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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惊鸿阙时天色尚早,卫南书想着仔细游赏一番,这十二楼中最为神秘、最为瑰丽的存在。
惊鸿阙和幽篁里一样,深藏于云雾之间,由上古神石所筑,历经百年,仍然熠熠生辉。壁画上的龙腾虎跃、凤舞九天,仿佛随时都会破壁而出,摸起来却是无趣的厚重。
走进府邸内,只见遍地奇花异草,更有蝶舞蜂飞,与神仙共度时光。流水潺潺,如丝如缕,据说是上古瑶池之水,清澈淡雅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卫南书凑近猛吸一口气,果然是如痴如醉。
屋檐之角悬挂着风铃,她伸出手,只需轻轻拨弄一下,便有天籁之音穿透九天,奏仙乐飘飘引人入胜。
玩够了,回到庭院时,沐轻涯正背对着她,站在一棵梨花树下独自出神。
卫南书想着这时他应该回眸一笑,一定会很美。
“你说冷家人今天从那里经过,果然不假,整个白玉京的动向似乎没有你不知道的。”
沐轻涯转头看,却无人在身后。
听见一阵笑声,抬头望去,卫南书正坐在树上伸手要摘花,却又停了下来。
沐轻涯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看这花风一吹就落掉好多,我要是再摘了,回头空剩光秃秃的树枝,怕你看了又多愁善感。”
“说的好像我平时很伤感一样。”
“可不是嘛,你教我去结交冷月魂,又说这是别有用心的接近,也许会辜负一颗真心。可我觉得与她很投缘,神武灵符她愿意给我才能要,绝不对她说一句谎话。”
卫南书坐在树上每动一下,便有花瓣飘飞,如落雪纷纷。
说是喜欢花,却最不惜花。
沐轻涯走到屋檐下,免得落了一身梨花白。
二人共享片刻宁静,没有一点不适。不知过了多久,沐轻涯像是诉说心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卫南书倚靠着梨花树,已经闭上了眼睛,随口答道:“与花同眠、与鸟同自在、与风同潇洒,与知己谈心、忘记烦恼忧愁,无波无澜的好日子。”
又自言自语:“这么好的天气,应该唱一首曲子来听听。”说罢信口拈来胡诌了两句词,唱的曲不成调还深情款款。
沐轻涯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在卫南书面前开怀笑了,总之心情不错。
第二天卫南书的心情就不好了,因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则不相信她面前这个浓妆艳抹的是男人。
二则不相信她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宋星阑。
宋星阑说:“这才一个月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亏我还拿你当挚友,想想你受伤的时候,是谁每天给你端饭送水换伤药……”
越说越手舞足蹈起来,表情更为壮观。
卫南书连忙摁住他:“打住打住,那些明明都是蝶姬姑娘做的。”
宋星阑凝视着她,神采飞扬:“那买药还不是花的我的钱?”
卫南书说:“你来找我还钱?”
话应未落,宋星阑叫道:“还什么钱!我在花名册上看到你名字,特意早早来门口等你,你居然以为我是为那点碎银?”
卫南书见他玩笑说话,不似真怒,陪笑便罢。
“且说说正事,你之前说来白玉京寻仙问道,却整日待在外城玩乐,眼下来云中城,难道是想通了要好好修炼?”
宋星阑指了指一旁的照影楼,也是白玉京十二楼之中最大的一座,归冷家所有,两边是冷家自筑的楼台,一曰皓月,一曰曦日,取日月交辉夹辅之意。
“我是来找蝶姬的,冷家办桃华宴,请她来表演歌舞。”
卫南书怔了一下,随即便想通了:但凡盛宴必有才艺,以冷家地位财力,又定然请最出名的来,如今放眼整个白玉京,没人比蝶姬更加名声大噪了。
周围人来人往,冷家弟子有序守在门口,客人鱼贯而入。
登楼入宴厅,最显眼的人是容岐。
因为今日来的无一不是贵人,满堂仙光宝气,只他一人素衣无饰,众人相谈盛欢,只他一人冷漠端坐,擦拭着锋利的同尘剑。
卫南书心想,要是自己办宴会肯定不会请容岐,太影响氛围了。果然,直到宴会开始,也没人同他说话。
冷家不愧为百年仙府,底蕴深厚,一场宴会办出了国典风范。每张桌子上都放置琥珀碧玉觞,金樽翡翠盘,四周装饰着翠华摇曳、凤阁凌空,瑰丽至极。有道是琼浆玉液泛金樽,山珍海味罗绮陈,佾舞蹁跹胜飞燕,丝竹悠扬绕梁声。
照影楼多的是镜子,奇异的摆放角度,以便每一位客人都能看见楼外桃花和台上表演。卫南书面前也有观赏镜,其中映照的一位舞姬扮相绝美,九条白云般的尾巴舒展,面上红妆点点,流光碎影之中,纤纤玉指滑过轻纱。
九尾狐?
