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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我把青春献给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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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问题就很简单了,先瞒着她妈妈,等剖腹产的刀口养好之后再告诉她。讀蕶蕶尐說網我来到哺乳室,俯瞰着躺在床上的宝贝女儿,说是床,其实就是一排乳白色的塑料盒子,其形状酷似当初“义利食品厂”装“维生素面包”的容器。我心里对女儿说:小兔仔子,你运气不错,赶上混蛋的爹妈,你小命就没了。

我姐夫给女儿起了个名子:冯思语。

就因为隔着玻璃看了她一眼,觉得这生命已经紧紧和我连在一起。就因为隔着玻璃看了她一眼,觉得这生命已经紧紧和我连在一起。女儿长得像我,但不难看。

意思是盼望她有朝一日,能向正常的孩子那样说话。期望值不高,不像很多家长给孩子起的名字,充满人生远大理想。

小思语一岁半时,我一狠心,在口腔医院给她作了手术。

手术的当天,冯巩来了,推掉了所有的事情,一直站在楼道里陪着我。

术前医生叮嘱:术后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孩子哭。

冯巩听了,拉上我跑到医院对面的魏公村百货商场,买下了十几件玩具。

他说:孩子喜欢玩具,可一件玩具玩不了一会儿就烦了,得给她多买几件,玩烦了这个再给她那个。让她新鲜没够。用玩具分散她的注意力。

熟悉冯巩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忙。那一天,巩哥的“大哥大”都响炸了。

手术后,女儿伤口愈合得很好。说话口齿伶俐。我把女儿的名字改了一个字,“冯思语”改为“冯思羽”。意思是,盼望她茁壮成长羽翼丰满。也和其他家长一样,理想也有点远大了。这就叫得寸进尺。

冯巩的为人我还想罗嗦几句,至于读者是不是有兴趣,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是专业作家,著书立说,文以载道。我就是一糙人,人到中年,一腔废话,不吐不快。

一九九二年,我和郑晓龙合写的电影剧本《大撒把》被夏钢导演看中,欲拍成电影。但当时北影并没有看好这个本子。没有投资拍不成,我就把本子交给冯巩看,问他是否喜欢?我知道他认识很多企业家,而且因为他的为人,都不是一般关系。冯巩喜欢,并且很快帮助夏钢找到投资。我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

不想,北影听说有人要拍,又改了主意。决定上马,而且还点名要葛优出演。夏钢是北影的导演,不好违命,也知道这样做事情,对冯巩有些不够意思。找我商量,解决的办法有两条:

一是做通冯巩工作,放弃这部戏;

二是我们从北影撤出剧本。

说心里话,作为一个新人,我不想得罪北影,也觉得葛优演更适合。于是找到冯巩,不知话该怎么说。巩哥是何等聪明之人,见面三言两语,听出其中玄机,然后笑着对我说:你是我兄弟,只要对你好,我怎么都成。千万不要为这件事伤神。

我又问他:那你怎么和投资的人交待?

他回答:都是我兄弟,都是一句话。

虽然这件事之后,冯巩一如既往地待我如手足,但我知道我伤害了他。现在想起来也伤害了自己。

我在这里向他说一声:巩哥,真的很抱歉。

写这本书时,适逢刘威的话剧《叫声哥哥,泪流满面》首演。刘威邀我去看戏,说句不客气的话,戏很一般。节奏拖泥带水,三个多小时的演出,说了很多车轱辘的话。老想上剪接台重新给他剪一遍。

但有一点很可贵,真挚。

戏中一声声对哥哥的呼唤,令我泪流满面。

当然,我也是泪做的人。年龄大了尤其爱动感情。这一点王朔最了解,在一起时,见到我眼圈发红,他就先不好意思,忙说:求你了,千万别哭。

他的心怎么就那么的硬哟———

写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困惑。原本要写刘震云的章节,不知道在哪里拐了弯,洋洋洒洒,一地鸡毛。是接着往下写,把刘老师也捎进这一章,还是另起一章,再不拐弯?

我又打电话向刘老师请教。

刘老师说:一句话。觉得说完了,也可以作为一章。几万字,还觉得有话没说完,就接着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写得东西是不是有意思。

挂上他的电话,我决定抽根烟,接着把这一章写下去。

那天,在颐和园,与刘震云同来的还有一位,叫高山。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位制片人。他们和王朔交谈了一阵,留下一个剧本,匆匆地离去。不知道是因为只是第二次见面不熟悉的缘故,还是急着回城里,离去时,他们没有过来和我打招呼。

刘震云他们走后,王朔一个下午都关在房间里阅读剧本。他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一篇一篇地翻。这一点和电视艺术中心的李晓明很像,李晓明不仅能够以飞快的速度写出一部五十万字的《渴望》轰动全国,而且还能以飞快的速度阅读社会各界给中心送来的剧本。往往是,约好作者下午两点来谈意见,中午吃完饭才开始看本子,一个多小时就能把一部10集的电视剧本翻完。然后胸有成竹地和人家谈修改意见,从结构到细节毫不含糊。这一点我怎么学也学不会,看一个五六万字的电影剧本,得读一宿。所以现在徐帆每次接戏之前,把一摞二三十集的电视剧本子交给我,让我看完了表态,因为我阅读速度非常慢,总也给不出意见,常常会让找她的剧组误会,以为她不想接人家的戏。其实她也在等我的消息。

夕阳只在颐和园里留下最后一撇的时候,王朔走进了我的房间,把剧本扔在我的桌上,说:这是刘震云写的《一地鸡毛》,10集。我觉得很好,也适合你拍。你先看看,愿意,告诉他们。钱都有了,马上就开拍。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捡了个大便宜。

该剧,之前本来已经开拍,导演是张元,但广电部突然要停拍这部戏。高山跑到广电部去打探,问是刘震云的剧本不能拍,还是张元不能导?部里说:不是剧本的问题。由此他们得出结论,那就是张元的事了。因为那时张元是地下电影的代表人物,政府怎么看他都别扭。我一口气看完了剧本。知道这回我是抄上了。迫不及待告诉王朔:

