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春色
西凉国与北献国交界处的深山中,冬天尤为漫长,大雪把山峰、森林、草地都裹上了一身厚厚的银装。
在这冰封万里的深山之处有一处由地下温泉涌动而形成的湖泊终年不冻,映着日光熠熠生辉,晶莹陈雪雕饰着只剩下树桠的参天巨树,数不尽又造型各异的晶莹树挂映衬着温泉的蒸气袅袅升天,更令人惊艳的是,一群白羽红嘴的天鹅成群结队而来,在此啄鱼觅食、栖息缱绻。
在这云遮雾障、犹如神秘仙境的温泉中,除了很多像硕大的白莲浮在水面的天鹅以外,还有一桃李年华的妙龄女子沐浴其中,她本就肤如凝脂、艳丽绝伦,而这温泉里温暖如春外界又严寒彻骨,竟令她的秀发和眉毛结满了薄冰,变为银白之色,让她与周围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在这黄昏时分,似乎连夕阳都格外留恋这满眼玉树琼枝、雪花飞舞的冰雪玲珑世界,迟迟不忍离去,不遗余力地为这大雪、冰凌、树挂、天鹅以及少女镶上了金边,静谧中又多了一分神圣。
这种视野的纯粹与氛围的寂静,暖意与严寒的生意灵动,就像隐藏在冰雪秘境的桃花源,宛如梦境般美丽。
此山名为夕昭山,此湖名为秋雨湖,而为此山此湖命名者,正是这温泉中沐浴的女子——班芝,西凉国的长公主。
然而,她并非世人眼中那天真烂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五年前她从这里只身返宫,仅用数月的时间就重整朝纲,代太后垂帘听政,辅助幼帝执权,扶植权臣上位……杀伐决断之处亦让当时把持政权的赤佑候深觉措手不及。
她自幼就与别个女子不同,更喜欢研究政局时策、帝王之术和治国典籍。在命运的安排之下,几遇风云,她便成了既有铁腕手段,又雷厉风行,于这三国鼎立的时局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西凉国执权者。
在这深山奇景中,班芝闭目享受着这温暖泉水的滋养。
湖心人心贮暖流,朔风减我世风愁。
仿佛只有在这儿,她才能把脑海里这五年权力争夺中的残酷、烦闷与孤独,荒淫无度的母后、行为荒唐的弟弟、理不清的明枪暗箭、马上出嫁的无奈以及心里的悸动,通通抛去。
半晌,她睁开像小鹿一样敏捷的双目向四处观望,目之所及之处皆一如往昔。她曾经在这里住过五年,如今五年复五年,这里的一切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变。
嘎吱~踩断树枝的声音猛的将班芝拉回到了现实,这不是积雪压垮树枝的声音,也不是野兽出没的踩踏之声,有人……她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每年她都会抽出些时间来此处小游,可随她前来的亲信都会被她安置在山外设防,且这山中并没有路,往返还要依靠雪橇通行,以她的轻功即便是在这漫天的冰雪世界,亦几乎可以无迹可寻,又怎么会被他人知晓。
难道是他?
不!不可能!
秋雨湖中忽传一阵扑通之声,将缱绻的数只天鹅惊起,天鹅在湖面上大踏步地逐跑腾跃,踏出了不知多少浪花和雪雾,班芝亲自撕碎了她向往已久的静谧,想让这些天鹅成为惊弓之鸟好掩护她潜入湖底。
原来这湖中有一天然形成的穴口暗道,极为隐蔽,可连通湖泊与山对面的琅洞,夏季的枯水期可经秘道往返通行,而每到冬季这穴口之处就会涌动一道暗流,溯流而上就可由穴口轻易回到琅洞又极难返回,实为大自然的精妙巧作。
她和方神医以前便居于那琅洞之中,那琅洞外有机关重石,有万夫莫开之效。原本班芝设想只要向湖中的穴口游去就可回到琅洞脱离此时的险境,但她潜入湖底之时,又心念一动......
她实在太好奇了。
好奇到能让她不顾周身不着半缕,不顾危机显现,即便是舍身犯险也在所不惜,无论如何也要探知来者究竟是何人。
她折断一根芦苇用作通气之物,寻了一块巨石藏身,屏息等待那人的动向,以待时机。
果然,那人见她忽然潜水入湖之后便疾步向前,施轻功掠过湖面,开始寻找班芝的踪影,然而在天鹅四处飞散,光影交缠之时,又实在难以寻觅……一时,湖边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寂静。
正当还想反手出击的班芝还在盘算着此人身处何方,又该从何处出手之时,忽然,又有一人从湖边掠过。
班芝不禁懊恼,她本想以己为饵,给那人措手不及一击,以她的水性和对这个湖泊暗流的熟悉程度,将是胜券在握,但她从未想到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扑通”一声,她只闻其中一人竟跳入这温泉湖泊之中,这湖泊并不甚大,虽巨石众多,但逐一排查,不稍半晌她的藏身之处就会被发现。现在他们一上一下,她腹背受敌,只要轻微一动,便会展露踪迹。
她猛然发现水中一个身影正在径直向她逼近。不好,被发现了!
