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短短的几步路,仿佛有一只手在暗处推动,林惜昭思绪万千。
她来参加仙考,是想帮姐姐治好病,能够长命百岁。
不,她摇摇头,不止这些。
还有自己。
来到红楼世界本就是意外,她不甘心碌碌无为,要逃脱自己的命运,见识更远的世界。
如果可以,为何不攀上云端,看看那里的风景?
改变命运,有什么不可以?
她也可以有这个资格。
修行当然是翻过千山万水,踏过荆棘泥泞,咬牙硬挺,绝无后退。
她向前一步,呼呼大风席卷,她长发纷飞,衣袖鼓鼓,几乎站不稳身子。
“我决定了!”林惜昭抬头,脸上带着瑰若朝阳的笑容。
“我不知道今后会修什么法术,但修行本就是逆天而斗。”
话音方落的那一刻,天地风云俱变,乌黑厚云乍聚,直直压下。
“故不惧不退,一往无前。”
她再次踏上一级台阶,一把梅花伞出现在手中。
她继续道:“若万山相阻,纵是斩了又如何!”
与巍峨高山相较,林惜昭身形单薄,宛如蝼蚁。
一道剑光随风盘旋而上——
两道、三道……
她再次阖目,耳畔是剑与风的厮杀。
半晌,她动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睁开眼,风停了,她站在了山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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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雾袅袅,一间屋子里十多个人围坐在一起,一个眼神也不错地盯着半空中的太虚镜看。
太虚境是云霄宗宗主的法宝,共有两扇,能够同时呈现千般世界变化,一扇在宗门供诸位师长观看,另一扇便在此处。
围着它的便是开考前那群神情肃穆、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的仙门弟子,如今东倒西歪地坐着,哪里还有当初的严肃模样。
一个碧衣女子埋头啃着梨子,她仰头看见太虚境中的林惜昭,不由“哎呀”一声,“这就有人到终点了,不慢啊!”
旁边的男子闻声侧头看了一眼,“冯媛媛,瞧你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吃你的东西吧,广陌师叔都快被你这个徒弟给吃穷了。”
冯媛媛发狠似地咬了几口梨,腮帮子鼓鼓的,突然想起她又粗了一圈的腰,心一横反手把剩下的小零食收回了乾坤袋,狠狠瞪了她的师兄一眼。
“崔朝阳,如果我没有记看错,里面还有个你老君山的后辈吧。你当年虽说走的是大仙考,好歹是前五登顶的,还是担心担心你那小辈,莫要丢了崔师弟你的面子呀。”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崔朝阳冷声道:“不劳烦师姐费心,个人自有个人的造化。咱们谁没走过问心路?只要过了这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言既出,周围霎时安静,崔朝阳瞥见最前方的清隽背影,一拍脑门。
完了,说错话了。
谁不知道身为首席弟子的宋逾白是被宗主破例带回云霄宗的。虽说宋逾白的天赋实力均是惊才绝艳,宗门内许多弟子私下仍旧因此不怎么服他,崔朝阳自己也曾是其中之一。
当然,那是在被宋逾白拿剑揍了一顿之前的事。
“宋……”崔朝阳蠕动着嘴唇,不知道应如何圆话。
宋逾白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崔朝阳方才的话一般,只抬头继续盯着太虚镜。
看他面色如常,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不愧是首席弟子,修为已至化境,怎么会在乎这一点点儿的微末小事。
宋逾白身后又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大仙考那边正在登山的那个人谁呀?这样的问心境就是千年也难得一遇。”说话的语气难掩兴奋。
“不知道,也没见过。”周围的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有人吸了口气,努力憋住笑,“莫非是个下界的纨绔子弟,等等我有些看不懂了……他怎么还有几分痴情呢,那个女子是……”
冯媛媛忍不住咳了起来,她可从没见过这般画面,摸了摸乾坤袋,想用甜食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住了。
其余人的眼神也或是好奇或是嫌弃,即便众人尽量压低音量交谈,还是仍不住观察问镜中的走向。
问心境内,贾宝玉只盼着姐姐妹妹都环绕簇拥在他身侧,再不要去找别人才好,沉浸在他自以为的美好时光无法自拔。
也不光是姐妹,他离不开的还有诸多美婢。红罗软帐,一对红烛点点滴滴至天明,他携着袭人共探人伦大事,红浪翻涌,若是换了六根不净之人,定然是听了看了,只会心猿意马,无所适从。
“袭人,当年给你改的名字真真贴切,你倒是真叫人沉醉,撒不开手来。”