剧本一个字都不用改就可以拍。

王朔陪我和刘震云、高山见了面,吃得是涮羊肉。

我提出的条件是,以前拍了多少素材与我无关,我不看,也不会用。一切从零开始。

他们没有意见。

之后,刘震云老师断断续续对我讲了一些话。我尽可能全面、准确地把这些话从记忆的深处打捞出来,以飨读者。

刘老师首先说:

《一地鸡毛》写得不是凡人小事。写得是凡人大事。如果拍出来仅仅表现的是凡人无小事,那我认为可以不拍。

刘老师又说:

这些小事放在个人身上,就变成了大事。你可以问问走在街上的人,对他个人来说,是分房子,长工资这件事大?还是苏联解体的事大?我想答案一定是前者。凡人无小事。泛泛地说,苏联解体、美国和伊拉克的战争、埃塞俄比亚的大饥慌、柏林墙的推倒,这些都是被公认的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大事。而孩子的入托问题、长工资评职称的问题、分房子的问题,包括发生在“八部七局六处”里的琐琐碎碎的事情,则被公认是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小事。但这些小事放到个人身上,就变成了大事。所以大和小的关系是相对的,角度不同而已。

刘老师还说:

上至国家主席,下至平民百姓,看起来需要面对很多人,但其实不然。每个人真正需要应付的不过也就是七八个人。把身边的这七八个人应付好了,日子就太平了。这七八个人摆不平,日子就不好过。这就需要拿出你的全部人生智慧来应付。态度当然得是积极的,不能掉以轻心。从这个角度说,《一地鸡毛》是一部积极上进的作品。是生活的主旋律。有人说它很消极,我不同意。如果把它拍成了一部消极的作品,那我也认为可以不拍。

刘老师最后强调:

《一地鸡毛》里的人物全是正面人物,没有反面人物。如果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做出了伤害别人的事情,那也是出于自我保护不得已而采取的自卫行动。他们的本质都是善良的,对生活对人群都是充满善意的。因此我建议,冯老师可以把它拍成一部充满善意的作品。

刘震云的这种高屋建瓴的创作思想,极大地鼓舞了全剧组的创作热情,为我们的创作指明前进的方向。这就是灯塔的作用。

如果说《编辑部的故事》是我作为一名编剧,在王朔创作风格的引领下,跨出了坚实的一步;那么《一地鸡毛》,则是我作为一名导演,在刘震云创作思想的影响下,创作上走向成熟的一次飞跃。

《一地鸡毛》拍摄完成后,送刘震云过目。

得到的批示是:

同意下发全国,组织干部群众学习。

电视剧在上海首播,随后在全国铺开。

收到的评价是:

这是一部“新现实主义”的力作。

在此之前,我常听到一些类似的词汇,像革命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浪漫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之类,一直弄不清楚这么多种现实主义的区别何在。现在好了,《一地鸡毛》被定了性,属于“新现实主义”,还是力作。那我得按照我的认识给这一主义下一个定义,它的主要特征应该是这样的: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刀光剑影;看似不咸不淡,实则波澜壮阔。一切都不露声色,于形中势不可挡。

7

《一地鸡毛》是“好梦公司”成立后拍摄的第一部片子,之后又相继拍摄了《永失我爱》、《情殇》、《我是你爸爸》、《月亮背面》。出片量并不小,但都是别人投资,我们承制,只能在成本里紧紧巴巴地抠出一点钱来,除了还账,所剩寥寥。

这期间,我们都在外面拍摄,办公室形同虚设。为了节省开支,待来年租约已满就退了新源西里的房子,把王朔接到剧组去住。

公司成了真正的“皮包公司”。

有一阵子,彭总包里掖着公司的公章,四城八叉地满处找便宜能打折的宾馆。谈得有眉目了,就叫我和王朔出面和客房部经理献媚。谈好价格一拥而入。算是几个月的住处有了着落。

记得有一次,因为一个剧组已经结账,新的剧组还没有成立,为省钱,我们从北展宾馆搬出。两辆车拉着我们的全部家当找驻地,因为衔接上出了问题,从早上转到晚上也没有找着合适的落脚点,只能临时解散,回家待命。

那天我们先后去了亚运村招待所、团中央万年青宾馆、友谊宾馆、盛唐饭店……,最后天都黑了,才在西直门一带的上园饭店临时租了间房子。人可以回家,但两车东西总得有个地儿放呵。

那期间,我们先后入住过:

香山饭店、颐和园、吉林大厦、化工招待所、亚运村汇园公寓、总参一招、香蔬阁饭店、北展宾馆招待所、上园饭店、亚城商务中心、北方交大招待所、猴王宾馆。

列出这些名单,一方面可以对我们那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一目了然;另一方面我有一个发现,除香山饭店我们有非常铁的关系,亚运村汇园公寓和颐和园是朋友免费提供的之外,我们住的都是一些伪星级宾馆。

所谓“伪星级”就是那种,把原有的招待所重新装修了一下,门口也戳两门童,也有肩章高筒帽,但怎么看怎么像北洋军阀的逃兵;大堂里往往都有一大面镜子,镜面上用红油漆写着“某某公司敬献”;前台后面的墙上,也起着哄似的挂一溜时钟,分别标出纽约、东京、伦敦、巴黎、伯林、卡拉奇,但其中一定会有几块钟的时间已经停了,看得出来是当初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挂上去的;楼层里经常可以听到客人大声呼喊服务员,随即看到披着大衣的服务员拿着大串的钥匙睡眼惺忪地走来;房间里有壁纸,地毯,简易沙发和一摸粘手的客房服务指南,窗帘脱钩有的甚至拉不上;卫生间里卫生纸永远不是夹在架子上,永远是扔在马桶的水箱盖上,热水也是晚饭后午夜前才提供;有餐厅也有小卖部,餐厅里全是端着酒杯互相追逐的科长级会议代表。差不多了吧,就这么个局面。这就是“伪星级”。