除了缠在腰间的白玉鞭,她只身不着片缕,又不敢贸然出水,不说出水后严寒彻骨,光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便让还未经过人事的她却步难行。
于是她孤注一掷、迫不得已想要拼死向穴口游去,可这人像是知道她的去向一般,压根没有给她机会……
她与这男子正面相对,只见这人黑巾覆面,压迫感极强,而后面亦是无退路可退,她的手摸向缠在腰中的白玉鞭,正要奋力一搏时,却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口鼻,又闻到一丝甜腻之气,便浑身瘫软。
原来另外一人早在湖面上就发现了她,悄声入水后两面夹击。
这一切又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防备,一向自视武功高强而又机智多谋的班芝也无力阻止两个人的贴身夹攻,令她毫无反抗之机就落入对方之手。
糟糕……她感觉天旋地转,四肢像压上了千斤顶一般不能动弹,但五官知觉似乎还尚在。
刚刚平定内乱、叱咤风云的西凉国公主,竟然会阴沟里翻船,若那功亏一篑、身首异处的赤佑候得知她如此轻易就栽在这两个不知身份的人手中,不知会作何感想。
迷迷糊糊之中,她只觉一人那粗粝的手掌搂住她柔软细腻的腰,将她带出水面换了口气之后,便与她贴面向湖泊深处游去,他们竟然也知道这个穴口秘道……
形势一下子转变太快,哪怕是当初叛军兵临城下之时,她亦未有如此慌乱而又丝毫没有头绪。
片刻,二人便将她带进了暗道之中,恍惚之间班芝瞄到暗流将其中一人的黑纱冲散,她清晰得见那人的容颜——眉毛粗浓密乱,眼睛细长而有神。
一时她又感觉有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在她身上摸索,让她觉得面红耳赤但却又无力推却。
班芝在这二人的股掌之下,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一时便再也支撑不住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班芝感觉自己好像在恍惚中回到了凤栖殿的主殿,她努力睁开双眼望去,见空中那被夕阳烧红了的晚霞,和那远处望去漫山遍野如火焰一般的红叶融为一体,一个女人身着皇袍,坐在高高耸立的皇位之上,像是身后有千军万马一般气势凌人,却是一动不动。班芝急忙环顾四周,周围也是一片寂静,一切都像停止了一样,诡异至极。
班芝忍不住好奇走近细观,可是越是往前走内心却越是恐惧,那个女人,分明不就是她自己吗?那个她,每一个关节处都被一根极细的几乎让人看不到的丝线牵住,像是入骨几分,生来便有一般,极为可怖。
她顺着那丝线抬头向上望去,只感觉遥远的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手掌正在火焰般的空中轻轻移动,看似君临天下的那个她,实则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在被这只手掌操控,如鬼魅一般可怖。
突然班芝仿若听到了几句轻轻的吟唱,那么的遥远又熟悉,却透着十分的诡异。
伴着这曲调,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飞了起来,一时便附到了那个提线木偶的身上,终于合二为一。
“放开我,放开我……”即便用力挣扎,她却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些线牵制着她,即便她想哭却也只能面带微笑,即便她想大喊却也只能紧闭双唇……她越挣扎越痛,好痛,从未有过的那么痛……
“不,不!”她用力的挣扎,猛地醒了过来,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滴一滴滴滑落,原来这只是一个梦。
她猛然醒来,发觉自己已衣着整齐处于琅洞之中,不知昏迷了多久,脑中又一片空白,只觉背后寒意一凛,不由得双臂环抱。她急忙环顾四周,哪里还见得到一丝身影。
此刻已至深夜,但琅洞在月光的映衬下也只是比白日里多了些昏暗而已。她赶紧拿出火石生起了火,细细查探之后发现,这琅洞里一如往昔,没有任何翻寻的痕迹,她的身边却还多出了一样东西。
竟然是一块白玉牌,上面还精心雕刻了一束像莲花一般的火焰,栩栩如生,似乎是要将这白玉融掉一般,哪怕是西凉国最好的工匠也未必能做到如此精美。
她疑窦丛生,又百思不得其解。
又想到在水中那令她面红耳赤之事,便更觉得羞耻难忍。她发誓掘地三尺她也要查明此事,将这一切弄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