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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开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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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习前几个班干部把教室打扫一下,包括操场后面我们班的执勤区。”

开学第一天,按照学校的传统,所有班干部都要提前到校做大扫除。班主任杨光军扫视一圈清点人数后,皱了下眉头,口头布置完任务,背着手走出了教室。

有人没来,意料之中。

时元作为英语课代表,自然也是逃不掉的。她闭着嘴巴压下一个哈欠,泪眼朦胧地踱到教室角落,左手挑起一把不那么扎手的高粱扫把。

“我大姨妈刚来,实在走不动,我们换换行不行?” 被指派到小树林的生活委员李冉冉脸色如菜瓜,在时元耳边小声央求。

时元点了点头:“你就扫一下这几组吧,我扫完外面回来拖。”

“元元你太好了!都怪路扬帆,要不是他没来,别人班都是体育委员扫外面——”

从初二教学楼出来,时元绕过文公堂,径直横穿操场,远远瞟见落叶已经被聚拢了一部分,加快了步伐。

老熟人,上上任同桌,地理课代表刘飞。

“李冉冉不舒服,我替她。” 时元挥了挥扫把,从另一边开始扫垃圾。

刘飞用食指关节推了推眼镜框,低着头抱怨:“这怎么扫得干净,水杉这时候正掉叶子,一阵风吹来,前面就白扫了,学校真是的……”

“你还记得小学的蓄水池问题吗?”

“啊?”话题陡然转换,他抬起头望着对面的短发女生。

时元猫着腰,快速扒拢周边的零散落叶,呼一口气, “一边注水一边放水挺麻烦的,但只要排水速度比进水速度快,水池总有排空的时候。”

“那倒是,所以呢?”

“所以,少说废话抓紧扫,加快速度。”时元嘴角微扬。

“十块钱,你当英语课代表可真是屈才啊,老杨应该抓你去当他的数学课代表。”刘飞满脸揶揄,抬起胳膊肘准备撞一下她的肩膀。

“别,” 时元下意识后退一步,站定在一棵泛黄的水杉下。

啪嗒——

温热的,带着浓烈异味,砸在了她的头顶上。

“……”

“噗嗤,开门红啊!” 刘飞笑到扔掉扫把,双手撑膝。

时元也干脆将扫把倒在一边,从左兜里掏出纸巾抽出两张,用力反复捋着发丝,“我看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无妄之灾,飞来横祸,祸从天降。

时元每次考试写作文和挤牙膏一样,数着格子艰难凑到600字,此时,脑海里却蓦地蹦出了一串成语。牛顿被苹果砸中脑袋后发现了万有引力,难道自己也被这坨鸟屎打通了任督二脉?她闭眼摇摇头,果然没睡醒。

“七班的怎么回事啊?地扫完了吗?怎么都在玩儿呢?”远处路过的执勤老师揣着本子,声音逐渐拔高。

像只早起打鸣的花公鸡,时元腹诽。

“马上,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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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元刚将清洗干净的拖把倒挂在厕所外的栏杆上,早自习铃响了。

秋老虎强劲,汗水反复浸透她的背心,让她一时分不清那若有若无的臭味究竟是从厕所,还是从自己身上飘来的。

周一早自习是英语课,没有老师在,教室基本已经坐满。

时元从后门溜进一组第四排,瞟见同桌方玉彤正撑着单词本,支在桌面上,头像鸵鸟一样缩进墙角,左手时不时从桌下腿上揪一坨面包塞进嘴里。

“咳。” 压低了声,她承认,心里存了点坏心思。

“anyone,anywhere!”方玉彤三下五除二把面包揉进抽屉,照着单词表大声朗读起来。

“我,你旁边。”时元抽出椅子坐下,拉出书包,眼底笑意藏不住。

“想挨锤?”方玉彤松了一口气,扭头抄起保温水杯。

拿完课本和笔,时元走到讲台前坐下维持秩序,履行一个课代表的职责。其实她很想告诉方玉彤,竖起来的书本真的挡不住脸,从讲台上俯视,底下的小动作一清二楚,但是师生之间似乎多少年来都重复着这种猫和老鼠的游戏,老猫懒得戳破,小老鼠掩耳盗铃。