我如此详尽地描述“伪星级宾馆”,主要是想说明,我们当时又想省钱,又想在接待来访者时有个大概齐的体面。这也是那一时期中国影视界的状况,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也是中下层。明星们也不例外,刚开始翻身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挣得钱一个子也不花,每天跟着剧组蓬头垢面吃盒饭,即便是穿上一身西服扮大款,也像是风尘仆仆的推销员。

现在情况已经很不一样了。明星们都已经从中下层的劳动人民里脱颖而出,出门也坐头等舱住五星级饭店了,上了组还带着助理老妈子,有的还配了生活车,遮风挡雨冬暖夏凉。可不知怎么的,看着还是有点土。包括中国的大款们,穿得也都是名牌,住得也都是大HOUSE,开得也都是宝马,甚至有的也一掷千金,但举手投足还是找不着优雅的感觉,眼神里还是透着心急火燎。仔细分析,是穷了多年养成的做派。钱是有了,但还没有过足满世界显贝炫耀的瘾。我估计少则十几年,多则要等到下一代,中国的有钱人才会神情自若,才会洗尽曾是无产阶级的烙印,于不经意间挥金如土。那个时候,中国就有贵族了。

贵族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作为一个改革开放的受益者,以小人之心揣度过贵族之腹,或者说我梦见过。

贵族的气质不是有了钱就能挂像的。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一小养成的。贵族从小坐车就有人给拉车门,车到人到,长大了养成习惯,车一停就举步,赶上没有人适时拉开车门,他能一头撞玻璃上。下了车也不会说谢谢,不是不懂礼貌,是不觉得你是在为他服务了。这一点确实不同于平民百姓,满脑子都是人情世故,家常理短。人家贵族思考的都是民族的兴衰,国家的存亡。余下的心思顶多会想一想心爱的女人。遇有闲暇,外出消费,身上是从来不带钱的,买东西都是事先电话里约好了,到了专卖店只管挑选,完了事有人专门给送家里去,回到家,喝怀咖啡,东西也就跟着进门了。出国旅行,看到一座庄园,心生爱意,打听主人是谁?随从马上俯首贴耳:您还不知道吧,这庄园就是您的。贵族听到后,并不感到惊喜,反而有点扫兴。这么说吧,生活上贵族基本上就是一废物,除了****亲力亲为,吃饭不用人喂,其他一切均不能自理。但同时,贵族也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英国王妃戴安娜,因为受到王室的不公平待遇和种种非议,心里的郁闷不能排遣,遂找到在伊顿公学读书的儿子威廉王子,威廉背着手在草坪上踱步,戴安娜一路絮絮叨叨紧随其后,儿子听烦了,一扬手,说:

有钱人遇到不少;无一不是患得患失,你还没来得及打他们的主意,就已经先被他们计了。

母亲,你不要再说了。不就是一些议论吗,到我登基那一天,还你清白。

戴安娜听了,当时就躬身行大礼,说:谢国王殿下。

这就是贵族和灰姑娘戴安娜的区别,你觉得过不去了的事情,在他那里都不是问题。

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中国的明星,包括中国的大款们,土就土点吧,想当贵族眼下是来不及了,怎么也得两三代以后再说了。咱们就凑合着一起奔小康吧。

说到这里,心里一阵悲凉。原寄希望有生之年能有幸结识一两个中国的贵族,凭着我的能说会道,哄得他们高兴,赏我良田千顷,老有所依。现在看来只能自己挣了,有钱人遇到不少,无一不是患得患失,你还没来得及打他们的主意,就已经先被他们算计了。

请读者原谅,我心猿意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在这胡抡,你们就全当是买了我的钟陪你们聊天吧。再说了也不贵,一本书不过十来块钱,您歌厅里找一小姐陪你扯两个钟的淡,不是还得给人家200呢吗。

王朔看出来了,这么胡混下去没多大发展,召集我们开会,勾出一幅宏伟蓝图。

王总的设想是这样的:

拿出几百万来,不干别的,只作剧本。首先与全国十几位一线作家签约,买断他们每年新出小说的影视改编首选权,只是首选权,每位每年几万元即可成交。这里面如果有适合改编影视剧的小说,再正式买下改编权,没有钱就算白送您了。这就意味着从源头上掐住了其他影视公司剧本创作的脖子,因为有名能写的作家就这么十来位,而我们又签下了首选权,别的公司想拍,没问题,找我们来谈合作,由我们一批枪手负责改编成剧本,而且我们还不单着卖,想买就打捆买,好坏搭配。有黄金时间****的戏,也有上下午陪着家庭妇女解闷的片。如果想自己拍更好,找一家有实力的广告公司,比如说,“盛世长城”那一量级的广告公司,一年买下两百集的电视剧贴片广告,按每播出一集电视剧贴3条广告计,每条广告收费30万,3条就是90万,90万乘两百集就是1亿8千万。在当时拍摄一集电视剧的平均成本是15万左右,而每集我们可以拿到90万的广告费,90万减15万,多打点减去20万,利润就是70万,一集70万,10集7百万,100集就是7千万,两百集就是1亿4,我们上4千万的税还能落下一个亿的净利润。这还只是一年,第二年肯定还是这个数,只会多不会少。而我们最开始投入的却只有区区几百万。你们算算这个账吧。

听完了王总的蓝图,我们问:

那这几百万我们到哪找去?

