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蔺挽伸出右手接过信,左手挽着晏离的胳膊,匕首的刀尖依旧抵着他,她迈步往楼上走:“上去说。”
“是。”嵇玥走到前面带路,到了三楼的客房,她推开门,三人走了进去。
蔺挽松开晏离的胳膊,收起匕首后将信递到他面前:“你来拆。”
“是。”晏离将花篮挎到臂弯,骨节修长的白皙手指接过信。
蔺挽坐到圆桌前倒了杯茶水,他拆开信,上面只写着四个大字:所言为真。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兄长交代得快,不然就算蔺挽不杀他,也不会再允许他靠近她半分。
他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信放到蔺挽眼前,还特意在桌面上抚平折印,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我说了,我对主人忠心耿耿,现下可清白了?”
蔺挽睨了眼上面的字,目光落到他腕间的乌紫勒痕上,他皮肤很白,像质地上好的羊脂玉,是以稍有印记便格外显眼,随着这封信的到来,证实了这勒痕于他而言是无妄之灾。
她抬眸看向他,认真道:“此事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在她心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了就去道歉,就去弥补。
嵇玥抱着怀里的长剑,心想着,等找个机会也同晏离道歉,只要他能对主子忠心耿耿,她便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晏离退后一步,恭顺地弯下腰,行了一礼后,目光直直望着她:“主人永远不会有错,此事是晏离太过急切,没同主人商量一声便自作主张,以后我一定事事问过主人后,再行决断。”
蔺挽看着他,他的眸子像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澈溪流,那样干净纯粹,他话语间也满是真诚,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在谄媚奉承。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晏离总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听她的话,忠心于她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其他药人也会对买主这样吗?可店小二之前说过,药人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是会毒死买主的。她想不通他说的话,更看不透他这个人。
她分不明情绪地“嗯”了一声,偏过头看向嵇玥:“吃过饭,你好好休息会,剩余的路程你我二人换着来。”
“好。”嵇玥没有拒绝,两个人换着来确实要比一个人快,她知道,主子想尽快回到丰京。
“那我先下去看看他们还要多久做好。”其实饭做好后,店小二会上来叫她们,只是她在还没拿到信之前要的是两间房,她想的是主子一间,她看守晏离,两人一间,现在调查清楚了,她自然不能像对待犯人一样对他。
蔺挽应了声:“去吧。”
嵇玥看向晏离,道:“你的客房在左边那间。”
晏离点头道:“好,有劳。”
嵇玥转身走出去,关好房门。
蔺挽把玉兰锦囊拿出来递给他:“那个药粉我收走了,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涂你手腕的药?”她随身带的只有金疮药和一些止血愈肤的药膏。
“有。”他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罐,撩起袖口,微红的指尖沾上淡黄色的药膏,涂抹到他手腕和胳膊前臂上,他抹药的手法十分娴熟,像是做过很多次了。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蔺挽转着手里的茶盏,随口说了句:“这药挺好闻的。”
比起丰京那些昂贵的名品香料,她更喜欢药材特有的清苦香,闻着令人舒心。
晏离抹药的动作顿了下,随即笑道:“主人喜欢,那便等回了您府上,我为您调制药香。”
“你还会调香?”
“会一些。”他母亲是中原人,极其爱香,父亲为讨她欢心学了几年,他也跟着学了些,虽不及名家,却也尚可。
蔺挽点头:“那便等回去再说。”
“好。”他垂下眉眼,继续抹药,等抹完药,他将胳膊微抬起晾着。
蔺挽探出手,两指搭上他胳膊,热意传入,他周身都暖和起来,她在用内力疏通他上下经脉和凝结的血气。
晏离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我只是您买来的奴,为什么要对我好?”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您对别人也这般好,这般照顾吗?
