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钱浅的震撼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一切要归咎于她那突发奇想要去赶超市促销的老妈。
“钱浅浅！超市打折！”
彼时钱浅正抱着笔记本钻研鱼缸生意，眯着眼扒拉百度百科资料，正处于内容和自己脑内完全对得上且丝毫不觉得陌生的震惊中。
一声“河东狮吼”当即打消了钱浅的思绪。
“蛤？”钱浅一脸懵地抬头。
与正拎着一双精致的小皮鞋的顾女士对视上。
“你怎么又把那副丑了吧唧的眼睛戴上了？都说了摘掉摘掉，你这个年纪戴这个像什么样子呀？去去去，戴这个！”
顾女士一脸嫌弃地拎起钱浅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转身不知从哪拿出来一副复古精巧的金丝眼镜。
钱浅推托，“妈，这不是你的吗？”
顾女士翻了个白眼，往她手里一塞，“让你戴久戴嘛，看着还有点聪明样。”
钱浅无语。
然而顾女士说的没错，浅浅确实不太聪明。
自读书以来，钱浅的头脑算不上聪明，成绩也算不上优秀，除了带回家过“优秀小组长”之类的安慰奖状，从没得过一张名副其实真正意义上的证书。
不过好在为人老实，就连高中以苛刻著称的数学老师也会在期末评语上写下“老实能干”的评语。
平平淡淡的高中，平庸无奇的大学。
聪明一词似乎从来与她都毫无干系。
就连毕业后的工作也找不到称心如意的。
然而，人哪有真的笨的呢？
只是天赋点点的不同罢了。
钱浅曾想过，或许自己在别的方面能出人头地呢？
只是恰好生于一个需要用考试成绩衡量一切的世界。
钱浅曾经自欺欺人地想过，或许就这样戴着一副“老实”的面具，扮傻充愣，也能在父母的庇佑下安然度过一辈子。
然而今日不同往日，刚刚接收了一位“年少有为”霸总脑内知识的钱浅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在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被换掉的瞬间展露无遗，其中的精明算计让顾女士都吃了一惊。
“欸……你几天怎么看着，好像聪明了点。”
*
山城的超市经常打折，家里囤的东西根本吃不完也用不完。顾女士每次都会借口打折抢购可以打扮一番来这里与姐妹“争奇斗艳”，顺便拉着自家孩子攀比一番。
虽然钱浅在大多数都是位于食物链底端的那个。
“这不是小顾吗？两个月不见，浅浅出落得越来越好看啦。”
果不其然，刚拐过一个货架，酸奶还没来得及放进车筐，就迎面撞上了顾女士的“好”姐妹——林霞。
林霞的身边站着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男生，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格子衬衫，扣子被认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戴着一副精明的金丝眼镜，目中无人，表情漠然。
钱浅认得他，林霞的优秀儿子，顾女士口中她的同龄人，宋昀。
从小三好学生优秀班委的奖状拿到手软，不过据说高考发挥失常去了所普通大学，卧薪尝胆苦读四年前不久考上了江大数学系的研究生。
那可是江大！
那可是江大数学系！
钱浅叹气。
果然还是遇到了——她的童年阴影。
所谓说，每一个有童年阴影的人几乎都会有一个分外优秀的比较对象，他的名字叫做“别人家的孩子”。
宋昀就是给钱浅童年带来阴影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传说中别人玩耍他学习，别人学习他拔高，考试年年第一，早恋完全不沾，孝顺父母，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就连入少先队都是第一批。
钱浅感叹：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不过这家人却有个弱点，那就是——宋昀有个不靠谱的父亲。
吃喝嫖赌样样沾，饶是家里原本情况不错，这些年也过得并不愉快。
相反钱浅的老爸，老钱，却顾家又体贴。
这才让顾女士心中有了资本与林霞对上一对。
*
每每，这样的相遇，按照通常的情节发展，都应该是双方一碰面，林霞又开始明贬暗夸地“数落”一遍宋昀。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
林霞看着有些憔悴，并没有以往“对拼”时的精致样，仔细看甚至连粉底都没拍匀。
见到顾女士和钱浅，笑容之中也有些尴尬。
钱浅直觉不对，身旁的顾女士却全然不觉。
“哎哟，这不是小昀吗？听说考上啦，真是恭喜了，这一读又不知道要读几年了呀。”
这句话说得颇阴阳怪气，却是中年妇女们约定俗成地互相打趣。
顾女士与林霞也是二十几年的拌嘴搭子，深知这句话甚至破不了林霞的防，却没曾想自己说完后林霞竟然脸上一红。
“唉，是……是。”
顾女士这才发现不对劲。
刚想说什么，就见林霞一脸讨好地凑到钱浅面前。
“浅浅，你看我们家昀昀怎么样，你们俩毕业这么久，这也毕业了，要不要和昀昀相处试试？”
什么？
啥？
她听错了？
相处？
相处什么？
处什么？
对象吗？
钱浅瞳孔地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带着一副被五雷轰顶地表情看向顾女士。
然而，沉溺于让钱浅早日结婚完成人生大事的顾女士在听懂林霞意思的一瞬间抛弃了上一秒还尚存的理智。
“什么？好呀好呀！让他们相亲吧！”
顾女士激动拍手。
*
其实钱浅对宋昀这个人没什么感觉。
从小专注于佩戴老实人面具的钱浅从没觉得自己受到过宋昀“别人家孩子”的真正威胁。
所以一直以来，钱浅对宋昀，虽谈不上喜欢，却也谈不上讨厌。
毕竟这个人只是自视清高且能目中无人了一点。