王总似仍沉浸在上亿利润的兴奋中,没有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九四年底,正逢叶大鹰兴办“时事公司”,王朔把他的蓝图又给叶大鹰描了一遍,叶大鹰欣然接受,并投资两百多万开干,请王朔任总经理。

走马上任前,王总一方面嘱咐我们几个好自为之,一方面为安慰我们做出承诺:

等我把剧本和投资都组织好了,你们捡喜欢拍的挑。

王总离开了“好梦”去做另一个“好梦”。我们的一个制片,王小柱也一脸歉意地和我们告辞,追随王总而去。后来,王朔远赴美国休养,王小柱带着王朔组织的一捆剧本和一份“盛世长城”的广告协议投奔了郑小龙。小龙以此为基础创办了“常青藤剧场”。再后来王小柱又改换门庭投到赵宝刚导演旗下,成为多部浪漫言情剧的制片主任。圈里的人都认识他。“比窦娥还冤”这句话就是出自他的创造。

陈道明是演员里读书多的一位,尤其是中国的古典文学,家里书架上摆了很多,也真看得进去。书法也每天都练,写得一手好字。其他技能也样样精通。再加上人长得眉清目秀(现在也是风韵犹存),从有明星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明星了。所以就有些清高,老端着,得理不饶人。

曾有一位演员,当时已小有名气。一次,听说陈道明要赴外地演出,恳切要求,能不能带上他也挣点外快。

陈道明爽快,说:行。我替举办方做主了,给你5000块钱。

演员很高兴,说:谢谢哥。

陈道明又说:给你找个什么事干呢?你就负责在后台催场吧。

这就是陈道明。一个清高的只肯在戏里低头的人。

演员忙说:别催场呵,我能唱歌呀哥哥。

陈道明说:你唱歌谁听呀?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意思是,你别让人家下不来台。

陈道明马上当着那位演员,问我:你踢我干吗?

弄得大家都很尬。

让这么一位爷演《一地鸡毛》里的小人物,说心里话,我当时心里是捏着把汗的。

《一地鸡毛》的主人公小林是什么人?是扔到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人。在“八部七局六处”他谁也惹不起。曾经也特傲,刚到机关的时候也执扭,马上就被磨平了,适应了,然后游刃有余了。最后他还在这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找到了乐趣,应付自如。不知不觉小林变了,变得心平气和,人莫予毒了。

眼前的陈道明行吗?就算把他放在“八部七局六处”的办公室里,他低得了头吗?别拍出来象皇上来民间微服私访就坏了菜了。

陈道明看出了我的顾虑。一天晚上约我去他家里聊聊。令我惊讶的是,迎接我的是一瓶二锅头,没有菜,一人一半,干喝。

认识陈道明的人都知道,他从不喝酒,因为不喝酒也就特别不喜欢饭局。更反感喝醉了互相称兄道弟的场面。那时他坚持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有的只是同事。

他说:朋友的作用,就是关键时刻跳出来伤害你。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坚持这一错误立场。

他属于不爱认错的那种人,吃眼前亏也绝不低头。

他和葛优是要好的朋友,但这一点却和葛优截然不同。

葛优如遇违章被警察拦下,必是先摸着脑袋嘿嘿嘿地笑,然后做出一副“哥们儿认栽”的实诚表情。无不令警察叔叔心生怜悯,脸上虽然还是面孔威严,心里却已经在说:我们爱你还爱不过来呢。而陈道明若是被警察拦下,可以想象,那表情一定是,“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吧”。结果可想而知。

那天晚上道明兄一反常态,首先申明:这次我听你的。该怎么要求,你就说。我喜欢这个人物,一切不在话下。

他问我:你对小林这个人物有什么要求?

我说:只要你不端着,一切包在我身上。

道明很痛快:就照你说得办。

他又谈了他的一些想法,我们把他在戏里与他有关的人物关系一一摆正。那一夜,谈兴很浓,不知不觉聊到天亮。一瓶二锅头一滴也没糟贱。

我问他:你不能喝酒,喝了半斤怎么也没事呵?

他说:我不是不能喝,是喝到嘴里没滋味。

这是惟一的一次,往后再也没有见他喝过酒。

《一地鸡毛》的拍摄中,道明果然完全变了一个人。殷勤,周到,善解人意,任何事都有商有量。收工了帮助收拾东西,机器出毛病了,二话不说,拉上我就去中央台凭着他的面子借一台回来。给徐帆搭戏,就是在前景炒菜,徐帆走不准位置,连续拍了十几遍,仍毫无怨言。加上每天穿着小林的几套踢里踏拉的服装,完全找不到了陈道明的影子,就是一个活托的小职员。令全剧组人刮目相看。

戏拍完了,吃散伙饭的那天,连过渡都没有,唰地一下,他就离开了小林,那种不阴不阳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我问他:你变得可真快,原来都是装的。

他淡淡一笑,说:演员就是我的一个职业,我就是一个戏子。

这就是陈道明。一个清高的只肯在戏里低头的人。

一次,和周星驰邂逅,相谈甚欢。谈起合作,一旁的人说:你们两个人是实力派的合作。星爷立刻指着我纠正道:他才是实力派,我是偶像派。他说:说谁是实力派就等于说谁长得不好看。我不要当实力派。说完了又觉得有点吃亏,更正说自己是,两个偶像派加一个实力派。

我问他:周润发是偶像派还是实力派?

星爷答:他是一个偶像派加两个实力派。

我又问:那葛优呢?

星爷一下子来了精神,手指头一下一下地点着,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说:

实力派实力派实力派实力派实力派实力派……

一直说着走出门,来到街上,然后向街道远方一指,用蹩脚的普通话对我说:排到看不见的地方还是实力派。

当然,这是星爷喜欢葛优,没有拿葛爷当外人开的玩笑。

葛爷不仅被星爷喜欢,也被大众欣赏。媒体分析说,这是葛优平民化的气质和平易近人的态度。其实不然,朴实无华的人比比皆是,演员的队伍里也有一大筐,为什么单单就葛优脱颖而出令男女老幼爱不释手呢?这里面一定另有文章。

我与葛优共事多年,很多剧本都是为他度身定做,从中做出如下推测。

先说戏里的葛爷:

调皮捣蛋是必须的,这一点首先就迎得了大家的欢心。没有人真正喜欢老实人,都是嘴上说。幼儿园里的老实孩子都不招阿姨待见,单位里的老实职工领导永远记不住他的名子,谈恋爱小伙子光傻实诚老了也甭想博得姑娘的欢心。调皮捣蛋又不真坏,就叫淘气。“淘气”是一句嗔怪,多少还带有点爱意。但淘气的火候很难把握,程度不够叫蔫坏,淘气过了头又会招人讨厌。我是心里都明白,就是把握不住火候分寸,年轻的时候人家觉得我有点蔫坏,岁数大了又觉得我老不正经。葛爷就不同了,演起“坏小子”这类角色轻车熟路。既不让人讨厌,还透着机智过人。

其次是,对于人性的弱点毫不掩饰,私心杂念也是层出不穷。可贵之处在于能够将心比心,对别人也能向对自己一样的宽容。这就更让观众不拿他当外人了。

再其次才是,善良。大是大非面前不含糊,关键时刻友情为重。必要时甚至不计后果。其实是吃了小亏占了大便宜。往往在影片结束时,人财两得。

您说这种人观众怎么会不爱呢?这就是每个普通人都渴望成为的那种人呵。可这样的幸运儿在生活中又有几位呢?

