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Chapter 29
29.1
温昕推开养老院的大门时，冬夜的寒风“忽”的一下子将她的长发吹散。她伸出手去拂了一拂。
这本是悬灯结彩的跨年夜，养老院门口的小院里也挂起了一些小彩灯；五彩斑斓的节日灯光在寒夜里闪烁，映出一群闹事者手里的横幅标语，有一种微妙的荒谬感。
温昕没忍住，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以中年男人为首的闹事者们早已等得不耐烦，她这样走出来，一群人一下子“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中年男人横眉倒竖，直接诘问温昕：“你就是这养老院管事的？”
温昕淡淡看他一眼，双手插兜，并不回答。
在节日的灯光下，她粗略地扫了一眼横幅标语上的内容：
“无良养老院害我母入院”，“养老院失职天良何在”，“黑心护工贪财害人”……
对于对方的意图，温昕心里已然大致有数，然而她还是淡淡地开口。
“有什么事？”她说。
这一个问句仿佛给予了闹事人群一个发泄的出口，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嚷嚷起来，然而无非还是将标语上的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几遍；温昕半垂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也许是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敷衍，为首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十分不满。
“跟你说话呢，”他上前一步，“听见了吗？作为赔偿，我们要……，还有……，还要……。”
温昕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
以赔偿的名义狮子大开口，这是千真万确的勒索讹诈。
养老院大堂里的白健行听见对方如此无理且无耻的要求，气得攥紧拳头，几乎就要热血上头地冲出去理论；然而温昕眉头动也不动一下，只笑：“大哥这话就错了。”
中年男人脸色一沉，温昕语气平淡：“林奶奶中风，我们都很难过，只是以林奶奶的高龄，疾病突发，养老院对此亦无能无力。”
温昕这样说，中年男人反倒笑了一声，抱起手臂：“我妈年纪再大，也不是养老院推诿责任的理由。”
温昕波澜不兴地掀了掀眼皮：“您的母亲已然83岁高龄，养老院只是在陈述事实。”
“83又怎么了，”中年男人嗤了一声，“83也是你们养老院失职，看护不周。”
“是吗？”温昕似是被对方的无耻呛到无话可说，又找了另外的理由，“您的母亲不止高龄，更一贯有高血压高血糖。对于养老院老人的基础健康状况，体检报告上，家属都签过字知情的。”
听见温昕这样为养老院不停开脱，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
“还要在这掰扯多久？”对方有恃无恐地冷笑，“我妈有高血压，你们养老院不是更应该多注意我妈的情况？我妈住院，不是你们的责任是谁的？”
中年男人说着，轻蔑地“嗤”了一声，“今天我们讨不到说法，就在这里不走了。有本事你报警啊，天王老子来也是我们占理。”
温昕神情奇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是吗？”
那笑容如此意味深长，几乎含有一种胜者对败者的同情与怜悯。
中年男人一顿，似乎意识到什么，想要开口，已经晚了。
温昕环起手臂，慢慢地说：“林奶奶今年63岁，与83岁差了20年。这样大的年龄差距，身为亲生儿子，竟然也能记错吗？”
中年男人一僵，温昕的语气不紧不慢，却步步紧逼：“更荒谬的是，林奶奶从来不曾有过高血压：她是多年的缺铁性贫血的低血压低血糖患者。如果真是在林奶奶体检报告上签过字知情的直系家属，会连母亲最基础的健康状况都不知道吗？”
温昕声音轻巧，几乎称得上一声和颜悦色，然而中年男人却无意识地倒退半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男人身后的一群人没有预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一时间都有些慌乱与躁动；而温昕不再与对方虚以委蛇，略略回过头去，扬声道：“小白。”
白健行大声应了一声，温昕问：“都录下来了吗？”
“都录下来了！”白健行扬眉吐气，昂首挺胸，“这群人谎冒家属来闹事，声音和脸都用相机录到了！比监控录像清楚一百倍！”
