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晏泊早上和数学老师换了排课,赶着大早把晏渺送上了飞外地片场的飞机。
“我说,坐车的时候怎么还化妆呢,”晏泊开车时,从后视镜看着补眼影的晏渺道,“真放心你哥的车技啊。”
晏渺对着小镜子,仔仔细细地晕染开大地色:“拜托,一堆粉丝等着拍我的机场look呢,当然要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晏泊忍不住:“小祖宗,已经够漂亮了,再抹就变熊猫了。”
晏渺抬头,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你也就有胆子说我。有本事,说嫂子去啊。”
“……”晏泊立刻哑火。
待到确认过晏渺已经上了飞机,他才开车往市区走。本来想的是直接回家中补个觉,但是顺着导航,不知不觉就经过仟弘的大门口。
他临时起意,索性一拐弯,决定去看望看望两位中年工作狂。
晏庆弘在开行政会议,只有周景仟的办公室敞开着大门。
见他进来,周景仟一愣。
“你怎么来了?”
“刚刚才把渺渺送上飞机,顺路经过公司,就想着来看看你和我爸。”
晏泊毫不见外地在沙发里坐下,接了周景仟秘书送上来的茶水。
“我办公室里一会儿要来人,你确定不回避?”
晏泊不以为意:“等他们来了再走嘛。”
又半真半假地不满道:“妈,原来我已经失宠到这种地步了?屁股都没坐热就想着赶我走。”
一个念头在周景仟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意味深长地笑:“行啊,那你就等着人来吧。”
晏泊完全没听出周景仟话里的深意。
他随手翻开桌上一本财经杂志,有模有样地看了起来。
总工的办公室和晏庆弘的同在一层,普通员工轻易上不来。
晏庆弘的会还要持续很久,因此即便办公室大门敞着,也听不见任何不该有的杂音。
晏泊靠着黑色的真皮沙发,心不在焉地和折线图相看两厌。他正在猜测来的人究竟是谁,就听见了门口传来的渐近对话声响。
铺了厚重地毯的缘故,脚步声很轻,但是依然可以分辨出,来的人不少。
秘书敲敲门:“周总,他们来了。”
一个短发中年女人紧随其后进入办公室,和周景仟笑意盈盈地握手。在她身后,身后呼啦啦跟着一串人。
看到纪雪城身处其中的瞬间,晏泊手里的杂志“啪”地掉在了大腿上。
声音当然引起了新来五人的注意。
纪雪城在楼下才得知,今天要面见的对象是周景仟,刚刚平缓下来心情。谁知转眼却又见晏泊出现在此地,更加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唱得是哪出戏。
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他们大眼瞪小眼。
“周总,这位是?”林淑容问。
周景仟笑着回答:“是我儿子。”
林淑容恍然大悟,点头夸赞道:“原来这就是令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晏泊窘得要命,但心知这是重要场合,不能随着他的意自由发挥。
余光瞥见周景仟的示意,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露出标准的社交微笑:“您好,我叫晏泊,请问您怎么称呼?”
林淑容微笑回应:“你好,我姓林。论年纪,你叫我林姐就好了。”
“早听说仟弘的大公子是工程专业的高材生,今天是准备和我们共同讨论一番吗?”
这话问得出其不意,倒像是某种意义上的邀请。
晏泊倒没直接答应,毕竟原先根本没和周景仟商量过,便说:“商业合作的事情,我是不太通的。不过要是一会儿参观工厂车间,我很愿意帮忙讲解。”
周景仟称奇:“难得见你自告奋勇。既然这样,就听你的。”
林淑容附和而笑。
她身后跟着于可心,紧接着就是纪雪城。埋头听了这么半晌,纪雪城实在没忍住,抬头以疑问的目光望向晏泊。
这下才算是终于打了个照面。
晏泊被她盯得心里发虚,眼神缓缓滑下去,却被她脖子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枚戒指。
被当成吊坠串了起来。
和他此时此刻无名指上的那枚,正是一对。
晏泊很用力地眨了眨眼。
没眼花,是真的。
有一种微妙的酥痒,顺着他的指根,一路通向心脏。
在接下来的几秒里,他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才把嘴角即将扬起的弧度拼命压了下去。
双方互相介绍过,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切入正题。
这间办公室连通一间小型会议室,平时用来给周景仟和其他几位高级工程师开会用,现在临时充当了六人的会谈间。
纪雪城坐在林淑容下首位置,安静倾听着。
目光落在空无一字的笔记本纸页上,眼前却浮现出在楼下的情景。
他们搭乘公司的七座商务车前来,李杰开车。就在驶进停车场时,林淑容忽然发话:“这次对方的规格其实有些超乎我的意料,大家一会儿随机应变,不用太紧张。”
纪雪城不知林淑容何出此言,正要询问,就听前座的于可心接话:“是啊,谁能想到居然是总工亲自出面。林姐,一会儿还得靠你多说话了。”
纪雪城感到脑子里如同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们是怎么知道,一会儿要见的,是仟弘的总工程师?