崔永元就是深得这一要领,把葛爷在戏里演得这一类人物,搬到现实生活中即兴发挥。比如说,访谈节目中,在别人言不由衷高谈阔论的时候,给人家冷不丁地垫一句大实话,听上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则是既给说假话的人泼了冷水,又活跃了现场的气氛。难怪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把他视人民群众的代言人。

再说戏外的葛爷:

戏里的优点葛爷在戏外也有,但不全是。戏里的葛爷必要时是豁得出去的,戏外的葛爷则要小心谨慎得多;戏里的葛爷于不经意间妙语连珠,戏外的葛爷基本上说得都是大实话,抽不冷子也能蹦出几句惊人之语。

戏外的葛爷待人友善,懂事,通情达理,没架子。这些都是值得称赞之处。但最可爱之处还在于他的“小富既安”,不贪。一切荣誉在他看来都是不留神抄上了,没敢惦记。

举个例子:《大腕》拍完后,《纽约时报》的人想采访他,葛爷推说有事一再谢绝。

我们问他:你有什么事?

他说:去大钟寺给父母家的阳台买块地板革。

我们说:这事我们帮你办了。你还是接受人家的采访。“纽约时报”的影响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文章登出去对你在海外的发展非常有利。

葛爷说:咳,我到海外发展什么去呀?我连英语都不会说,我就把中国的观众侍候好了就成了。让他们省了这份心吧。

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葛爷确实是不贪。放在别人身上这就叫目光短浅。而放到葛爷这就叫,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恰恰就是这种不贪的心态,使他非常地心平气和,作起事情来就比较的从容。对于葛爷来说,没有什么是志在必得的。因此接人待物,也就显得自然大方。既不会被利益驱使过分地贴上去献媚,也不可能因为失算了彼此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

这么说吧,葛爷只有亲人,没有仇人。

任何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在演艺界地位不断巩固,该拿的奖也都拿了,该享受的那种千呼万唤的待遇也都享受了。葛爷也开始动摇了。心情也开始矛盾了。

一方面仰仗着演出的喜剧深入人心,成为了观众的喜爱的明星;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只当明星,也想往艺术家的路子溜达几步。换句话说,就是轻易不想演喜剧了,或者说,从心里看轻了喜剧了。我猜是这样的,但葛爷断然不会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怪的现象,在中国,只有演悲剧和正剧的演员才被认为是艺术家,才被认为是表演功力深厚。演喜剧的,最高的评价也就是,表演生动自然。似乎是与功力无关。我们就以此浅薄之见约定俗成吧。

新闻媒体凡遇葛爷必问:这次的角色有没有突破?

“专家”们见到葛爷了也作痛心疾首状,苦口婆心地奉劝:你可不能再演贺岁片了。

就连我老葛叔都发出了忠告:小嘎呀(葛优的小名),慎重!

葛爷知道都是善意的,没人要害他,于是频频点头,决定悬崖勒马。忽又听到耳畔传来阵阵呼唤。

走进电梯,开电梯的大嫂问他:今年还有贺岁片吗?

走进餐馆,服务小姐喜迎相问:今年的贺岁片女主角是谁呀?

走在街上,迎面撞来一位愣头小伙,上来就是一句:我们就爱看你演的喜剧。

开着车找不到停车位时,戴红箍的大爷一边把为别人预留的车位让给他,一边笑逐颜开地问:冬宝还想戈玲吗?

出席活动,企业家说:我每年只看一部电影,就是你演的喜剧。海归派学着他在《不见不散》里台词说:这大HOUESVERYNICE吧?大学生见了他,说:我也ILOVEYOU您。警察见了他喊:人在哪!

葛爷真的晕菜了。不知道是应该听专家的悬崖勒马,还是应该听观众的回头是岸。

我们不妨找出一些读者都熟悉的,葛优出演的影片作一比较。

喜剧片有:

《顽主》

《编辑部的故事》获金鹰奖最佳男演员奖。

《大撒把》获金鸡奖最佳主角男奖。

《天生胆小》

《过年》获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

《甲方乙方》获百花奖最佳男主角奖。

《不见不散》获大学生电影节最受大学生欢迎的男演员奖。

《没完没了》

《大腕》获百花奖最佳男主角奖

艺术片有:

《活着》获坎城最佳演员奖。

《秦颂》

《霸王别姬》

《蝴蝶的微笑》

通过这一比较,不难看出,如果按照葛爷的想法只在国内为人民服务的话,他应该走哪条路已经一目了然。

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葛爷深沉了,或者说艺术了,走进象牙塔了。可想而知观众还买他的账吗?而以葛爷的这种性格在象牙塔里住得惯吗?这话我不好意思当面对葛爷说,怕他误会我是为了拉他拍贺岁片居心叵测。

最近还有一位糊涂爷,高高在上多年,忽然动了为人民服务的念头。正好和葛爷的想法形成鲜明对照。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陈凯歌。

