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经过两天的心理调整，再见何嘉佑的时候，钟粤已经可以做到假装两人之间无事发生过。
甚至于她还不计前嫌地先跟他打了招呼：“何总，早。”
反正她只为了赚钱，赚钱吗，不寒碜。
何嘉佑抬眸给了她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眼神，双手插袋陪客人走在前面，只留给她一个宽肩窄腰的修长背影。
这家伙今天穿的是一身带银杏叶织锦暗纹的黑色套装，衣服的面料柔软而富有光泽，将东方美学的内敛奢华演绎到了极致。
这样的他不再像西方小男爵，倒有点像东方贵公子了。
似是感受到了钟粤肆无忌惮的打量，何嘉佑蓦地回过头来，嘴角泛起一抹古怪的笑：“钟小姐，你的目光吵到我了。”
此时的钟粤已经来不及将眼神避开，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不好意思了何总，看到你的身材突然想起我那个不争气的网店了，要是有朝一日我能请到何总你帮我拍几张模特照，我那小破店的销量肯定能冲到全网第一。”
何嘉佑骤然警惕起来：“你还有个网店？卖什么的？”
钟粤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但笑不语。
笑得何嘉佑汗毛倒竖，总觉得哪里有诈。
“你今天还算乖，没穿高跟鞋。”
钟粤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今天穿的是白色T恤搭配高腰老爹牛仔裤和帆布鞋，好不好看另说，舒适性绝对没问题。
“谢谢何总关心。”
何嘉佑勾勾唇：“也算不上关心，主要是一会儿还要搬东西干体力活，你穿平底鞋和裤子我就不用多请一个搬运工人了。”
钟粤：“……”
这次的几个客人效率确实高，本来预定七天的行程，这还没到deadline就已经决定提前结束工作。
这其中还包括他们拜访别的供应商的两天时间。
直接害钟粤少赚了好几天的钱。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能是何嘉佑设计的产品实在是太令人满意，客人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横向对比。
这次一行人去的仍是何嘉佑那栋四层的沉浸式场景模拟化样品间。连下了两天雨，天气凉爽了不少，何嘉佑便把会议定在了院子里下沉式休息区。
钟粤看见白色布艺沙发边已经错落有致堆了大大小小几十件样品。
几天不见，院子里的草和栅栏上的蔷薇花都疯长了不少，看着更生机盎然了。
藤编茶几上摆着一套荷花造型的茶具，荷叶造型的杯托上叶脉纹路逼真，品茗杯是一朵半放的荷花，釉面从白色晕染到浅浅的粉，看着特别清新动人，就连钟粤这样不常喝茶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几个老外更是赞叹不已，连连拿在手里细细欣赏。
何嘉佑眼底含笑，手上分茶的动作潇洒：“我刚好叫人准备了几套中国茶具作为礼物给你们带回去，看到你们这么喜欢，我也就放心了。”
几个老外立刻眉开眼笑：“真的？谢谢你Felix！你真是个大好人！”
“不必客气，中国人向来以远方来客为贵，我们之间的友谊，与生意无关。对了，这几天在别家看没看到喜欢的产品？”何嘉佑不经意地问道。
“别提了，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我们竟然在其中一家的样品间里看见了我们卖场正在卖的几款产品！那是我们的独立设计师设计的，早申请了版权！然后我们查了往来邮件才发现，早在两个月之前，他们就拿我们的官网图片群发给全世界的客户了，简直岂有此理！”
何嘉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地中海老外义愤填膺：“而且你知道吗，他们竟然连水印都没抹，就发回给我们了，我们公司已经开始起草律师函了！”
何嘉佑神情正经地点点头：“的确太过分了。”
钟粤嘴角一抽，她心里觉得，何嘉佑本来想表达的是——一群没文化的蠢货，盗图还能发回给原主，活该被人家告。
经过几天的接触，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一点点了解他。她早就觉得，本质上他们就是一种人，都有点莫名自信和玩世不恭。
接下来就是大半天的会议。
何嘉佑诚不欺她，这次参会的除了一个安装师傅就他们二人，他负责气定神闲和客人制定购销方案，她则负责记录客人对货品的各项特殊要求，有时候还需要跟师傅一起搬运和组装样品。
他还真把她当成力工来用了。
客人这次选品几十个货号，每个货号都有可能需要改颜色、改设计或是改特殊包装，甚至同一个货号的不同批次产品对应的目的港也有所不同，直把钟粤忙得焦头烂额。
她的英语水平听说读写都没有问题，但是涉及到专业术语，她还是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比如客人说的什么FOB港口、托盘包装、熏蒸、原产地证书以及什么后TT60天的付款条件。
