冷气,满头大汗地醒来,心口微微闷痛——他已经许久未取血解谶。

果然是个梦。他自嘲地想,真是离谱,他怎么会让小姬殉葬?她这样自由的人,一定会趁早远走高飞,绝无可能和他死在一起。

蜡烛烧到了根,一点火焰,宛如苟延残喘。

姜去寒从桌案上直起身,揉揉枕得酸麻的手臂,心想:小姬一定是生气了,不然早就该喊他去睡觉了。

于是他跑到潇湘所在之处,带着一身凉气挤到她的被窝里,用裹着绷带的手晃醒她道:“我梦到我把你杀了。”他其实有点后怕,既想像梦里一样紧紧抱住潇湘,又怕扰了她的睡梦,被她暴打。

——但总算在她身边。安稳之余,整个人都有一种不切实际的飘忽感。

“什么鬼?”潇湘被吵醒后果然很暴躁,“姜少主,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的不睡觉,搞什么?!”

“我怕,”姜去寒如愿抱住了潇湘,轻声道,“我梦到暗门将亡,我发起疯来,杀了你殉葬。”

潇湘还没清醒,没有反应过来姜去寒的动作,顿了顿才道:“你杀我,你怕什么?”姜去寒的衣裳裹着一层寒气,她只觉冷,往旁边挪了挪。

姜去寒纠结片刻:“……我不想让你死。”

“谢了啊您,”潇湘不耐烦道,“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吧?”

他本对前日让潇湘被锁在外面冻了一天的误会有些愧疚,但见潇湘并无责怪之意,不禁有些讪讪。沉默片刻,还是贴了过去。他本来不困,此时闻着她发油的香气,又有点犯迷糊。

姜去寒隐约意识到,小姬就像他潜意识中一个关于“安全”的提示,仿佛能让他在一切时处放松下来。

“要不这样,”潇湘忽然转脸面向他,“目前的情况,不如让你娘再生一个。”

姜去寒失笑:“我就这么不堪?”

“生了之后就说‘孩子还小’,很常见啊。”

姜去寒奇道:“那和江湖上的事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时坞才不会让你死,”潇湘打了个呵欠,“姜门主一准儿希望你活着,所以时坞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有他在,你就放心吧,除非碰见江心月,谁死了你都不会死。”

提到江心月,姜去寒愈发忧虑:“若是碰上江心月呢?”

“江心月这种高手会为了你出动?别做梦了。”

姜去寒沉默片刻,忽问:“你了解江心月?”

潇湘心里一咯噔,险些以为自己失言,立刻补救道:“和你知道的差不多,他在仙门世家也不是很有名。”

“那依你看,若是他与江仙尊对上,有几分胜算?”

这便是试探了。

即使喜欢,姜去寒也不会完全信任潇湘。

“那你先去把江仙尊复活,让他们打一架呗,”潇湘很是理直气壮,“这种神仙打架的场面,你有几条命围观?”

她说得无理,姜去寒却只觉得她娇蛮可爱,不似平日沉闷的模样。无尽的压力中,他不禁笑出了声。

潇湘顾左右而言他:“心里舒坦了?”

“似乎是有点……”

“好,明天记得给钱,十两。”

“十两?暗门收费都没你黑。五两,不能再多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还价,姜去寒渐渐找到熟悉的安全感,安稳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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