凯爷最适合呆的地方就是象牙塔,每个民族,都会有这么两三位爷,国家再穷也得养着。任务单纯,只有一项。要拍就得拍对本民族极具认识价值的史诗。根本就用不着考虑娱乐性,越深刻越有认识价值。观众也是研究民族心灵史的少数学者群体,其他人爱看不看,反正也没打算从你们兜里把钱收回来。这样的一位爷,你劝他平易近人就等于是害了他。凯爷听我一句劝,象牙塔出不得,就得让他们想见见不着,不但不能收光圈,还得开光圈,越眩目越好。走出象牙塔,让他们看清楚了,神秘感没了不说,跟他们比生活自理能力您还真不见得是他们的个,您的本事不在这,就像总理大臣未必能管好一个饭馆一样。要我说,凯爷的这一出《和你在一起》,得不偿失,无论你拿多少奖,唯一的获益者就是张艺谋老师,有《和你在一起》在前开路,更衬托出了张老师的《英雄》气度不凡。

我无意指点江山,自己也是一屁股屎还没擦干净的糊涂蛋。说凯爷的意思是说葛爷,也是想自己。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光环。是哪个林子里的鸟就踏踏实实地在哪块林子里栖着,飞出去玩一圈,临了还得落回来。

与凯葛二位爷共勉。

有一位导演曾对我说这样一番话,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他说:电影应该是酒,哪怕只有一口,但它得是酒。你拍得东西是葡萄,很新鲜的葡萄,甚至还挂着霜,但你没有把它酿成酒,开始时是葡萄,到了还是葡萄。另外一些导演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知道电影得是酒,但没有酿造的过程。上来就是一口酒,结束时还是一口酒。更可怕的是,这酒既不是葡萄酿造的,也不是粮食酿成的,是化学兑出来的。

他还说:小刚,你应该把葡萄酿成酒,不能仅仅满足于做一杯又一杯的鲜榨葡萄汁。

对我的电影,我听到过很多批评,大多都是围绕着“商业”两个字进行的。但上面这位导演的批评却略过了这些表面的现象,说出了问题的实质。

这位导演名叫:姜文。

我给姜文拍过戏,《北京人在纽约》;他也给我拍过戏,《阳光灿烂的日子》。除此之外,我们很少来往。平均一年打不了一个电话。我是爱聊天的,但非常怵和姜文聊天。觉得跟他说话特别费劲,累,跟不上他,愣往上跟又很做作,掌握不了话语权,谈话显得非常被动。电影对于姜文来说,是非常神圣的一件事,也是一件非常令他伤神的一件事。他认为电影应该由爱电影的人来从事这一职业。这种爱应该是非常单纯的,不顾一切的,不能掺杂别的东西的。对照这一标准,我总有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像做了对不起电影的事,把电影给庸俗化了。因为我基本上还处于把电影当饭吃,为了保住饭碗必须急中生智克敌制胜的档次上。这可能和我的处境有关,也和我的性格有关。我不能全压上去,奋不顾身只为蹬顶。我首先考虑的是,如果输了,必须在最大的限度上减少损失。这么说吧,就像一场战争,不同的人都投身其中,大家也都很玩命,但巴顿那号的是从心里热爱战争,想法非常单纯,目地只有一个,在战争中成为最牛逼的胜利者;而加里森敢死的哥儿几个虽然打起仗来也很敬业,却个个心怀鬼胎留着后手。巴顿如果战败了,叫战犯,属于统战对象,能进政协;加里森敢死队那哥儿几个战败了,就拉出去枪毙了。所以巴顿是不怕付出惨重代价的,重在过瘾。加里森敢死队却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为了保住小命必须确保胜利还不能牺牲。两种战争的参与者,境界完全不同。坐在一起聊战争,话语权也是牢牢地把握在巴顿的手里,小哥儿几个只有听的份。

拍《甲方乙方》的时候,巴顿的首选就是姜文,请不来才换成的英达,当然英达演得也很好,他和姜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嘴上绝不服软,而且也具备把黑的说成白的的智慧。比如说,英达就不承认中医能治病,不承认有经络一说。他说:经络只是一股气,不是物质,不能被科学证明它的存在。称中医惟一的作用就是心理暗示,但心理暗示不是医学的范畴。我和他抬扛,问他:那为什么还有中医、西医的区分?他说:就不应该有中西医的叫法,只有“医学科学”。如果非要区分,勉强可将中医称之为“祖国医学”。他还举了很多的例子,听起来都对,令在场的人无不认为英老师学识渊博。事后,我去酒仙桥医院看中医,大夫告诉我,英达刚在我们这开了几副中药。我说,好呵,他不让我们信,自己却偷着吃中药。看来他心里还是承认中医能治病的。说这件事是想说明,抬起扛来,英达、姜文他们的聪明智慧是非常够用的。正是因为这一点,使他们在谈话中永远保持着胜利者的姿态。姜文经常使用的一个句子就是:你不能这样吧。每次我听到这样的句子,直接反应就是,我真的不能再这样了。事后又在问自己:我哪样了?久而久之,我对他们萌生了这样一个愿望,迫切地想听到他们能在所有的聪明智慧都用上了的时候,说一声:我错了。

记得上个世纪我曾经险些抓住这样一个机会,但很可惜,事后被证明还是我错了。

那是在九一年,拍《北京人在纽约》的时候。

当时我们住在纽约长岛一个叫奥伊斯特贝的小镇上,一天晚上,晚饭前,几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播放了一段仅有几十秒钟电影预告,是英国影片《桂河大桥》。马晓晴和姜文为了影片的主演是不是大卫尼文发生的争执。

马晓晴坚持认为《桂河大桥》的主演是大卫尼文。而姜文则断然予以否认,他告诉马晓晴,《桂河大桥》里没有大卫尼文,但这部影片的导演叫大卫里恩,得过奥斯卡奖。还说这部电影他看过7遍。

他们向剧组的录音师李学雷求证,因为学雷是电影学院毕业的,而且看过无数电影。学雷说,好像是大卫尼文主演的。姜文鼻子都气歪了,一口咬定,谁说是都没用,绝对没有大卫尼文的事。

