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茉莉花
周四下午第一节课是音乐课。
时元来到教室时，尹文瑶左手执着本子，右手在黑板上刚抄完第一段歌词。她正准备单手将这块黑板推到上方，面部微微使劲，结果发现卡住了，制造出嘎吱的摩擦声，时元连忙上前帮忙，合力把黑板滑了上去。
“谢谢。”尹文瑶转头，柔顺的马尾随之扫到黑板上，发现是时元，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不客气，辛苦啦。”时元笑着拍拍双手，仰头看着升至高处第一板歌词。
尹文瑶的字看似秀气，却下笔挺重，给人感觉像……像什么时元也说不出来，反正有一种矛盾的美感。
时元回到座位上，从草稿本背后撕下一页，开始跟着尹文瑶抄歌词。
抄完完整歌词后，尹文瑶在第四板写下“请大家记下歌词”，拍掉手上的粉笔灰，跨下台阶离开，向尽头走去，影子逐渐被拉长，回来后双手干干净净。
对于一年一度的盛大活动，音乐老师在自己的主场拿出了120分的热情，预备铃响后，她首先来了一段长达十分钟的演讲，从音乐课为什么列入了义务教育阶段课程，扯到了世界著名的科学家不少也是出色的音乐家。
总而言之，鼓励七班的同学们要均衡发展，不能光成绩排名年级第一，歌唱比赛也得争取名列前茅。
“……科学研究表明，人站着唱歌气息更流畅，来，所有同学，起立！”
七班女生多于男生，女生们大多跃跃欲试，准备一展歌喉。
听完音乐老师的长篇大论，路扬帆一副萎靡的样子，打着哈欠慢吞吞站起，摇摇晃晃，胳膊碰到了时元。
时元手握歌词正在默记，突然被打断，她向左瞥了一眼，这人居然闭着眼睛在睡觉……担心被砸倒，时元默默小碎步向右挪动。
“我相信绝大多数同学是听过《茉莉花》的，老师先清唱一遍，大家来找找感觉。”说完，音乐老师瞬间起范儿，双手交握放于腹部，露出夸张的微笑，一开口，歌声的确珠圆玉润，就是这形象，略具喜剧色彩。
时元在心里跟着默唱了一遍，一曲歌罢，歌词记了个七七八八。
音乐老师按下了收音机伴奏开关，“咱们先把整首歌过一遍，我听听你们目前的水平。接着男女生再各自过一遍，我来走一圈听听，”听到前奏接近尾声，语速加快，“话不多说，开始吧！‘好一朵美丽的——’，预备起！”
第一句齐唱顺着老师，还算整齐，第二句开始，全班歌声逐渐杂乱无章。
时元压抑笑意听路扬帆唱完第一段，终于忍不住靠近，趁着混乱小声开口：“你故意的？”
路扬帆也靠近低头，理所当然道：“我唱这么认真，有什么问题？”
时元看他这一脸坦然的样子，努力绷住自己上升的颧骨，“求你……小声一点。”
路扬帆立马唱起反调，声音更大，“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见过离谱的，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时元掐着大腿，制止自己笑出声，身子却阵阵颤动，旁边不着调的歌声让她憋到内伤。
合唱终于完了，音乐老师显然捕捉到了不和谐音符，她先扬后抑道，“大家整体唱得不错，但是极个别人的细节把握不是很到位。接下来……男同学先来吧。”
伴奏再次响起，少了女声，单薄的男声虚浮在空气中，某些荒腔走调的人就更突出了。
时元假装挠耳朵，左手伸到耳边发下摩挲，试图制造点噪音干扰，来模糊某个声音。
从第一列过道出发，音乐老师挨个分辨，走到第四排，富有深意地看了路扬帆一眼，接着向前走去。
男生合唱结束，音乐老师一圈转完，她目光直直定在路扬帆身上，“二组第四排的男同学，你单独来一遍。”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被点名的路扬帆数着黑板上的歌词开始独唱。
“噗嗤。”时元紧盯双脚，捏着拳头，但还是实在忍不住，也成功感染了演唱者。
路扬帆唱着唱着，声音越来越飘渺，最后自己也憋得没声儿了，握拳抵住嘴巴。
老师表情复杂的看着两人，“还是严肃一点啊，这没什么好笑的。后面那一排的男生，你也单独来一遍。”
时元低头装鸵鸟，不敢吭声。
林子琦听见自己被点到，整个人喜笑颜开，仿佛开起了演唱会，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
音乐老师脸上顿时有了笑容，“很好！其他男生要向这个同学学习！唱歌就是需要这种热情，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老师，我叫林子琦！”
“好，林子琦，你来当男生领唱吧！”音乐老师笑着点头。
在女生合唱完一遍后，音乐老师欣慰地发现女声比男声质量好多了，没有突兀的“极个别人”，她回忆一路经过的女声，开始点兵点将。
“那个，刚刚第一个男生的同桌，你来单独唱一遍。”音乐老师的眼神这次附到了时元身上。
自己怕不是也上了黑名单……
时元忐忑地回想了一下音乐老师反复强调的重点，挤出一个自己的标准笑容，镇静模仿着音乐老师的夸张美声唱法。
音乐老师听完回味了一下，摸摸下巴开口道：“还不错……那女生领唱就你和文艺委员吧。”
？？？
