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聚
颜端仪说的一点没错儿,妯娌两个把余氏的心摸的透透儿。果真,不光是她,连带颜氏,大早就叫过来好一通责备。无非是‘霉星四处撞尸’‘冲撞了玉汝要了她的小命儿’‘自家院子看管不好,夫人做的管什么吃的,你有什么用。’
她骂她就听着,自入她家门,早练就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周玉汝穿着绯红内制织金妆花衫子,八宝璎珞项圈,沉甸甸的赤金衔珠凤冠,好不气派。抿着茶,悠闲看着两位嫂子被母亲申饬。虽然梳了头,成了亲,又是相府上的少夫人。可一开口,仍旧是那个尖酸、刁钻的小姑子,味道一点没错!
她哪能只看不评判,这不,就来了:“恭喜嫂嫂呀,又添了两位麟儿。不疼不痒不费事,儿女双全呀!我竟没嫂嫂的福气,少不得要吃生养的苦。”
颜端仪扯着她的袖子,让她忍耐,自家上前打圆场。
“妹子来了多住些日子……”
“我来我自家,看我父母,要你留!我是我哥哥接来的,母亲留下的,要你多嘴!我姓周,嫁到哪这都是我家,你个外姓的理了几天家,倒来安排我。母亲都没言语,轮得到你?嘁,真是笑话!”
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她竟立起眼睛骂人!大小姐好威风!全无当年颜氏刚嫁进来时那份喜欢。那时可是嘴甜如蜜,嫂子长嫂子短,如今见颜氏家中败落就这般瞧不上。妯娌两个心知,周家的势利眼是自上而下的,这家的正印夫人只能有一个!
当着众人,颜端仪被好一通奚落,讪讪的无处安放,唯有苏锦握住她的手。
“自然,想住多久住多久。”
好好好,你厉害,你能上山打虎!苏锦厌她的厉害,不屑与她争辩。余氏骂够了便撵着她们走。你嫌我们,我们还看不上你,巴不得赶紧离开。
“嗳?嫂嫂。我瞧着,玉汝手腕子上被箍住一片青紫,不是褪镯子我还没察觉,嫂嫂看见没?”
“哦?许是哪里跌撞的?”
“不是不是。”颜端仪接连摇头:“平素在家她最喜新颖,鲜亮的。今日竟戴了副扁口平安镯,那样宽,式样老颜色旧,分明是遮挡的!我看着不像跌撞,倒像是,像是……掐的?”
掐的?谁敢掐她?不可置信!
一春一秋,草也生,树也长。爬山虎越爬越高,孩子们呼啦啦的越长越大。
孝贤自小爱生病,头疼脑热总不断,换季能咳一个秋!太医汤药总不断,小小的人,苦汤药子喝水一般饮。每每这时,高盼儿总熬着守着,哭哭啼啼的自请罪‘都是我,当时身子弱带累着孩子也弱,胎带的不足。养他那日我险些丧命,我想阎王收了我放过我孩子,都怨我,都怪我!’见她这样说,周彦邦少不得安抚‘你身子本就不好,养他吃尽苦头,何来怨你,那丸药有用只管吃。’
卖惨不是,可这招百试百灵,周彦邦每安慰一次,高盼儿遂更加得意,心中不住窃喜。原是她听信柳氏的话,怀身时为了身材不肯多吃。燕窝粥,老参茶补着,肉蛋羹一口不碰。全不顾腹中胎儿,弄出这扶风弱柳的模样,故意惹他怜爱。男人家哪懂这些门道,周彦邦总以为,因着早产大人孩子都弱,遂关照的多些。外头看,对高姨娘甚是宠爱啊!
孝廉就不会,健健康康长大。皮实茁壮,胃口极佳,养的白白胖胖。春蕊恢复的也好,健康红润与柔弱的高氏形成鲜明对比。只是有些好过了头,生产之后再也瘦不下来,加之一颗心都扑在孝廉身上,也少了打扮的心思,便没了以前那份讲究。
胡氏见周菀来身边,也得不到周彦邦一丝回转,索性不再过问,让她爱去哪去哪。无人问津的周莞,又默默的跟在苏锦身边。高盼儿缠的又紧,渐渐的,周彦邦日常起居只在高盼儿房中,竟有了专房之宠。罢,只要相安无事,他爱去哪去哪。
长啊长啊,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周大人的院子里,周家的大花园子因为新鲜的生命,总不断欢声笑语。
“儿,叫母亲,快叫。”
“儿,把那姚黄簪在母亲头上。”
“敢溺在夫人身上,不饶你。”
“日后成人敢不孝顺母亲,夫人只管打死。”
春蕊引着周孝廉让他叫母亲,孝廉哇呜哇呜只要周莞手里的蜜橙糕。周莞就小口小口的喂他,姐姐喂弟弟,孩子稚气的脸,懵懂的表情,血脉里的手足情,看的众人夸赞不已。
春蕊却哈哈哈笑起来:“瞧我这不成器的混小子,睁开眼睛就是吃,难不成是个猪崽子投生。一想起那日试周,人家孝贤一手简册,一手绶带,还要去拿印把子。我这小东西只捡吃的拿,哄也哄不住,劝也劝不得,满嘴里塞的都是酥酪、鲍螺。饿了八百年似的,给个东西就能骗走,恁没出息,可怎样好呢?我不似高姨娘,无知无识的不会教,求夫人得闲教导些。”
苏锦摸着孝廉乌黑油亮的头发,小人穿着碧色妆花缎子长衫,挂着长命锁。两个腮鼓鼓囊囊,圆头大脸,太可爱了,忍不住抱在怀里捏捏。
“孩子就该有个孩子样子,吃吃玩玩,跑跑闹闹,开开心心的多自在。没得学的少年老成,老气横秋的。依我说,孝廉最耐看。瞧着一头浓密的好头发,谁见了不爱!”