何嘉佑便一一耐心给她解释：“FOB就是离岸价，只要货物在装运港越过船舷，风险就由卖方转移给买方，简单来说，卖方只要把货交到买方指定的船上就行，哪怕船刚离港就翻进海沟里也去了，买方也只能含泪自己承担一切后果，钱该付还得付。”
钟粤点点头：“那这种贸易方式价格肯定也是最便宜的吧？”
“那倒不是，比如还有一种EXW是工厂交货价。”
“那客人说的后TT60天是什么意思？”钟粤逮住机会赶紧问。
何嘉佑轻嗤：“他们想得倒美，出货后60天付款，扣除海上漂着的一个月，等于我还要免费先让他们卖一个月。”
钟粤眨眨眼：“人家是大客人嘛，合作条件当然是人家定，除非你不想做啊。”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我的规矩才是规矩。”何嘉佑的脸上弥漫着一种自信过头的氛围感。
钟粤突然很想看他为什么事妥协的样子。
“哎，何总，能不能推荐几本国际贸易方面的书？”
何嘉佑挑眉看了她一眼：“你想学的有点多啊，作为一个精通几门语言的大学生，平时学习应该已经很累了吧？可你竟然还有时间身兼数职，旅游公司的这份工作先不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网店到底是卖什么的？”
几个老外在那边研究了半天，叫他：“Felix我们还是觉得这个颜色要再加一点复古感，你觉得呢？”
何嘉佑凝神想了想，认真答到：“确实加一点复古感才更有那个味道。”
“那就这么定了，这个货号帮我算下一个40尺高边柜能装多少。”
钟粤学什么都快，何嘉佑只教了一次，她就学会了怎么算装柜量，指尖在计算器上飞舞了一会儿，那个准确的数字就脱口而出：“一共可以装749片，总金额47826.6美金。”
何嘉佑满意看了她一眼，说实话，她算是他从小到大接触的比较聪明的那一类人，这种聪明不仅是智商层面上的，更加是一种通透感，他们相处的这几天培养出的默契感甚至超过很多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这种默契尤其表现在和客人谈判的时候，只有她会懂他设计每一个话术的用意，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们就可以心意相通。
这种感觉是他长这么大从未曾有过的，没见她的这几天他原谅了自己的“色令智昏”，因为他逐渐想通他喜欢的不仅是她的“色”还有她的“智慧”，天知道他平时面对一些笨人或者一些自诩聪明的笨人时有多无语。
遇见她，好像这个世界都多了很多色彩。
“钟粤，我有很多关于经济方面的书，英文的，你想看都可以借给你。”他靠近她，笑容都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感。
“谢谢何总。”
“只有一个条件，你告诉我……”
钟粤接话过去：“我的网店是卖什么的？”
何嘉佑心里弦一紧，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识破他的意图。
“何总，好奇害死猫啊，你不懂吗？”钟粤掩嘴笑，眼波流转。
看得何嘉佑喉结不自然滚动：“我又不是猫。”
钟粤才不理他：“不借就算了，还要讲条件。”
何嘉佑被气笑：“求人的是你，我当然可以讲条件。”
“不听，我的规矩才是规矩。”钟粤用他的话噎他，然后偏过头去笑。
她发现她真的好喜欢这个傲娇的家伙在她面前吃瘪的样子啊，百看不厌。
“好，不求救算了。”何嘉佑插袋移步到客人那边去了。
然后开始跟客人谈付款条件。
大概半个小时后，客人终于妥协，答应先20%定金，然后在货物到港之前付清尾款。
钟粤目瞪口呆看完了何嘉佑口若悬河的口才和谈判能力，并重新认识了“放浪不羁”。
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那种靠色相在花间流连讨贵人开心的小白脸，可现在，她越来越觉得他有能力让贵人心甘情愿附下高贵的头颅，亲吻他的脚面。
拥有这样的心机和能力，以及他背后那神秘的家族背景，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难倒他，又有什么值得他放在眼里吗？
钟粤打了个哆嗦，还好，今天以后她再也不用和他有什么联系。
否则，她都不敢想她在他手心里暴毙而亡的死相有多难看。
这种人，她还是远离比较好。
谈到下午四点，会议终于结束。
客人跟何嘉佑定了二十条柜子，总价约一百万美金。钟粤在脑子里将金额换算成人民币，又算了下他在这单生意里会赚多少钱。
至少一百万人民币。
一百万。
比她全部的身家加起来还要多好几倍。
而她已经是同龄人中很努力很努力的那一类人了，可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还隔着整条银河。
钟粤从来不是仇富的那一类人。可这真的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看见人家赚一百万是怎么样一个过程。
