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徐希辰再次返回医院,入眼处刘宝柱的媳妇哭着站在主任办公室的桌前,淳朴黝黑的脸上挂满悔意。
“徐医生对不起,老刘的姐姐和大哥他们都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拦不住他们......”
徐希辰点头示意自己理解。
“主任,刘宝柱现在是什么情况?”面容冷峻,沉着冷清。
“希辰,这件事不该瞒你的,刘宝柱的手术非常成功,但他属于特殊体质,出现了术后并发症,初现坏死......”
“都怨我,当初就该听你的,妇人之仁,连累你了......”
眼底充满愧疚和自责,声音沙哑道。
“医者仁心,主任,我们......又何错之有?”
只是,当一片赤诚与“讹诈”相碰触时,不免在心尖上落下些许苍凉。
徐希辰凝眸瞥了眼身旁低头啜泣的妇女,陷入片刻深思。
从客观而论,这次意外不属于医院过失,但总要有一个人冒着未知的风险先承担下来。当然对于未知,总会让人生出一些“难安”吧!
“我们都已经尽力了,问心无愧。至于结果,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当初我答应接下这台手术,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就都做好了预判......”
行医者本就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即或一招不慎,又何畏生死......
“这件事,我会一力承担,不用您操心......”
“徐希辰,胡说什么,老子是你主任,是指挥的,有啥子事还用不着你小子背黑锅。这几天把你堆积的所有假期都休完,回去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臭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竟想和自己抢风头。
“主任,不用您老替我计划假期......”深知其中利害,互相争抢着承担。
“老子就替你计划了,你能把老子怎么着?”
互不妥协,都想将“安全”的机会留给对方。
“您倚老卖老可不行......”
“老子今天就倚老卖老了,你能拿老子怎样?”
“......”
遇到这样的主任,徐医生能拿他怎样。
“咳咳咳......咳咳咳......不把老子气死,你小子是不肯罢休......”
边说边剧烈咳嗽起来,往日精神矍铄的老头微微佝偻着身躯,随着一声声咳嗽颤抖着,此起彼伏。白发刺眼,让人好不心疼。
“好,就听您的,我回家......休假......”
徐希辰后悔自己不该和他争执,服软道。
“好好好......这就对了,快回去,快回去......”
边说边伸手摆了摆,示意让他快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
“嗯,这就滚蛋,立刻滚,不让管,我就回家撸猫......”
徐医生识趣地表示自己会立刻离开,想让主任安心。
“玩物丧志,然曦这姑娘不错,要好好努力......”
“您说不错,那自然是不错的......”
展现出玩世不恭少年的模样。
殷殷叮嘱,操碎了老父亲般的心肠。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伸出手在徐希辰的右肩膀上拍了拍:“去吧......”
“主任,多保重身体......”
如师如徒,如父如子的情愫在二人中间漫延。徐希辰转身离开,心底里打定了主意,脚步稳然有序。穿过熙攘人群,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走到电梯口,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下七楼的键子。
两个小时候后,徐希辰从院长办公室走出来,右手摩挲着标着“主治医师徐希辰”的工作牌,轻轻将它包进衣服口袋里,分外郑重。今天医院的小花园里满是散心的病人和家属,一番温暖祥和的场景。晴日当空,却是分外刺眼。
“徐哥哥,徐哥哥......”
小男孩儿奶声奶气,面带病态,迎着徐希辰欢欣而来。
“佳豪今天有乖乖听话,按时吃药......”
“嗯,佳豪最乖了......”
徐希辰弯腰轻轻摸着孩子的头,柔声夸奖。
“徐医生,谢谢你救了佳豪,还到处帮我们申请就医资金......”
年轻少妇徐徐而来,满是感激之情。
“别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国外的师兄联系到一家公司正在开展系统性红斑狼疮最新特效药的研发,已经进展到临床三期了,我们会尽力为佳豪争取......”
“太好了,谢谢徐医生,谢谢您......”
疲惫漂亮的眼眸里含满希望,炯炯有神。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既没有悲天悯人的同理心,又没有冲锋陷阵的孤勇,算得上什么“医生”?
老师曾教导自己既要有破釜沉舟、敢作敢为的勇气,更要有落子无悔、勇于承担的魄力。这应该也是她,所期望自己成为的样子吧!
思想放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初识那年,帝都的金桂沁人心脾,她在当年的医学临床技能大赛上一鸣惊人,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和自己打成了平手,分庭抗礼。高分双夺魁,成为至今无人打破的记录。
时事变迁,转眼已经年。年少里的种种,皆是过眼云烟。思绪翩然,直至落日西沉,暮色霭霭,方想起家里还有一位破相的姑娘在等着自己。
将情绪隐匿心底,向家的方向走去。查看了小姑娘的伤势,确保今后定能“完整无损”,服了药,便早早休息了。
隔天,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将徐医生震醒。同样被震醒的还有赵然曦,长发铺散,微微凌乱。用右手轻轻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强迫自己清醒。
赵然曦来的匆忙,只为见徐医生一面,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身无长物。所以,此时的某姑娘,正身着徐医生的一件崭新衬衫,此时此景,任谁都会想入非非。
徐医生并不急于开门,双手环保,定睛瞅着小姑娘。
“这衣服,似曾相识?”
