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间修仙的门派有千千万,但登仙的道路其实只有一条。
自施法言誓之日起,一条银色小路始于足下,登仙者须得沿着这条小路走,遇山翻山,遇水蹚水,绝不回头,绝不让路,一路直行登上九层天阶才能羽化登仙。
此登仙之路是为“借路”。
借路者,借人之路,借鬼之路,借妖之路,三路皆取,天阶自开。
世间修仙的门派有千千万,但最受世人景仰的还得属珩旸仙府。珩旸仙府,坐落于四海之南,自有登仙之法起,就有珩旸仙府。
修仙究竟修多久才能开启“借路”,没有个定数。
差一点的,学个千八百年,总也能打开那条银色小路。
但据说珩旸仙府里最具天赋的仙修,跟着师父学了三年便灵光一闪开始借路去了。
这条借路要走多久才能登上天阶也没有个定数。
差一点的,至今还留在凡间,比如住在珩旸仙府附近的南极老人,没人知道他借路借了多久,因为知道的人要么已经作古,要么早已成仙。
但据说珩旸仙府里最具天赋的那位仙修,借路一年就登上天阶羽化成仙去了。
无判官命青面鬼将那女儿家劝离奈何桥后,便打算趁这几日刚得空,尽早送她拜入珩旸仙府门下。可刚踏上黄泉路,就有个黑影急吼吼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哥!哥!我这里少了三千生魂,怎么跟你那里的死魂数目对不上?”
来人正是无判官的双胞胎弟弟,岂曰有。
无判官面色立刻难看起来,夺过弟弟手中的簿子翻阅。生死两个簿子,有一条魂对不上就是大过失,何况是三千条?
“都是哪里的生魂?生于何处?死于何处?死因为何?”
“都是祈国的生魂,生于祈国五湖八山四海二十六个县,死于禹洲西北倾河湾,死因……”有判官为难起来,“墨迹污了,查不到。”
无判官将手放在簿子上,纸页翻飞,果然停在了几张被墨染得漆黑的纸页上。
停顿了几刻,无判官吐出一口鬼气,合上簿子。
“查!从别的生魂记录里查,从清河湾的死魂记录里查!叫黑白无常再去走一趟,倾河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给我查!”
将簿子扔回弟弟怀里,无判官转身欲返回地府,这才看见身后的女儿家,想起今日要送她去珩旸仙府。
“呃……”
倒吸了一口鬼气,无判官叫来小鬼并青面鬼,“你们拿着我的判官笔,送这死魂去珩旸仙府,叫她拜在仙府门下。能不能登仙羽化,端看她自己的造化。”
手里捧着判官笔,小鬼那颗消失了不知多少年的心脏仿佛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青面鬼大哥,这判官笔要怎么用?”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青面鬼老成地接过判官笔,在自己的小臂上写了个“飞”字,字迹渗入骨中,一副巴掌大的黑翼从他的髋骨两侧生出,扑扇着将青面鬼拉离地面,在空中晃悠悠打了个滚。
“有了这个笔,咱们才能去人间办这趟差。”
青面鬼稳住身形,凌空给小鬼也画了一副黑翼,又冲女儿家写了个“随”字。
判官笔引路,两鬼一魂跃出黄泉路,穿云而行。
劲风掠身而过,太阳悬于头顶。
“哈哈,咱们可真是走运,要不是碰上这么一位,”青面鬼指指身后的女儿家,“就是在地府里再干个五百年,也轮不到咱俩出来见太阳,哈哈哈哈……”
小鬼也想笑,可是他畏高,新鲜不了两刻,骨头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他想开口喊住前头的青面鬼停下歇一歇,可“停”字还没出口,就有一道金光从下方窜出,直击青面鬼的天灵盖,青面鬼的笑声戛然而止,两个小黑翅膀装模作样扇了几下,便彻底罢工。
身后那个女儿家也跟着青面鬼一齐直直掉落下去。
“青……”小鬼惊呼一声,来不及再做点什么,判官笔就拽着他离开了数十丈远。
“噫?这是个什么鸟?怎么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一白胡子老道俯身贴近青面鬼细瞧,嘴里嘟嘟囔囔,辨认出地上躺着的不是飞鸟,不满地踢了青面鬼几脚,“嘿,你一只鬼没事在天上飞个什么劲?脸上没有四两肉,烤了嘬骨头都嫌差劲,浪费了老夫的金箭,让老夫拿什么来佐酒。”
青面鬼缓缓睁开眼来,就看见一老头仰面喝完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低头冲他打了个酒嗝,熏得他差点没再晕过去。
“你,你是何人?胆敢搅扰地府办差?”
“地府?呵呵,阎王来了都得冲老夫笑笑讨酒喝,你一个身上没有丁点肉的鬼,搅扰你办差怎么了?老夫还要烤了你呢!”
白胡子老道伸手抓住青面鬼的腿骨,拖着他往林子外走。
一旁的山上忽然隆隆声作响,一块巨石自悬崖滚下,落入水中,激起几层飞浪,将河边的老道和青面鬼浇了个透彻。
老道酒醒了三分,丢下青面鬼,伸长了脖子往河中央瞧,一块青石正拦在水中,将河水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本就不太宽阔的河道变得越发狭窄,河水更加湍急,拥挤着自青石两边冲出,仿若两道薄怒的瀑布。
老道捋捋胡子,“哟,哪里来的死魂,宿在石头里,小鬼怪,是不是你们地府又惹了什么祸端?”
青面鬼自地上爬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河边,果然见河中的青石里宿着那个女儿家。
“完了完了,她本是要去珩旸仙府修仙的。这,这还出得来吗?”
“难说,”老道背过手沉吟道,“这块石头乃是天生地长的青玉灵石,死魂宿进去,一脉共息,除非再转世投胎,不然只能做个石娃娃咯。噫?你们地府不就干的是转世的活计吗?干脆你把她搬回地府过奈何桥去吧。”
青面鬼心里头暗暗叫苦,她若是能过奈何桥,哪里还有后面这些事!
“不搬也行,一条魂而已,等个百来年,待她魂力散尽,也就干净了。”
想起奈何桥旁,女儿家让路时的情形,青面鬼感到万分为难。
此时他没了判官笔,又不见小鬼踪影,差事也给办砸了,再想起回到地府后要论的罪过,他更是为难得骨头疼。
“或者……”老道敲敲手指,“你留下来伺候老夫吃喝,要是老夫每日都能吃上好酒好肉,便勉强收这石头娃娃为徒,助她化成人形,教她登仙之法,你也不用回地府费那劳神子事,岂不是三全其美?”
青面鬼直觉得哪里不对劲,思虑片刻后问了句:“敢问仙人名号?”
“哈哈,”白胡子老道大笑两声,“那你可得洗干净耳朵听好了。老夫正是那钻研修仙之道千年,修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震古烁今再无二者,古往今来的第一仙修。人送名号南极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