踏着下课铃,那个本该扫操场的人大剌剌地冲过讲台,直奔教室右后角老巢。

又迟到了。

时元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关上被风掀到下一页的书,悄悄离开讲台。

“同学们别忙着出去哈,先把各科暑假作业交起来,下节大课间咱们要去莘莘广场参加开学典礼,没时间收作业,大家积极配合一下小组长,”班长成兴阳勤恳地扮演着除班主任外最啰嗦的角色,并直接站到了椅子横栏上再接再厉,“课代表们注意清点啊,没交的名单记得列出来交给任课老师。”

一时间,教室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完了,完了……”

“我真忘带了,我绝对做了,明天我一早带来。”

“我还没找到,先收后面的,我到时候直接交给课代表。”

“我艹,耗子快把作业拿我抄抄!”

“不是,帆哥,暑假哪天不是我和你一起打LOL,我哪他妈会做……”李浩边回话边给收作业的五组小组长赔笑脸。

“欸等等!老林,把你英语给我,先别交!” 路扬帆像是发现了猎物的黄鼠狼两眼放光,三步跨到四组最后一排,一把拦下林子琦的作业。

四、五组组长无奈地望向时元,时元走近温和开口,“先把其他人的给我吧,” 分别接过两沓本子,转过身声音冷下来,“你们,到底交不交?”

“我交,我交!帆哥你别拉我下水啊。”林子琦抢先开口。

“课代表,大姐,你要是愿意给我一本参考,你就是我祖宗!”路扬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双腿叉在课桌底下,活像一只被卡住的猴子。

时元知道自己一张圆脸配上笑容毫无威慑力,强行压下上升的颧骨,佯装严肃状,“受不起啊,要不你什么时候做完了自己交给陈老师?等会儿上课了。”她得走了。

“不是,你这和直接记我名字有什么区别?”

“是哦,那我就直接记吧。”在便利贴上添了两笔,时元起步向英语老师办公室走去。

“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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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每个学校都有一个最洋气的英语老师,开着拉风的红色跑车,踏着咚咚响的高跟鞋,烫着优雅的大波浪,进教室后仿佛明星一般,“Good morning,everyone!”

当然,这是别人家的英语老师,现实是,八(七)班的英语老师陈秀云是个永远绷着脸的中年妇女,头发乱蓬蓬的总是有一撮掉在脸前,讲到激动时右边嘴角经常不受控制似的抽搐,脾气之大和教学水平一样有名。

在时元收到多个初中录取通知之前,时元妈妈袁丽莉已经托人打听到了市里两所重点中学的骨干教师和负责班级,直到31岁才有了时元,袁丽莉分外重视女儿教育。当时她正忙着为晋升副高做准备,无暇接送女儿上学,最终为了时元回家方便,选择了位于中心城区的育才中学。

时元仍记得刚读初一时,由于不习惯早起,上英语早课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中一道声音直冲天灵盖,“课代表!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一个激灵站起来,旁边刘飞小声提示:“14,14。”幸亏她读题速度快,立马强装镇定分析了一通,陈秀云眼睛直直盯着她打量了十几秒,扬了扬下巴:“坐下吧。”从此,她也再不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后来,时元也学会了陈秀云几分模样,狐假虎威。

时元到达办公室时,门敞开着,经过了一个暑假,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粉笔灰味,水泥地上人走过的脚印肉眼可见。她象征性敲了两下门,迎着光看见被震到空中的灰尘,快步走向了陈秀云的办公桌,被母亲培养的洁癖让她分外难受。

陈秀云正端着一杯花茶靠在栏杆上和隔壁班英语老师聊天,她不得不打断,露出讨师长喜爱的乖巧笑脸,“陈老师好!这是我们班的暑假作业,没做的名单贴在上面。还有一部分忘带的用另一种颜色标出来了,明天早上收齐后交给您。”

