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喜
为了让苏锦多睡会子,林初兰把帐子掩的死死,门窗关的严丝合缝,屋里头不许有一点儿动静。怕吵,连廊子上鸟笼子用布帘子遮住,自己则守在廊檐子上给她做小衣,让她睡,可劲儿的睡!
也亏得林初兰在,一大早先是周莞捧着花来,林初兰就哄她:“夫人最喜欢这花儿,大姑娘再去摘些,掐最鲜最嫩的花骨朵。去吧,快去。”周莞当真,颠着两条小腿突突突的跑没影!
没多久,颜氏打发连翘来请说话。林初兰就笑着指指里头,连翘会意要走,林初兰又拉住她,塞了个方子在她手中。神叨叨的嘱咐:“告诉二夫人,这是云英巷罗神医的方子,妇女不调,崩漏带下,最是灵。且去,我马上就打发我们夫人用。”连翘哎哎的答应着离去。
前脚刚走,林初兰想去看看小厨房的药煎好没,黑子叮铃咚咙的跑来。这一早晨,人打发了几波,畜生也来闹。气的逮着小五子骂:“巴巴的带着它来作甚,讨赏钱呢?好不好给你一通嘴巴子,快抱走!”
早已天光大亮,苏锦就这样饱饱的、足足的睡了一大觉,醒来还呆愣愣的出神。猝不及防的一盅子药就往嘴里灌,呜呜摇头说不出话来。待药灌完,呛的泪眼汪汪。
“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好不气急败坏,蹙着眉头喊:“好歹言语一声,一大早给人灌苦药,我怎么了,我好好的!”
就知道你不肯!林初兰才不理会她瞧她皱着眉,苦的五官都挤到一处。赶紧的赶紧的,蜜饯橄榄塞进口中去苦腥味。
“喏,难道不是你常吃的宫母益气汤,我能药死你不能?在外头恁长日子,熬的月信都不来。昨晚上我不过碰下胸脯子,你就疼的龇牙咧嘴。寒凉啊,都是寒凉,妇人最忌讳寒凉,宫寒了月信自然不正常,没了月信哪来的孩子,能不吃吗?”
不能,必须吃!好家伙,说起来头头是道,这是罗神医的编外女徒弟呀,还要问她吃着如何。如何?她是被这药生生苦醒的!
绿着脸嗷嗷发脾气:“如何?难道是甜的,桂花蜜一样的滋味?老君的仙丹,立时立刻就见效?哪有上来给人灌药的,这样神的药,姨娘怎不吃它延年益寿?”
这丫头,还闹起床气!瞧瞧,瞧瞧,连发火都这样可爱。
不恼,林初兰一点都不恼!乐呵呵的让她发火,就是个小姑娘,装什么夫人隐忍退让的。我这里,她想火就火,想吵就吵!
果真,天家旨意第二日就到。虽未官复原职,也只降一级,依然天家面前行走,见面三分情,往上走指日可待!高盼儿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地,打发翠眉回高家报信。喜的赵氏和柳氏,叠声说好。柳氏当即祷告‘黄天菩萨,他的运数都是我盼儿求来的,这功劳可要记在我盼儿头上。家主遭难,不离不弃,给她个正印夫人,诰命娘子做做,才是开眼!’
怎么有脸说这话?翠眉不理解。
周彦邦领了旨,又开始忙公。苏锦回到周府,做回她的大夫人。白日里给婆母请安,陪婶子们说闲话。余氏时不时的刺上她两句,拎去站站规矩,也都正常。回自家院里,逗弄自己的猫狗,带周莞玩耍、习字,和颜氏话话家长。高盼儿还是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苏锦看着心烦,爱来不来,不来拉倒!
周府的日里无聊却也无奈,总算是,无风也无波,日子重回正轨,过的循规蹈矩。她其实十分想去看望英若男,奈何才因此生龃龉,顶风作案周彦邦能吃了她。算了,等等吧。
能不来吗?潜斋里冰雪消融,他没骗人,一颗心都在她这里。下了朝就奔上房,到晚总要留下用晚饭,用毕自然而然宿在一处。这不,又来了。
“今儿该去哪去哪,别混赖,我不留。”
他夹了一箸翠琅轩,往她口中送。不要?不要自己吃,嚼的脆蹦蹦,真是爽口,反问她:“该去哪?”
嗨,这人滚刀肉不是,秀眉拧紧,怒从口出:“昨儿去哪儿,今儿还去哪儿,总有人等着你不是!”
他根本不接茬,还递酒要她喝一个。把个苏锦烦的呀,饭也不吃,人也不睬,背身向内,自顾自的睡去。丫头们都暗地里笑,不苟言笑的大爷在夫人面前怎这般无赖,挑脚的汉子似的,涎皮赖脸!