时元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合着唱，分开唱，反反复复数遍后，音乐老师在下课前确定了一、二声部和男女领唱。除了林子琦，音乐老师又选了一个有合唱团经验的小个子男生当男生领唱。
当然，她也委婉地剔除了某些音痴，比如路扬帆和李浩。
“帆哥，我也故意瞎唱的，我他妈也不想唱这唧唧歪歪的歌，我来陪你。”音乐老师一出门，李浩就跑到了路扬帆桌旁，来分享好消息。
“……滚蛋。”
谁故意瞎唱？谁和你说劳资不想唱？谁他妈想要你陪？路扬帆受到了二次打击，第一次来自于林子琦。
林子琦感觉自己被埋没的才华终于被发现了，刚下课，他拉着方玉彤当场就想再来一遍，被方玉彤踩了一脚后老实了。
和后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时元愁眉苦脸，双手把脸撑得变形，“唉——”
“你叹什么气？”路扬帆不能理解时元此刻的心情。
“我又不是专业的，怎么突然就选到我了……”时元怀疑自己是被旁边人的歌声反衬成了天籁，心情更加复杂。
“叫你唱你就唱，谁不服劳资帮你揍他。”
“谢谢啊……”但是咱们现代法治社会，随便动手动脚不好吧小伙子。
尹文瑶转过头来，轻轻拍了拍时元的胳膊，“我很开心能和你一起领唱。”
“我有点怕拖后腿……”时元放下胳膊，坦露出心声。
“别担心，唱歌呢，开心最重要，技巧都是练出来的，但是嗓音是与生俱来的，你要相信你自己。”尹文瑶这一碗港式鸡汤暂时平复了她的不安。
看来自己得加倍努力，来配得上这份重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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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快八点了，家里一片漆黑，时元打开客厅大灯，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妈妈”，毫无回音。
来到厨房，时元发现电饭煲仍插着电，打开一看，里面的红枣银耳汤尚有余温，咕咚冒了个泡。她盛出满满一碗，端到了自己房间。
贴着碗沿啜了一大口，她将勺子搁进碗中，推到书桌一旁。
打开抽屉掏出手机，按了一下红色电源键，发现还有电，她翻出放学前要到的尹文瑶联系方式，不甚熟练地存进了一串新电话号码。对照纸条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她呼一口气，发送第一条短信：“我是时元。周六见！”
这个手机是母亲一个月前换新手机后留给时元的，屏幕很小，手机很大，握着很笨重，她平常不怎么拿出来用，偶尔想起来，玩玩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
秋夜渐凉，时元摸摸碗底，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温度，她三下五除二喝完剩下的汤羹，回到厨房，把汤碗噗通丢进了水池里。
返回寝室见仍无回信，时元将手机从静音调至振动，放回抽屉一角。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时元开始了今晚的学习任务。
将近九点时，门外传来母亲的呼唤，时元从门洞里偷看了一眼，打开大门，迎接她的首先是一阵清新幽香。
时元深吸一口气，惊喜道：“哇，哪里来的茉莉花？”
托父亲的福，时元也认得了不少的花花草草。
“我下午从门诊楼开完会出来，碰巧看到一个老头在医院门口挑着扁担在卖茉莉花，想着老人卖东西不容易，就买了一盆，”母亲随手把花盆放到鞋柜上，“你老爸估计又要笑我了，说我买的花没造型，我想着你寝室柜子味儿太大了，这盆小小的，放你房间里正好。”
“可是我怕养不活。”时元打了个哈欠，眼里氤氲着雾气。
“哪有那么娇气？我问了那个老头，每天要晒太阳，早晚浇浇水就行，等我有空了周末去买点有机肥，再买个小喷壶给你，你只用……”
“谢谢妈妈。”时元抱住母亲干瘦的身躯，烦扰的心绪终于获得了片刻安定。
“都这么大了，”母亲无奈，拍拍她的背，“厨房里热的有汤，看到没？”
“我喝了一大碗。”时元点点头。
“晚上喝那么多干吗？在学校没吃饱？”
“没有，我就是想喝。”
“睡前少喝点，这又是甜的，晚上得不停跑厕所……”
“晓得了。”
挪开窗口最右边摆放的迷你地球仪，时元将茉莉花盆紧挨着放下，把白色花苞转向自己，闭上双眼感受花香，当真是沁人心脾，馥郁芬芳，让人忘却庸人自扰。
她轻哼一遍《茉莉花》，隔壁每晚准时叮叮咚咚弹钢琴的邻居像是听到了似的，跟着弹了一段主旋律，琴声透过纱窗飘来，让她不禁莞尔。
感受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时元赶快拉开抽屉点亮屏幕，发现收到了一条新短信：“不好意思回晚了，刚下形体课，周六不见不散~”
月明星稀，今晚的梦带着茉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