“好,回去吧,”她像是想起什么,放下茶杯,“把第一单元的任务布置下去。”说罢,从抽屉里分出一沓预习大纲,抖了两下,递给时元。

又是灰,她短暂屏息。

回到教室,时元将大纲分成六份分别交给各组长,回到座位上,路扬帆风风火火凑到她桌前,双手撑桌,俯下身子小声道,“你知道我妈吧,开学头一天她要是接到老师电话不剥了我的皮!”

一股热气自上而下袭来,时元感觉到了压迫感,抬头打量着他,这人明明长着一双忧郁的狗狗眼,嘴角却是上翘的形状,真是矛盾,“给你一天时间补英语作业,你还是担心一下其他科目吧。”

“够意思!”路扬帆双眼顿时亮了起来,用手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提高,“明天早上保证按时交!”

“没轻没重……”时元轻声嘟囔,这些男生怎么都这个毛病。

到底谁在骗谁呢,时元不知道他怎么解决其他科目的问题,也不太想知道。

“路扬帆打兴奋剂了?”方玉彤解决完生理问题回来,望着那个得瑟的背影,又望向时元。

“因为他的处决暂缓了一天。”时元撇了撇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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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是数学,作为班主任新学期的开场秀,自然不会单单只包括新课,杨光军花了将近一半时间总结上学期的情况,按照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路数,让每个人自觉对号入座,掂量自己的表现。

时元一直觉得老杨是个很有手腕的人,他从不点名道姓,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倒是很适合当官。这么说是因为,时父也算得个小官。

具体干什么,她从小到大也搞不清。

父亲常年在Z市下属的县级市办公食宿,繁忙的时候一个月可能只见得到匆匆一面。

小时候,父亲刚调去没多久,有一次她闹着不上课“想爸爸”,母亲无法,只好陪她坐将近一个半小时的大巴,小人儿吐得眼冒金星,隔着窗户驻足,看到办公室里父亲神情严肃地听着下属汇报,时不时写几笔并打断对方反问着什么,却不由得感觉到陌生——那和在家给她烧排骨笑眯眯问她好不好吃的好像是两个人。

那时候她才懂得母亲总说的“打扰”究竟什么意思,不是所有人想见就适合见,不是所有情感都需要通知对方。她猜那时候如果自己任性寻进去定是要被斥责“胡闹”,好在她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没撞到南墙就自己立马回头。

遥远的思绪飘回来,方玉彤正拿胳膊肘敲自己的,“快快,套上校服,要下去排队了。” 班主任提前了五分钟下课,无他,七班在顶楼,人多下四楼耗时又不安全,时元最不喜挤进人堆里,在心里再次感叹老杨英明。

育才中学并不强制学生穿校服,但是每逢重大集体活动,比如开学典礼和运动会,校服是必不可少的,简而言之,校长出席的场合等于穿校服的场合。

男女从矮到高分两列,每班的体育委员负责清理人数,站在排头。路扬帆跑来的时候正在往右袖里伸胳膊,试探了几次终于伸对了地方,只是校服袖子明显不合身,小半截胳膊露在外面。

为什么这人一个暑假过后像竹笋一样拔那么高?自己的位置从队伍中间开始每每前移,现在已经站到第二个了,时元悲催地发现,自己上初中以来完全没长高。

班主任皱眉看他跑近,嗔责道,“怎么老是拖拖拉拉?把校服整理好,代表我们班的形象站在最前面,像什么样子。”

路扬帆三下五除二拉上拉链,立正站好,“男女生报数。” 顺着数字向队伍末尾走去。

他向来是不安分的,走到中间开始和其他男生打打闹闹,甚至开起带颜色的笑话,引得不少女生瞩目。

日光正盛,领导讲得口干舌燥,学生听得心猿意马,重点是下周一的家长会,又会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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