为此,姜文和马晓晴两人打了赌。谁输了,赢家有权对输了的人做任何事情。

剧组的人也分成了两派,郑小龙为首的一大帮人坚信姜文不会有误,所以站在赞成姜文的一边。我和艾未未站在马晓晴一边。

我当时还没有看过《桂河大桥》,但我希望姜文输。我答应开车拉马晓晴去租录像带,条件只有一个,马晓晴若是赢了,让姜文当着大家的面说:我错了。

当时天已经黑了,我开着车拉着马晓晴和艾未未从长岛出发,沿着495号公路一头扎向百十公里以外的曼哈顿。那一段时间,让我最愉快的事情就是,拍戏的间歇叫上艾未未拉上马晓晴,开着车到处乱蹿,只要有艾未未在身边,去布鲁克林黑人区我都不惧

我当时开的是一辆租来的出租车,车门上还印有每公里的单价,不明真相的路人常常伸手截车,有时看到几个金发碧眼的姑娘从酒吧出来,兴致所至,我们也会载她们一程,因为是免费的,所以分手时,我们和姑娘们都会有些依依不舍。我不懂英语,刚开始时也不认路,所以老得问坐在旁边的艾未未,他有时烦了就不好好指路,该拐弯时也不说话,我就一直往前开,开到哪儿算哪儿。有一次,我赌气一直开到海边,对他说:你要还不说拐弯,我就开到海里去。他闭着眼睛躺在车座上说:把玻璃摇上,等车完全被水淹没了,再逃生。我脑袋一热,差点就一脚油门轰到海里去。在岸边我刹住车以后,他认真地对我说:我特别想体会一头扎进海里去的感觉。平常开车,他也老说:撞一次吧,求求你,快点再开快点。久而久之,弄得我心里也跟着了火似的,老觉得自己开的是装甲车。终于有一次在长岛,喝了几口酒,在停车场附近,试着以20公里的时速行进,不踩刹车撞向一个小土坡,其产生的冲力令我至今记忆犹新。由此可想而知,如果是100多公里的时速撞车会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

那一段时间,艾未未的出现使我的心里充满了野性,对秩序的破坏欲与日俱增,要不是我天生怯懦,又对未来充满憧憬,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后来看到库布里克的电影《发条橙子》,一下就理解了那些混蛋的所作所为。

艾未未是郑小龙请来为剧组帮忙的朋友,也是北京人,曾是“星星画会”的主要干将,于1978年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同期的学生,日后成为中国电影“第五代”。大学读了不到两年,烦了,觉得没劲了,毅然决然放弃学业来到纽约。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纽约呆了12年。他是一个前卫艺术家,住在曼哈顿第一大道和第二大道之间的第七街上,那一带集中了很多像他那样不着调的艺术家,也有光头党和爆走卒,同时那一带也是纽约贩卖来路不明商品的黑市。艾未未和那一带的黑人兄弟亲如一家,彼此见面,不是FUCK这个,就是FUCK那个。他喜欢恶作剧,善于随心所欲地把两种不相干的事物嫁接到一起,使它们产生一种新的含义。比如说:他会把一个篮球装进一只编织袋中,从楼顶上抛下,看着一只编织袋在街道上弹跳,令许多不知其中奥秘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百思不得其解。再比如:他从黑人手里买到一张文革时中国出版的塑料唱片,内容是,中央台播音员字正腔圆朗读的毛泽东著作《老三篇》。艾未未找来老式唱机,接上喇叭,开足音量,让毛泽东思想嘹亮地响彻在纽约的第七街上。

艾未未为人仗义,朋友也是五行八作干什么的都有,九二年的圣诞节前夜,我在他的地下室留宿,遇见一个韩国人来串门,刚坐下,就被艾未未从后面用塑料袋把他的脑袋套上,一边拧紧塑料袋憋得韩国人满脸通红,一边对我说:这小子是个贼,好好搜搜他,身上一定有好东西。韩国贼拼命挣脱,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子,说了一串韩国式的英语,把纸袋包着的一瓶酒郑重地送给了艾未未。

韩国贼诚恳地说:我今天没偷东西,这瓶酒是我自己花钱买的,送给你作为圣诞节的礼物。

事后艾未未对我说:我来纽约12年,有两件事让我体会到人间尚有真情在。一个是每年过生日,我自己有时都忘了,但大西洋赌城从来也没有疏忽过,一准寄来生日贺卡。再有就是这个圣诞节,收到贼的礼物。他强调说:一个贼,能自己花钱买礼物送人,可见这种感情是多么的真挚。

说到艾未未和贼的感情,让我想起一件事。一天我们在他的地下室拍戏,负责外联的李争争突然跑进来,对我们说,他车上的一个价值200美元的音响被人敲碎玻璃盗走了。未未听到后,出去转了一圈,只花10美元,就从一个黑人手里买回来了一个音响,送给了李争争。李争争看见之后惊呼:这就是我丢的那个。

那时我们两人经常开着车在长岛上盲目地东游西逛,他常常指着一座座花园洋房对我说:这些都是垃圾,应该炸掉。看到我露出不胜向往的贪婪目光时,他也会一脸坏笑地补充说:可以给你留下一幢。那时他就反对建筑和装修有任何抒情的倾向,喜欢冷酷、喜欢简单,就是现在常说的“简约”。12年前,他曾对我说:你回到北京以后买一块地,我给你设计一个房子,保证花钱不多,又非常牛逼。我现在还隐约记得他的方案,他说:你买四截加长的集装箱货柜,彼此衔接组成一个“口”字形的建筑,从外面看不到一扇窗户,甚至也找不到门,就像一个金属方块,所有房间的采光都是从里面的天井获得。我当时听了,热血沸腾,满处打听买一截最长的集装箱得花多少钱。回国后,离开了艾未未的影响和灌输,审美观再次堕落到了庸俗的轨道上来。12年后,艾未未终于在中国找到了一位勇敢的实践者,此人就是北京房地产界另类,潘石屹先生。潘石屹被艾未未蛊惑,在长城脚下,投巨资造了十几幢巨冷酷的房子,令人看上去不寒而栗。前往参观者生怕自己不识货,异口同声说“牛逼!”。一方面,极大地满足了潘总的虑荣心;另一方面,也把他的资金牢牢地冻结在八达岭的寒风里。这些冷酷的房子,如同一件打湿了的棉袄,穿在潘石屹的身上,脱下来冷,穿着更冷。