帕子拭去他嘴角的残渣,继续说道:“那些都是个玩意儿,图个乐子。抓官印子就是霍光显身,抓钱就是邓通转世,世人都不要科举,不要跑江湖做买卖,抓就好了,抓了啥是啥命!”
“谁说不是呢。”听苏锦这样说,春蕊喜的什么一般,连连说:“谢夫人夸奖,夫人就是通透!”
可也有人不乐意了,芍药园栅栏后头,高盼儿带着孝贤听了许久。再一看孝贤稀疏黄软的几撮毛,总觉得苏锦另有所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下蛋的鸡,说谁呢。什么老气横秋,分明是嫉妒她孝贤知礼懂事!
高盼儿对自己儿子可是下功夫,早早训练他叫父亲,给父亲磕头行礼,有模有样的谁不说她教子有方。偏到了这苏丫头口中,就少年老成了?
“呸!分明是嫉妒,长几根毛就好啦?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我们贤小爷天生是登高堂做宰辅的材料。三岁看老,他就是个没出息的胚子!”
墨雪骂到了高盼儿心里,就是!我儿抓什么就是什么,天生天养的富贵命,自家无所出反嚼人家的不好!
见周莞和孝廉混在一处,孝贤呜呜的挣扎着要下去,高盼儿不许下地,只准□□抱着:“一个灾星,一个蠢猪头,哥儿不跟她们混。咱们体面咱们最尊贵,咱们往上走,给父亲请安去!”
春日里艳阳天下,周家偌大的花园子里。桃李杏花,垂丝海棠,黄的金钟花,红的灯笼花,悬挂的紫藤,暖风吹来,花雨如海。正妻妾房,男孩女孩,儿子姑娘,奴绕婢环,沐浴在春光之下。
周彦邦立在花架子之下看了许久,此时的她那样温柔,月白缠枝牡丹纹锦衫子,米粒大红珊瑚耳珰,素的不像话。就这样抱着孝廉,身旁立着周莞,眉眼里都是笑意。
可有人笑不出来,不光笑不出来,还急的满头汗!
苟书吏拜谒周彦邦是来求官的,却生生陪着看了这半日,周彦邦堪堪问了‘台甫、履历’,便只顾盯着园子。大太阳底下晒呀,他又怕,踟蹰半日不知该如何开口,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
嗐!先低头再抬头,先做孙子再做爷!当官为了什么,不就为这妻妾和睦,子女满堂,满屋子奴仆,荣华富贵吗!官做到周大人这般算是活明白,喏!偌大的家私,奴仆成群,且不说妾房们穿金戴银。瞅瞅那紫金木交椅,日头下闪烁着华贵的光泽,单一把椅子是个什么价码?
再瞧瞧上头坐着的,众星捧月般奉着的,那夫人的排场、姨娘的体面、公子小姐哪个不是□□丫头围着团团转。娇妻美妾艳婢,奴环婢绕,这一堂富贵,还需多言,这难道不是为官做宰的目的和脸面?
官呀,就要做到这份上,这才叫享尽齐人之福!穷乡僻壤的芝麻小吏做的甚意思,他要抱大腿,要往上走,要做京官!
春日里,艳阳下。褪去厚重的冬服,孩子们撒开欢的跑。孝廉为了追上周莞,两只手往后支棱着,小鸟儿般闷着头往前冲。周莞怕被追上,鬼撵似的往前奔,冷不丁一头撞了堵人墙。再抬头正遇上周彦邦那结冰的阎王脸,她对这位父亲陌生的很,唬的掉头就逃。孝廉还沉醉在振翅飞翔的梦中,前赴后继的撞了上去,一个两个的像扎进蛛网的蝴蝶。
周彦邦登时撂脸训斥:“冒冒失失,慌里慌张,不成个体统!”
父亲威严,孝廉“哇”的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