贾宝玉摩挲着袭人的手,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蜜意,心里却还惦记着晴雯的涂了丹蔻的柔荑,不知吮上一口是什么滋味。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众人看着贾宝玉的表现,他几乎将姐姐妹妹都惦记了一遍,算得上多情风流还有些渣,以自我为中心,却还有些蠢,心思远远配不上能力。
崔朝阳呵呵两声,语气有些调侃:“既然下界有那么多放不下的红颜往事,那他还不如别来。就算过了问心境,可惜他是个男子,不然合欢门倒能收下他。”
“普渡寺的问情大师会乐意收下他。”宋逾白的表情没有变化,分析得极为冷静客观,“问情大师昔年在下界曾恋慕表妹,可惜对方英年早逝,他便收集了无数相似的女子放在身侧,日日倾诉相思之情。最终被普渡寺收入门墙后,斩情意得顿悟,才最终成了普渡寺五老之一。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他的法门没有一个传人罢了。”
崔朝阳摸着着下巴,有些可怜贾宝玉:“一个风流之人,到头来却要做断情绝欲的和尚,真是真事无常。”
“他可以拒绝。”
崔朝阳胆子极大,又不长记性,拍了下宋逾白的肩膀,“来参加仙考的人都被默认能接受进入任何一个仙门,又不是天才,又没有勇气,哪里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和胆量。”
宋逾白瞥了他一眼,琉璃色的眸子里没有温度,崔朝阳一惊,悻悻地挪开手:“忘记了,忘记了,瞧我这记性。”
“宋师兄,你是不是认识,知道什么呀?”冯媛媛眉眼弯弯,又重新啃起了梨子,肚子咕咕叫了,她还是没忍住。
有人想起了什么:“我记得里面有位姑娘的玉牌是宋师兄给的,肯定清楚。”
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来。
“她也登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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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如昼,云雾不停流淌,山顶的那棵老松上靠着一个少女。
登完天梯的林惜昭累得狠了,周身的气力皆被抽空,她数着头顶的缝隙,渐渐睡着了。
一阵山风拂过,松树山的碎雪簌簌落下,洒了人满身,一抹碧色冒出,长叶,开花,结果,山下的云海一片扰动。
林惜昭眉尖微微顰起,霍然苏醒站起身来,静静远眺云海,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朝前奔去一把抱住来人。
“姐姐,你来了。”
黛玉轻轻抚过妹妹的后背,缓声说道:“惜昭,你等了很久吧,希望我没有来晚。”
林惜昭摇头。
她们坐在老松树下等了很久,等来了叫苦叫累的朱俊清,等来了不改天真的左江蓠……
最后两个是王熙凤和巧姐。
王熙凤背着巧姐,身形摇摇晃晃,但步伐依旧稳健,明红的大袖衫皱得不成样子,发髻松松垮垮,几绺头发粘在耳前。
众人注目下,她迈出了最后一步,朝林惜昭她们伸出了手:“好妹妹,我上来了……劳烦搭把手。”
黛玉接过巧姐,八九岁的小丫头靠着黛玉柔软的怀抱,乌溜溜的眼睛好奇打量着周围。
王熙凤借着林惜昭的手,慢慢站直了身子,胸膛起伏,喘着粗气。
“凤姐姐看上去与往常大不相同了。”
王熙凤作势要拧林惜昭的耳朵:“小丫头,你是想说你姐姐我邋遢了,比街上的乞丐婆子还不如!”
林惜昭连忙讨饶:“我哪里敢。”
朝阳照云间,日光从云层间的缝隙洒落,恰好落在山顶一隅,再慢慢扩大。
山川云海化为虚无,一道刺目的光芒闪过,回到最初那座殿阁,所有人的四肢百骸都灌入一股浓烈的灵气,疲惫尽去。
宋逾白立在上首,如同一根玉竹,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入天梯者二十一人,过着十八人,恭喜诸位在修行路上踏出了第一步。”
有些人努力了一生,还是被拒于仙门之外,永远无法走上修行之路。
七进六的比例已经算是高的可怕,只能说不愧是云霄宗提前挑好的人,林惜昭不敢想象大仙考那边的竞争是如何惨烈。
林惜昭长舒一口气。
幸好她和姐姐过关了。
“请诸位三日后,再至仙考入口,届时宗门会派飞舟接诸位入门。”
“那个……这位师兄,”左江蓠颤颤微微地举起手,“这三日我们需不需要背什么法诀或者看什么书呀?”
本以为这么简单的问题或许会让人觉得不耐烦,宋逾白依旧耐心:“修道之人岁月恒长,去与家人聚聚,日后你认为的弹指一挥,他们便已老去,化作黄土一抹。”
“啊!”左江蓠张大了嘴就要哭出来,似乎才意识到要远离父母,难以相见这个事实,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左江蓠泪珠还没有挤出几颗,顿时天旋地转,空间挤压得胃里翻江倒海,几乎想要吐出来。
晕晕乎乎地瘫坐在地上有一会儿,他们发现自己回到了朱雀门前。
林惜昭眼神幽深,撑起身子,稳稳捏住了伸向黛玉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