她居然扮的是九尾狐。
卫南书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冷月魂,她身上一直有一种沉静的气质,今天却好像多了些少女的鲜活,目不转睛的看着表演,时不时流露出惊喜神情。
一舞演罢,蝶姬志得意满。
寻常舞女不敢扮九尾狐,是源于一个流传已久的故事。
冷家先祖百年前修行时遇到了一只九尾狐,便将其带来白玉京,结果那九尾狐发现自己被人当作奇珍异宝、豢养收藏,本就心性高傲,一气之下杀了无数修行者,最终以妖魔之名被诛杀。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冷月魂其实很喜欢九尾狐,不仅因为其美貌和法力高强,更爱那份至死不变的高傲尊贵。
恰好此时冷家侍女端来桃花酿,蝶姬快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主动接过金银酒器,为大家斟酒,借机攀谈。
“拿开,我不喝。”一位女客拒绝了蝶姬斟酒,手上还抱着宠物小雪貂,一脸不耐烦。
蝶姬放下手中桃花酿,关切问道“怎么了?您今天身体不舒服吗?这是冷家取今年春天桃花瓣上的露水与往年酿制的酒液兑成,也不会醉人,而且……”
话音未落,只见那女子对一旁侍女招招手:“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什么人也配跟我说话!你来给我倒酒。”
意思很明显,她觉得蝶姬一个舞女,还不如冷家的侍女。
周围人议论的声音也不避讳,就像寻常聊天,根本不管当事人是否在这。
“你说她是容岐引荐的人,哈……真是奇了!之前蕊姬要给他弹琵琶,他就拿剑挑断了人家的弦,他那样不解风情的男人还能懂歌舞?”在说到容岐时压低了声音。
“这次这个不一样,长乐坊从未有过如此出名的舞女。”
“在外城有再多人追捧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在这儿跳舞,给咱们看看玩笑罢了!”
蝶姬虽然失落,还得强颜欢笑,继续倒茶斟酒。
…………
再次见到蝶姬,卫南书本不该欢喜的。
可人总是趋暖避寒,时间一长,愈发想念当初蝶姬对她的好,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反倒模糊了。
她也问过沐轻涯这是个什么心理,沐轻涯说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情看法不同,有时也无对错,仅仅立场不同,所以是平常心。
如今见了这一幕,只觉得心里一阵灼烧。
蝶姬和她毕竟是真正坦诚相待过的朋友,至于容岐,那个鬼见愁,谁看到他都烦。
容岐见了蝶姬,嘲讽道:“我与你说过,以你的出身来冷家桃华宴,根本上不得台面,你却偏要来。”
这话说的极不留情。
蝶姬回以微笑:“当然,我们都知道容大人是高贵的本土血统,还是个天才。”
容岐说:“我被人奉承惯了,不吃你这一套。”
蝶姬弯腰靠近他:“不,我只是想提醒你,别总是这么自卑。”
说罢,蝶姬知他一向瞧不上自己,说话又刻薄,也不想给他脸面,倒了酒转头就走。
卫南书也离席而去,找到蝶姬,她正在水池边做深呼吸。
倚在树边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上前去。
“你在长乐坊待得好好的,来这受委屈干什么?要是有事,不妨直接去找冷月魂,她方才很喜欢你,而且她也不是看重出身的人。”
看到她,蝶姬有些意外,也不似从前那样装温婉:“哼!你可拉倒吧,冷家的三殿下会不看重出身?她可是天天把出身挂在嘴上!”说着竟学起了冷月魂的样子,捏着腔调:“我们冷家可不屑做这个。”
卫南书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她才不是这样的,你学着不像。”
蝶姬眼睛一转,拉起她的手情真意切:“卫南书,有什么话直说吧,之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我那是为了保命,你不知道那几天容岐的人出现在长乐坊附近,我生怕自己跟你一起被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