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伴随“咔嚓”一声脆响,色迷心窍的贾宝玉感到了手腕处传来的锥心刺痛,不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下意识想把手收了回去。
围观的人满眼惊愕,只看见粉面公子的手腕此时正被一个少女的纤纤玉指捏在掌中。
“这不是最爱脂粉香的贾二爷吗?”有人认出了贾宝玉,心下纳闷按照他的纨绔性子,有美人愿意这般携着他的手,早该高兴的无以复加了,怎么瞧着十分痛苦的模样。
任凭贾宝玉怎么用力挣扎,面色涨红,林惜昭的手指稳如泰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的手被迫远离了朝思暮想的林妹妹。
他自幼娇生惯养,除了贾政的戒尺连皮都不曾破过,此刻,满脑子都只剩一个疼字。
“二表兄控制不好自己的爪子,惜昭便帮你好生管教管教它。”
少女的声音冷冽悠远,尾音拖得极长,乍一入耳,便使他汗毛冷竖。
脱臼的手腕提醒着贾宝玉,林妹妹的妹妹绝对说到做到,不,她已经做了。
他疼得龇牙咧嘴,不停抽气:“表妹,表妹,都是一家人,且饶过我这一回!再……再不放手,我就告诉老祖宗!”
看着贾宝玉嘴上一边讨饶、一边拿长辈压人的色厉内荐模样,林惜昭哑然失笑,他也就这些本事了,以为她们会怕吗?她们也就需要再在荣国府住上三日就走人了。
林惜昭反手将错位的关节扳了回去,屈肘朝着贾宝玉的左肩一击,贾宝玉捂着生疼的手腕,连连后退七八步,耍赖似地坐在地上,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终于挤出了一滴泪来。
若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哭泣,只会让人觉得梨花带雨,分外想要去怜惜。换成了油头粉面的公子哥,纵然贾宝玉生的有几分女像,也让人一阵恶寒。
林惜昭侧过身,将黛玉挡在身后:“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二表兄的眼泪真是廉价,在这里同我演苦肉计吗?”
听着林惜昭话里话外将他贬的一文不值,贾宝玉登时气红了双目,也不装了,似牛犊一样用头直直往林惜昭的方向撞来:
“你自打来了,便回回与我过不去!我也叫你瞧瞧我的厉害,要知道上界的仙人可是点了我入门,教了我本领!”
众人只见贾宝玉猛地冲去,眼看呢就要撞上那少女,少女的身形突然虚化,贾宝玉扑了个空。
登过天梯后,林惜昭发现她的身子比以往更轻盈,速度也很快,侧身躲闪的同时,抬手抓住了贾宝玉的衣领。稍微用力,贾宝玉便失去了重心,一头栽到了跟着他的小厮怀中。
一击不成,贾宝玉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霎时散了,靠着小厮搀扶终于稳住了下盘,耷拉着嘴角不再说话,但依旧偷瞟着黛玉。
听到贾宝玉也背被收入仙门,林惜昭并没有多少意外,毕竟传说是女娲补天剩下的五色石转世投胎,还有些仙灵之气,被上界看上不足为奇。
反正贾宝玉不会和她们一同入云霄宗。
她眉眼弯弯,好奇问道:“不知二表哥日后师门何处?也让表妹我开开眼界。”
“是……”贾宝玉眼神闪躲,嚅嗫着嘴唇半晌都说不出来。
观察了一番他的表现,按理说过了仙考是见好事,回了荣国府全家上下还要为了他敲锣打鼓庆祝一番,怎么支支吾吾的,半天吐不出一句话,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应该啊。
“恭喜贾兄,我早想来找你。”忽然,林惜昭听见一声低醇的男声响起,“刚刚看你被普渡寺的仙长选中了,我这个被擢落了的人,注定得当个凡夫俗子,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了。”
林惜昭偏头,便见一个男子轻摇折扇信步朝贾宝玉走来。
他刚刚说贾宝玉被普渡寺看中了,林惜昭一愣,心想:“这可真算是命不由己咯,兜兜转转凤凰蛋还是要遁入空门,斩去红尘。”
“紫英兄,莫要多言。”贾宝玉的脸更垮了,他刚刚是一时冲动喊出来,想要震慑林惜昭,心底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就打算回去躲在家里,过了三天再出门。
青灯古佛,僧衣念珠,没有软香美婢,没有玉盘珍馐,也没有在家的任性自由,只有早课晚课,念经诵佛。鬼知道他直面普渡寺门人如枯槁般沉静的脸庞的时候,心里有多崩溃。
冯紫英从前常与贾宝玉喝酒玩乐厮混惯了,怎么能不明白贾宝玉心里想些什么。他收拢了扇子,扇尖点了点贾宝玉的肩,劝道:“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在学里被先生骂了,去金水河的花船上大醉一场的事了。贾兄,万万不可乱来啊,只怕会连累家人呀。”
冯紫英句句苦口婆心,怎料贾宝玉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就是不去,他们还能强迫了我不成!都说是上界的修仙之人,怎么连这点胸襟都没有!”