“好?”她疑惑地看了他两眼,他管这叫好?难道不是她绑了他,他才这样的吗?她现在的做法应该算是弥补。
“主人不用如此,我只是身份低微的奴。”晏离收回胳膊,不想费她内力,不料却被她一把摁住,她看着他,声音坚定,一字一句道:“在我眼里,贵族的命和奴隶的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你这胳膊因我而起,我自然该弥补。”她平生最讨厌欠别人什么。
晏离因为她的话愣了片刻,直到房门被敲响,嵇玥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饭菜都做好了,放在隔壁我的客房。”
楼下人多眼杂,所以她让店小二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好,”蔺挽收回手,“走。”
“是。”晏离应声,走在她身后,也只有在这时,他才敢用贪恋的目光看着她。
吃过饭,三人各自回到客房休息,一个时辰后启程。
晏离回到房里,手里握着蔺挽方才给他的药膏,回想起她为他抹药时指尖的温度,他走到镜子前,颈间的极浅刀痕已经愈合结痂了,他垂了垂眉眼,抬起手扣掉那层痂,血珠染上他指尖,他拿起一旁的素帕擦净,他看着颈间那道浅粉刀痕,弯眸笑了笑。
躺上床榻,晏离看着头顶的床纱,抚着手腕,其实被绑起来也没什么不好。他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拿过一旁花篮里的花环,他走到镜子前戴好,还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嵇玥敲响他房门:“该走了。”
晏离应声,拿起披风和花篮,拉开门走出去,他本以为嵇玥走了,可她还站在门口,不等他问,嵇玥先出声:“先前绑了你,抱歉。”
“无事,在其位谋其事,”他笑了笑,接着问道,“我戴花环怎么样?”
她应当很了解主人的喜好,问问她总是没错的。
嵇玥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他头上的花环,怎么说,感觉戴上花环后衬得他这张脸更有迷惑性了。
她认真点头,道:“好看。”
晏离抬手摸了摸花环,笑道:“那就好。”
蔺挽拉开房门,看向两人:“走了。”
晏离走到她面前,眉眼弯起,盈着水光:“主人。”
他一袭白袍,身姿修长,像初晨沾染着朝露的翠竹,眼前男子秾丽的面容上是一双如水墨画般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戴上花环后的他看起来像极了不谙世事,误入凡间的天上仙,是这人世间少有的绝色。
他拿起一个花环递到她面前:“主人戴吗?”
“不戴。”蔺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晏离笑了笑,眼底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宠溺,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
后面几日,蔺挽一行人没再歇脚,每到达一座城池后,买好干粮和水她们就继续走,终于在离家第十一日的晚上回到丰京。
丰京商贸繁华,此刻正值晚间夜市,入眼灯火通明,一派祥和,商贩的叫卖声拉得悠长,晏离撩起侧帘,看向外面,杂耍技人嘴里喷出火龙,引来众人欢呼,一旁的几个小孩绕成一个圆圈,手拉着手唱歌:“蔺家军,神兵降,挽弓箭,射敌军……”
他捻了捻帘,松手放下后,抬眸看向闭目养神的蔺挽,她姓蔺,那些小孩唱着赞颂蔺家军的歌谣,再加上三年前她出现在羌北救下他,那时她没穿甲胄,只着了一袭红衣,原来她竟是位女将军,难怪那日她同他说命无贵贱。
蔺挽睁开眼,晏离忙收回视线,她朝他看了眼,对外面的嵇玥道:“去一趟御香阁。”
璟之爱吃御香阁的点心,喝了这些时日的苦药,也该吃些甜的了。
“是,主子。”
没多久,御香阁到了,还没撩起帘,香味便传了进来,这家铺子的生意一向好,晚上来买的人依旧很多。
蔺挽下了马车,晏离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老板九娘见她来了忙迎上来:“小蔺将军可有些时日没来了,最近出了新品,一会可要带给小公子尝尝?”
“好,”她点头,后又转过身看向晏离,“去挑挑看想吃什么?买完就回府了。”
“哎哟,”九娘顺眼看过去后惊叹一声,向着晏离走近两步,“真是好俊美的公子。”
她这一呼,众人皆看向晏离,目露惊艳之色,更有的小女儿家甚至悄悄红了脸,若不是碍于蔺挽的身份,只怕当下就有人拉着他好好相看一番。
晏离退后几步,道:“我都可,随主人喜欢。”
他垂着眉眼,心里想着:小公子是谁?
“那就各来一份。”
九娘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忙笑了笑,道:“我这就去装点心,小蔺将军和公子稍等。”
蔺挽点了下头。
九娘装着点心,她方才好像听到那位公子叫小蔺将军主人?现在的人爱称都变成这种了吗?还真是她年纪大了,不过那位公子真是她活了半辈子都未曾见过的好样貌,难怪小蔺将军看不上丰京的其他世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