白健行这样中气十足地大声回答，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养老院门外，一时间前来闹事的人群更是慌乱，已经有人悄悄收起了手中的横幅，低下头去挡住了脸。
为首的中年男人被戳破身份，眼见今日大势已去，恼怒之下，破罐破摔地将手中的标语往地下恶狠狠地一掷。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男人冷笑，“今天是算你走运，但你的好日子也就这样到头了。我们已经在网上发了帖子，你这破养老院就等着完蛋吧！”
男人说着，一招手，“我们走！”
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扔下几个手幅，在养老院前院留下一片狼藉。
而闹事人群离开的一瞬间，顾世鋆就已经从养老院里疾步走了出来，迎在温昕身前。
温昕向他笑一笑：“今天的事，算是解决了。”
顾世鋆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温昕的手，将她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凉的手指放在双手的手心里捂着。
“辛苦你了。”他说。
温昕笑一下，顾世鋆又低声说：“还是应该让我去的。”
温昕一顿，微微摇头：“你的形象气质太冷硬，一看就不好欺负。我这样看起来单薄好拿捏的‘弱女子’出去争辩，对方才会没有戒心，一时不察，顺着我们的话走进我们的圈套里。”
顾世鋆凝视她，忽然低声道：“这样的事，你处理过很多吗？”
温昕一怔，顾世鋆手指微紧，抿抿嘴唇：“这七年……你是不是很辛苦？”
温昕感受到对方真心的疼惜，语气也软和下来：“没有，是我在生意场上认识的一个朋友，她经历过竞争对手雇了流氓来公司闹事，急中生智，用这样的方法将对方逼退了。我们当茶余饭后的笑谈说起来，我才记得的。”
温昕这样说，不想再让顾世鋆思虑过多，她松开顾世鋆的手，拍拍他的手臂：“外面凉，我们先进去说。”
养老院的大堂里，白健行一只手举着录像机，另一只手将手机握在身前，正低着头在手机上刷新着什么。
温昕叫了一声：“小白。”
白健行似是在出神，没有听见温昕说话，温昕又问了一遍：“录像保存好了吗？”
“……”
温昕声音略略提高，白健行如梦初醒地从手机上抬起头来，“啊”了一声：“老大，温姐。”
他说着，似乎才意识到温昕在说什么，赶忙将手里的录像机向前一递：“刚刚的录像，都在这里了。”
温昕点点头，接过录像机，白健行犹豫一下，还是将手机向前一递：“老大，温姐，你们看看这个……他们好像真的发帖了。”
温昕和顾世鋆都是一凛。
两个人对视一眼，顾世鋆接过白健行的手机，凝神看着社交网络上刚刚刷新出来的帖子：
“养老院护工虐待，致我母亲入院生死未卜”，这是帖子的标题。
点进去看，发帖者自称林奶奶的女儿，声泪俱下地控诉温馨之家养老院的护工徐某某虐待老人；
发帖者称：徐某某在清洁房间时粗暴地将自己的母亲推倒在地，导致母亲突发脑溢血入院抢救，至今生死未卜。
不算长的一段文字，附加了养老院入住的登记表格，救护车里老人昏迷着的照片，以及医院病历单的配图。
由于帖子的末尾加入了大量利于传播的井字标签，内容用词夸张，照片又具有冲击力，这一个十分钟前发布的帖子，已经开始有人转发扩散。
顾世鋆蹙起眉头，沉着脸关掉帖子的页面，
“这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他冷声说，“正常的网络帖子，事态发酵都需要一段时间，不会有这样的传播速度。”
他说着，神情凝肃地在手机上调出号码：“我现在就打给公关和律师，在帖子大面积传播开之前联系删帖。”
顾世鋆将手机递还给白健行，白健行低头刷新了一下帖子的评论，看见不明真相的网友对徐姐的辱骂，气得手都在抖：“假的呀，假的，这是明晃晃的造谣。”
小护工说着，眼睛都红了，“我入职就是徐姐带的我，这世界上就没有比徐姐还好的人了。他们怎么能这样？都不怕遭报应的吗？”
养老院这幕荒谬戏实在令人义愤填膺，温昕自诩涵养不算差，此时也被对方的下作手段勾出了一丝真火气。
然而怒气越盛，温昕反而越冷静。
她伸出手去，按住了顾世鋆正要拨出电话的手指。
“等一下。”她说。
顾世鋆一顿。
他没有拨出电话，询问地看向温昕。
温昕的眼神奇异而雪亮，眼底似有隐隐的暗火燃烧，然而声音却平静得出奇。她握住顾世鋆的手臂。
“不要删帖。”她说，“堵不如疏，删帖反而使人觉得是我们心虚捂嘴，欲盖弥彰。”
顾世鋆与白健行闻言都是一怔。
“不是要利用公众舆论吗？”温昕冷笑，“邪不压正，黄金公关24小时，就让我们看看，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