林惜昭长叹一口气,冷笑道:“二表兄果然如家里人说的是个混世魔王,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往深处想想,只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怕是连仙考究竟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吧。”
踏入殿阁的那一刻,参考人的名讳就会出现在接引人手中的名册上。京城里早些时候便流传了许多消息,名字被记下被视作与仙考签订了契约,开考前也会反复确认是否退出,如贾宝玉这般尘埃落定后再想要拒绝,总要付出点代价。
至于冯紫英提到的殃及全家,冯紫英之父是左卫大将军,天子近臣,定然知道些什么。其实,光听左江蓠提到过皇帝把几个年幼的皇子皇女都送来参考,也不难猜到皇家的态度。
贾宝玉可以一走了之,荣国府的其他人还要在俗世过日子。
“算了,二表兄好生再想想吧,总有想明白的时候。”林惜昭转身拉过黛玉,“我们的车来了,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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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年一回的仙考,热闹不亚于春闱科举。未至黄昏,京城里便有许多跑腿报信的四处打听叩门,但得入仙门的终究还是凤毛菱角,大多数人只能叹了口气,认命家去。
紧跟着有消息的几家,没有哪个不是欢声笑语,张罗着放鞭炮庆祝的。
最为震动的是九皇子竟入了云霄宗,这样一来,尽管其他儿女均被擢落,皇帝仍旧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九皇子的母亲只是个宫人,身份微贱,儿子还没成人便撒手人寰,这次托了儿子的福,立即被追封为了贵妃,只是九泉之下的她估计早入了轮回,如此种种不过是面子上的装点。
皇帝又称入选之人均为儿子同窗,今后在上界彼此要守望相助,特地给每日赐下礼品若干。
林惜昭和黛玉坐在荣庆堂的紫檀交椅上,贾母热心地与一个蟒袍鱼服的中年人寒暄。
此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戴权,他一甩浮尘,态度恭敬,跟从前来荣国府宣旨简直两模两样。
“咋家在这里恭贺荣国公夫人,贵府真是人杰地灵,足足出了十多位仙人。”
戴权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知是不是受过往的印象影响,林惜昭总觉得皮笑肉不笑,憋着什么坏主意。
“宫中这几日繁忙,未免有所怠慢,也请府上把省亲别墅收拾出来,供娘娘暂住三日。想来娘娘思家心切,更住得惯娘家一些。”
贾元春不顾阻拦离宫参加仙考,狠狠打了皇帝的龙脸,若是没被选上,定会被秋后算账。可她已被天琴宫点为弟子,不但不会被治罪,皇家还会把她拿出来与九皇子一起做面子工程。
林惜昭琢磨,京城乃至天下很快就会传遍,皇帝是蒙上苍庇佑之君,不然他的儿子和枕边人为何都会有仙缘。
从前全府毕恭毕敬伺候着的戴权变得如此好说话,贾母也不见倨傲,仍向从前一样招待,让鸳鸯捧了江南新出的新茶,请戴权上座说话。
戴权却不敢应,阴私事干多了,便极为笃信鬼神之说,满堂坐着的大半都是未来的上界之人。凡人他不怕,但他怕这些神仙,随意施个术法断了他的气运都没处哭。他每每回忆起今晨拼命地阻拦贾元春的自己,都想往脸上扇一巴掌,那么认真干什么,象征性挡一挡也就算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功。
戴权坚持坐下首的矮凳,贾母也不好勉强。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戴权起身告辞:“圣上特赐府上诸位各贡缎三十匹,琉璃宝器十件,黄金百两,还有钦天监法器五件,还望荣国公夫人笑纳。咋家还要去别家送赏赐,不便多呆,请荣国公夫人留步。”
戴权走后,贾母脸上堆笑,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袭人急冲冲地进了门,语气焦急:“老太太,二爷那儿出事了!正拿了瓷片要割腕,求老太太去一趟劝劝吧!”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绢擦着眼泪。
不知是哭贾宝玉,还是叹息自个儿的命数。
她是没有指望了,已经做了宝玉的人,可宝玉就要去上界,还是去当和尚,她便是个残花败柳,往后都难了。
袭人话音未落,贾宝玉房里的麝月冲进屋,一头跪下:“大事不好!求老太太去救命!老爷叫人拿着戒尺进了绛云轩,就要打二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