于可心说完,旁边的宋哲阳,甚至是驾驶座的李杰都赞成似的笑起来。
毫无疑问,他们也知情。
只有她。
下车前的几分钟,她开始飞快地回忆有关此次走访的一切文件和聊天记录。
没有一条任何透露了接待者是谁。
所以,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偏偏没告诉她。
会是谁呢?
*
从会议室出来,几人搭乘接驳车前往生产车间。
晏泊竟然真的等候在门口,和另外两个生产部门的经理一起。
“大家注意,带好安全帽,跟着我们走,和机器保持安全距离。”
晏泊一边说,一边给几人分发安全帽。
待到进了工厂内部。
沉重的钢铁卷料被天车夹运至生产线,从几人的斜前方的头顶上平移而过,井然有序。
各种运转中的机器共同奏响嗡嗡轰鸣的背景音,像演奏一曲永续的交响乐。
“是无人工厂呢……”纪雪城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钢筋铁骨,发出喟叹。
“国外的布局比我们更早,但是这几年我们奋起直追,很多技术都已经处在世界前沿了。”
周景仟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嗓音沉稳道。
“周总……”
“是第一次来车间吗?”
纪雪城点头。
林淑容和另外几人被晏泊带着往深处走,大概是他的讲解生动逗趣,几人笑得前仰后合。
倒是唯独纪雪城和周景仟落在后头。
“你刚才说的,关于导管插入可视化的那几个问题,之前是不是问过晏泊?”
纪雪城惊异于她的猜测准确,如实道:“确实问过。我调到现在的部门没多久,想着尽快加深对产品的了解,就问了他一些专业方面的问题。”
周景仟点点头,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在会议室里时,听你讲自己的见解,有几处地方,简直像是他站在我面前汇报似的。”
“不过我也听得出来,你结合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很善于在用户的角度想问题。”
纪雪城保持谦逊:“从前的工作积累而已。”
周景仟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远处几人,似是想到了久远往事。
“其实晏泊这孩子转行,我一直觉得可惜。”
纪雪城不太明白她的这句感慨从何而起,只是由衷道:“我有时也觉得如此。他从前成绩好,又肯用功,不知是什么缘故才换了条路。”
“事故。”周景仟收回目光,语气一凝。
这把纪雪城吓了一大跳。“他出过事故?”
“那倒不是。是他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兄,整条手臂都没保住,本来是大好的前程……”她叹息道,“出事的时候,晏泊就在旁边,应该是心理阴影太深,回来就不想再读了。”
纪雪城怔怔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是他准备申请博士的时候。”
原来是那时?纪雪城暗暗一惊。
无需细算,那就是他们分手后没多久。
不知怎的,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没有接受心理咨询吗?”
周景仟摇头道:“他也是有点倔脾气的,总想装着没事。可我知道,他没那么容易走出来。”
纪雪城默然。
看着远处的晏泊,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
“他没告诉我这些。”她说。
周景仟:“看来是我不小心,当了一回告密者。”
纪雪城还有话想说,却听见于可心在前面叫她:“小纪!别掉队啊!”
她犹疑一会儿,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
从仟弘回来,纪雪城的心绪一直未宁。
一方面,她突然得知晏泊的事,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另一方面,自从怀疑的种子埋下,她实在无法再轻信周围的人。
荒唐,但不能不去疑心。
今天只是一次和合作公司的会面,而且她走运,见的刚好是周景仟。
如果换做别的事情呢?
细想起来,她只觉得心底寒凉。
周围同事都在埋头工作,没人注意到纪雪城默默起身离开。
她直奔一楼的吸烟区。
这里是户外的一方角落,位置不大好,处在风口,秋冬尤其冷。很多人宁愿随便找个地方抽完,也不怎么来这里。
纪雪城看着墙上贴的醒目的“吸烟有害健康”的标识,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
似乎和饮鸩止渴没什么区别。
面前玻璃的反射光,正好映出大楼一层的一个角落。
——那里,是只通往董事长办公室的专用电梯。
纪文康的私人飞机才飞往悉尼,留了一个助理负责这几天的零碎工作。不过真正紧急的活,大多已由底下的人赶着他出差前加班加点做完呈批,要么电话通报,走线上的流程。
那位助理这几天应该能得清闲,纪雪城暗想。
一支烟的时间相当有限,隔着口袋,她感觉到手机接二连三的消息提示。
不得安宁。
她掐灭烟头,随手挥开面前的烟雾,准备回去接着工作。
忽然眸光一动。
那扇除了纪文康以外,鲜少有人进过的电梯门,忽然打开了。
纪雪城停下了脚步,直直盯着玻璃。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竟然是宋哲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