现在冷酷和简约已经在北京蔚然成风,每次看见那种裸露着水泥墙、水泥地面,大铁罩子吊灯,黑房顶的装修方案,我就马上会想起艾未未。我老想告诉那些自认为很酷的人,你们太落后了,要知道,12年前的艾未未就已经很冷酷,很简约、非常水泥了。

说到艾未未一不小心打了这么大的一个岔,没办法,只要是提到纽约的事,就不能不说他,有他在纽约,那里就是一个充满刺激和活力的城市。许多年后,我再次回到纽约,那时他已经回到北京,我发现缺少了他的纽约,城市竟变得非常平庸。

我们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来到曼哈顿。艾未未把我和马晓晴放在他的地下室里,自己去租带子。十几分钟后回来,带子揣在兜里,脸上的表情就像要告诉马晓晴得了癌症一样。

未未说:晓晴,咱们输了。我没有在录像带的封面上找到该死的大卫尼文。

当时马晓晴几乎丧失了回到奥伊斯贝去的勇气,叛逃的心都有了。那天晚上我们陪着她在一家名叫CBJB的摇滚乐酒吧,耗到午夜过了才回去。

回到剧组后,大家都没睡,几乎全体都等在客厅里。印象中,我是溜着边回到卧室里去的。

艾未未陪着马晓晴走到人群中。

马晓晴对姜文说:你赢了。

姜文说:那就按说好的,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情。

大家都很兴奋,不知道姜文要如何处置马晓晴。

姜文让马晓晴坐在椅子上,对她说:我就是想告诉你,心里没数的事,别跟人打赌。尤其是别跟我在电影上抬扛。

事后马晓晴说: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特别大。

我对她说:我也是太想看姜文认一回输了。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以后一定得手拿把攥了再和他抬扛。

从那以后,我也落下了一个毛病,凡是姜老师说得话就深信不疑,凡是姜老师做的事就拍手叫好。觉得他就不可能错。

他太聪明了。

终于有一天,找到了他的破绽。每次见到他都想对他说,见了面又把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觉得这话要说出来可能会得罪了他,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分手了又后悔,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毕竟姜老师也诚实地指出过我的软肋,在我找不着北的时候,给我敲过一次警钟。这次写书,忍不住把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的话写进了书里。兹当我还是个诚实的人吧。

一位作家在观摩了《鬼子来了》这部不准出生的电影之后见到我。我问他:喜欢姜老师的这部影片吗?

作家说:非常好。姜老师确实值得我们学习。看得出来姜老师的智慧过人,有想象力。

我又问:不足呢?

作家说:没有。非常好。

我说:不可能吧?

作家想了想说:当然,还可以更好。

我追问:比如呢?

作家说:村里的人非常善良,不敢杀人。于是姜老师帮他们想了一个办法,从天津请来了一位专业的刽子手,杀过“八大臣”,斩过谭嗣同,杀人只要一刀,从未失过手。因此得名“一刀刘”。此人非常老道,隔着麻袋一摸就知道是日本人。杀人的过程也非常的戏剧性,令村民眼花缭乱,也让观众目不暇接。这是非常聪明的人才能编出来的情节,也确实给影片带来了趣味。但是非常遗憾,这个趣味横生的情节大大地削弱了影片的震撼力。远不如原著中,请来邻村杀猪的屠夫帮着杀人更有力量。这是聪明的人一不小心犯下的一个聪明的错误。

后来我也学习了《鬼子来了》,我认为这是一部非常好看,而且对认识自己的民族非常具有价值的一部电影。但我也非常同意朋友的看法,“杀人”的戏变成了一幕精彩的活报剧,让我的心情有一度变得非常的轻松,暂时离开了那个村庄。当然姜老师很快就把我们叫了回去,而且在电影结束的时候我们几乎忘了离开过。

还有一件事,也反映了姜老师聪明过人。记得几年前,一位和姜文很熟的朋友对我说,他曾听到姜文对电影《活着》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据说他是这么认为的:“活着”是一个动词,被电影当作名词使用了。富贵为了“活着”,内心应该是非常主动的。他听到了家乡土改枪毙地主的情况,预见到了自己的下场。为了“活着”,他采取了主动地放弃,利用一场赌博把土地和家业输得精光,从此沦为贫农。结果如愿以偿,躲过一劫活了下来。

把“活着”当成动词,由此把握“富贵”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这是葛优的“富贵”断然也不会想到的。看得出来姜老师是何等的聪明,对“活着”的理解又是何等的充满智慧。每到这个时候我都在想,能和这样的演员合作,导演得省多大的心。但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大对劲,如果“富贵”真的这么有智慧,这么主动,那我们还能被“富贵”的苦难所刺痛吗?我们的心情可能也会像看《鬼子来了》里面“杀人”的那场戏一样轻松了许多。

我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达到好的标准,姜老师则不然,他的问题是如何能够节制他的才华。对于他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淤出来的聪明。《新电影》的一帮人非常爱戴姜老师,他也非常待见《新电影》,你们看电影的眼睛也毒,怎么不劝劝他?我觉得姜老师一准听得进去你们的话。但他是不会说,我错了的。

最后我要说得是,尽管姜老师也有失误,但仍不能掩盖他对中国电影的帮助和贡献。过去、现在、将来,他无疑都是我最喜欢的中国导演之一。

2001年的岁末,我去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出差,在中国城的书店里买了一本预测马年运程的书,从书里得知,属狗的人零二年的运势是好坏参半。一年下来,我的感受是“诸事不利”。

先是因为心脏在拍摄《大腕》时闹了点小情绪,不好好跳了,身体经历了严峻的考验,人变得像玻璃一样脆弱,起卧坐行轻拿轻放。

那是去年5月13日的上午发生的事情,那天我们在机场拍戏,一切准备就绪,刚拍了一个镜头,我突然感到心里一空,身体一下子轻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传遍全身,我坐在导演椅上,望着在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说不出话来,我想,我完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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