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的话。
*
那也是一次超市折扣之行。
顾女士和老钱出去旅游，家里的东西吃得差不多，钱浅只能自己来超市觅食。
在超市门口，遇上了和林霞一起来超市的宋昀。
彼时宋昀穿着整齐干净的校服，看到顾女士不在，面无表情地指着钱浅，对林霞说道，“她刚刚偷了超市的东西。”
钱浅当即否认，直到宋昀从容不迫地从她的购物袋里翻出了一盒没开封的杜蕾斯。
“就是这个。”
周围路人的目光朝这里聚集。
钱浅听见耳边传来窸窣的议论声。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拿过这个。
钱浅不敢置信地和宋昀对视，直到她从宋昀的眼睛中看到一丝得逞的快感。
真正的小偷抓到了。
钱浅在心中无声呐喊。
是他，是宋昀，是宋昀拿的，是他嫁祸。
可是没有人听见。
*
那件事的后续被冷处理。
没有人再提及那盒杜蕾斯后来的去向，就连钱浅本人后来也忘记，那盒杜蕾斯究竟是被谁拿去还给了超市，还是被谁重新结了账带回了家。
她只记得宋昀眼中闪过的得意。
狭隘，恶心。
映射出他内心的丑陋。
与他穿着的干净的校服截然不同的，下流与肮脏。
令人作呕，让人恶心。
于是，此刻，钱浅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与睨着她的宋昀对视。
一秒。
两秒。
三秒。
半分钟。
一分钟。
耳边顾女士的声音渐渐远去，眼中林霞的身影变得模糊。
在宋昀被摩丝打理得宛如社会精英般得一丝不苟的头顶，正显示着一个不断上涨的数字。
【数据传送中，10%】
【30%】
【50%】
【80%】
【99%】
【100%】
【传输完成。】
四个白色的大字消散在显示后消散在空气中。
*
银穹金砖，熠熠闪烁。
在每一层被精心雕刻镂空的书架上都摆放着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数不清的文字或图形。
新的文字和图形横冲直撞，想要找到自己该归属的瓶子。
钱浅揪住一个，正想看看能考上江大的脑子里能有多少知识。
打开，却吃了一惊。
“一、刚见到客户还没面谈时，客户说：我要有事先走了。
你可以说：“没事的，时间并不长，您就给我3分钟时间。”观察只要客户不再坚持或抗拒，那就直接开始你的3分钟吧......”
“二、邀约客户时，客户在电话里说：我现在没空听！
你可以说：“xx，我电话给您的意思，也不希望在电话里打扰您，这个电话就是跟你约个见面详聊的时间，您看您是本周五还是周六方便呢？”
“三、邀约客户时，客户在电话里说：我没兴趣。
你可以说：“我完全理解，我相信没有人会对保险有兴趣的，我只是想带一些跟我们息息相关的一些保险资料让您了解，相信您了解后应该会有所收获的，您说对吧。”
钱浅的声音在原本的超市中引起了一阵安静。
林霞似乎被戳到痛处，满脸通红，一言不发。
宋昀一脸震惊地看向钱浅。
钱浅抬起眸子，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明亮。
“所以你没考上江大。”
“你去卖保险了。”
*
从超市回去的路上，顾女士始终沉默着。
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什么都没说。
钱浅走在一旁，一边关注着顾女士的情绪，一边注意脑海中书架的情况。
脑海中，从宋昀那里复制的知识已经自动整理好了。
小小的一个玻璃瓶摆在书架上，甚至没有先前那位鱼缸霸总多。
里面装满了卖保险的话术。
钱浅无法想象，一个从小那么优秀的人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堕落和颓废，才会沦落到到脑子匮乏到只剩下卖保险的话术。
或许是因为他吃喝嫖赌的父亲，或许是因为一味吹嘘他的母亲。
那些五味杂陈的生活，与虚伪优秀的压力，最终汇聚成了小小一瓶的文字，容纳了宋昀或许已经沦为常人的一生。
“浅浅。”
耳边传来顾女士的声音，钱浅停下脚步，朝她看去。
此时华灯初上，身后来往的车流发出橘色的光，映得顾女士发丝温暖，容貌危险又迷人。
她的神情慈悲，看向钱浅的目光温柔如水。
圣洁得仿佛那圣歌的玛丽亚。
钱浅微微张嘴，被吸引着走近一步顾女士，她的母亲。
是要谈话了吗？
是今天的一切让顾女士觉得自己很刻薄了吗？
是觉得自己当众让人下不来台的行为太过分，连“老实”这唯一的优点都没有了妈？
“浅浅。”
顾女士又叫了一声，情绪晦暗不明，短短两字仿佛蕴含了巨大能量。
钱浅眨了眨眼。
“我觉得……”
顾女士深吸一口气。
钱浅屏住呼吸。
要说了吗？
要批评她了吗？
“你……”
钱浅微微张嘴。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可怕的宣判。
喘气声在耳边放大，却又像风声，心跳好像停滞了，全身都冷了下来。
急速凝固的血液凝在手心，汇成手汗，黏腻得发涩，宛如毒药，让五感都连带着变得麻木。
不要，不要。
不要对我失望。
钱浅听到自己心底传来这样的呐喊。
*
*
“你说什么？”
钱浅掏了掏耳朵，仿佛耳鸣般，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次。
此时顾女士一脸兴奋得意，攥着拳头在钱浅眼前晃。
闻言抬眼，睫毛被路灯勾勒出柔光，不明所以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竟然KO了林霞她儿子！干得漂亮！总算替我出了口恶气！”
……
顾女士一脸得意。
路灯下，她们的影子被自己踩在脚下，如同钱浅的一颗心，在瞬间落回了胸口。
钱浅松了口气。
胸口，又响起了有力的跳动声。
砰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