“额,哥哥,穿你件衣服不犯法吧?”
见徐希辰默然不语,赵然曦撒娇道:“要不要这样小气嘛?等回去我找老赵要生活费,多还你几件就是了......”
徐医生继续不语,小丫头懵懵地自我审视,突然开了灵光:“哥哥,像不像......金屋藏娇?”
“要不顺便坐实了,正个名吧?哥哥,赵小姐闭月羞花,从出生开始求亲者就排出家门外,保证不会吃亏呦......”
徐医生眼前一片乌鸦飞过:“赵小姐恐怕得另觅佳婿了,在下无才无德,既没有江山要得,亦没有宏图伟业要实现,你做不成陈阿娇......”
“说话要慎重,无名无分的事儿,别乱扣罪名……”
“哥哥不喜欢做汉武帝,那就做周幽王吧……”
“就这么想落个红颜祸水的名头?”
徐医生忍不住戏谑。
“也是未尝不可的……迟早都要“见光”的事儿,哥哥怕什么......”
“以后野史少看些,少儿不宜......”
推推搡搡将她送回房间,迅速环顾了一遍,将赵然曦的鞋子收纳进空鞋盒,包包装进自己的衣柜,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徐医生这才郑重稳妥地打开了门。
“希辰,这都几点了?”
迎接自己的是沈老师慈母般的责问,多年来职业养成的气质令人不容忽视。她晃了晃手腕上的表,示意徐希辰。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他就是这样过的?
“沈老师,大早上突袭不太地道了,这可不是以身作则的典范......”
徐希辰略微有些措手不及,毕竟家里有位“不能见光”的姑娘,见光者死。
“自己亲儿子家,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不地道了?”
“徐医生,您这大早上搞什么名堂呢?”
左右仔细环视,沈老师琢磨着儿子一连串的“违常操作”,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关起门简单收拾下,以表对沈老师的尊重......”
“您老过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知道徐医生忙碌,黑白颠倒,沈老师和老徐鲜少登门打扰,每次都是“千里传召”,让宝贝儿子回他们那边团聚。
“做亏心事了?”
“心怀坦荡......”
故作镇定,琢磨如何将沈老师打发走。自己这位亲妈,智商情商双在线,将学生治得五体投地,实在不是位能轻松搞定的主儿。最主要,自己是她亲生的,知子莫若母,徐医生自知生理上就占了下风。
“真的?”
沈老师换好拖鞋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上疑惑地看向徐希辰,质疑他话里的真假。
“嗯,昨晚加班,回来太晚,不收拾下又要被沈老师念叨不停......”
“儿子,你打算瞒我们多久?今早你们书记已经给老徐打过电话了......”
声音里满含心疼,是作为一位母亲对孩子最深沉的爱。才几天没见明显憔悴了不少,有些红了眼眶。
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是了解,重情重义,把使命、责任和担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随了他的爷爷,他的父亲。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硬扛到底。
这时徐希辰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书记=老徐的战友=无话不谈=微型摄像头,这么大的事情自是瞒不过父母的。
“妈妈最后悔的就是答应你爷爷,让你去学医......”
“沈老师再继续絮叨下去,老徐家列祖列宗怕是都不得安息了......”
“妈妈,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热爱这份职业......”
再给自己多少次选择的机会,还是会选择成为一名医生,无关名利。盖医学通乎性命,知医则知立命。
“儿子,无论什么时候,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和老徐......”
“嗯,我知道的......”
知道你们爱我,知道这些年让你们操心了。
“相信我,虽然......现在的徐医生是个......残疾人,但有能力处理好......”
残疾人,残疾人......是呀,现在的徐希辰是个残疾人,这样的自己还有让他们放心的可信度吗?
“嗯,我们永远相信你......”
永远相信自己儿子的能力,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的问题,不关乎身体状况,这是作为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支持。
“那沈老师,要不今天先回去?过几天等事情平稳了,我回去陪你和老徐吃饭?”
“这么着急赶我走作什么?我才刚来,想多和自己儿子待一会儿都不行吗?”
扮猪吃老虎的把戏不在话下,委屈巴巴地看着徐医生,有些哀怨地说道。
“喵喵喵......”
隔着门,从侧卧里传出咸蛋黄一声接一声的“喵喵”声。徐希辰扫了眼阳台上的猫砂盆,顿时了然,这小家伙是有三急需要解决了。
“咸蛋黄,小宝贝儿......”
有段时间没见咸蛋黄,沈老师满心欢喜。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想将小家伙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