表面上看，他只是邮件勾搭了几个行业大咖，然后租了辆商务车以及一块高价腕表和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冒牌秘书就顺理成章做成了一切。
但实际上呢？
首先，他拥有天才般即使在无比挑剔的专业眼光里仍然无法替代的设计才华。
其次，他整个人的气质和谈吐让人不自觉就会产生信任感。
那几个老外甚至问过他到底和那个被太后追杀百年的古老家族有什么联系。
最后，他有能力让一个可以过全世界最严苛供应商审核标准的采购商验厂标准的大工厂配合他演戏。
而这三点，钟粤都不相信有人是真的靠精湛的演技就可以完成的。
戏是假的，总有拆穿的那一天。
可他是真的，他有实力让所有质疑声不自觉烟消云散。
一想到这种出身和见识上的差距很可能是她努力一辈子都不可能消除的，钟粤就觉得心里很堵，明明，她也有这种几天赚一百万的能力，可她孤立无援，只能靠一个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自己，她还能怎么办呢？
钟粤默默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余额158521.89。她十分相信，这个数字在同龄的大学生中不靠家长的那一部分中，她能排第一。
可这明显不够。
她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干脆把何老板拐过去帮她拍个宣传作品，让她的网店销量往上冲一冲。
何嘉佑给客人安排的此次中国行的最后接待项目是夜游淇水河，只是，他给他们另请了一个会讲英文的导游，没有再让钟粤陪同。
他安排了钟粤陪同他自己。
虽然生在水乡，钟粤却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乘坐这种摇摇晃晃的乌篷小船。她从小怕水又怕山，如果没有特别信任的人陪伴，她一般很少在晚上坐船。
可是今天，她和他枕在各自的双臂上看着这摇摇晃晃的人间，看着古建筑，石桥和行人从视线里慢慢滑过，她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种荒谬的岁月静好感。
这种感觉很耐人寻味，钟粤不敢细想，只敢静静看着布满繁星的夜空。
南坞古镇的时间仿佛被人调慢了发条，连画面都是以慢镜头的方式呈现的。
暖黄的灯光和墨兰的天空交相辉映着，戴着草帽的船夫慢慢划着船桨，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古镇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在天地间无限蔓延着，直至无边无际。
岸上有人在弹吉他唱歌。
钟粤听出了曲调，赵雷的《南方姑娘》。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
她总是喜欢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她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平静优雅
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是思念的忧伤
她忍不住笑：“赵老师大概对南方姑娘有很多误解。其实南方姑娘里不仅有那种柔情似水的，还有我这种山一样威武雄壮的。”
何嘉佑被她逗笑：“谢谢你重新定义了威武雄壮。”
钟粤也笑：“是吧？我觉得我还是挺厉害的，只是你认识我时间短，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可不是那种情郎跑了站在路旁哭鼻子的姑娘。”
何嘉佑没回头，仍然看着天上的星星，语气也漫不经心的：“那你是哪一种？”
“我啊，我是那种他跑了我就一定要找个比他更厉害的要强姑娘。跟江丞分手的那天我就想好了，这辈子除非我不结婚，要是结婚我就一定要找个比他强的，将来有一天再见面的时候，我就特小人得志地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江丞，我这都过千帆了，你怎么还在原地啊！”
何嘉佑毫不掩饰心底的嘲讽：“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还在原地等？”
“因为他聪明啊，他明白我是为了成全他才离开他的，越是这样，他只会对我越愧疚，越爱，越难忘。”然后她又冷笑：“他妈妈还真的单纯，她以为这次是她赢吗？”
空气里是半晌的沉默。
钟粤又自嘲地笑：“怎样，何嘉佑你傻了啊？没见过真正丑陋的人性什么样啊？”
“没有。”他的声音轻轻的：“我只是在想，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才能在他面前赢面大一些，藤校的高材生，有点难啊。”
“这有什么难，我就在有钱、长得帅、对我好这三项里随便组合两个稳赢啊。”
何嘉佑笑得水面上的星光那样潋滟：“刚好，你说的三个我都有，要不，你考虑考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