就这般排揎他,揶揄他,冷面阎罗好像没长耳朵,浑不放在心上。当吃吃,当喝喝,她的怒在他看来也是锦心绣口。
拥着她,搂着她,呵她痒,挠她背。不理不睬不翻身,硬挺挺的背着身不肯回头,周彦邦的手就不老实,试探着往心口摸,还不理会就去解小衣。
“啪嗒”清脆的打手声,人却恼了:“要睡就老实些,再要想点别的我可不依!”
夫妻睡在一起,不想心思?可能吗?周彦邦只当她闹小性儿,掰口儿要亲,谁想她不是玩笑,西施捧心,颦眉瘪嘴。
“这一日身上忒难过,许是吃了冰果子,下腹坠坠的疼,潮热的没法说。行动就是虚汗,想是要来了。”
她没扯谎,晌午周莞缠着打秋千,一个站一个推,打的高高飞起。周莞不要丫头来,自己亲自推。谁想小小的人力气倒大,把她悠的高高,好玩是好玩,可下腹针刺一般,隐隐坠痛。玩了一会子,心上慌的厉害,交代周莞玩够了去吃冰鲜果子。结果周莞还没来,自己贪嘴吃了好几块蜜瓜,疼的就更厉害,可总也不来。哎,女人家,真烦死了!
不舒服?周彦邦立时停止动作,安慰道:“好,你睡,我不扰。”
月色浮动,暗香悠悠,疏影横斜,草虫嗡鸣。纺织娘在唱歌,水合蟆鼓着肚子一个刚歇,一个又起,周家的宅子里没了白日的热闹,沉睡在夏夜的宵分。谁都不会注意,无人的角落里,小小的喜蛛子,慢慢的结自己的网……
“害疼,怀卿。”苏锦冰冷的鬼手死抓住身旁他,想是痛到极致,大声喊了起来:“疼、疼……啊!”
周彦邦惊醒,但见苏锦冷汗淋淋,面口苍白,咬牙吃痛。所触之处,一片黏腻湿滑,心道不好,扬声喊着请医官。
罗神医夜半从暖被窝中拽了出来,周家的马车插翅能飞,颠的他一把骨头要散了。此刻正捻须皱眉,眉头微颦,二个指头反复切压。心中思忖,滑脉!孕脉无疑,只是、只是。收了手,想了一阵子才开口。
“夫人有娠,不足月余。”
啊!春蕊高兴的几乎惊叫出来,胡氏喜的拍巴掌,一屋子的仆妇丫头,俱喜上眉梢,交头接耳的议论。反而最该高兴的林初兰显出了将信将疑。怯怯的问:“神医给用心些,确定是有孕,不是不调?”
罗神医捻须而笑,娓娓道来:“老朽行医几十载,学的第一味脉便是孕脉,这还是有把握的。若诊错了,那便是招牌也砸了,脸面也丢了,错不了!正是有一事相问,夫人最近是否劳累?”
“那可不,潜斋里我们爷一应都是夫人照应,操心又劳力,成宿成宿不闭眼,这不都瘦到脱相。”
哼!谁让她是夫人,夫荣妻贵,封妻荫子,人前显贵的都是她,辛苦不是该的?偏要拿出来显摆!小鸳儿的解释招来高盼儿暗自一记白眼。
“啊,既如此,可用过什么药?方子可否拿来一看?”
林初兰有些脸白,一言不发,隔着帐子,苏锦应声作答:“桂枝,茯苓,红花……月信总有不调,常吃这味药活血化瘀,也是罗医家的仙方。”
“哎呀,夫人,你好大胆子,红花是随便用的!从前何家,收来的姨娘,夫人先给灌红花,凉药呀……”
“现在下了红,可是不保?”
胡氏问东,高盼儿问西。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谈起何家往事,另一个就急着打探,只想问她关心的,这胎保还是不保!两个人你争我抢,大夫倒是插不上话。罗神医只垂着眸,大户人家去的不少,落金叶子的周家是头一遭。瞧瞧这满屋子的华服美婢,香橼宝鼎。罢了,你们先说我老头子不插嘴。
“都滚!”
周彦邦一个呵斥,两个人瞬间闭了嘴。
“依先生之见,可有大碍?” 周彦邦忙请着大夫外去开方子,关切的询问:“既是有了,还需注意些什么?或者需要如何进补,还请医家赐教。哪怕万金,哪怕倾尽家资,这胎也是务必要保住的。”
好不卑微,好不大方?你倒会摆阔,一胎而已,怎就这样金贵?怎就要倾尽家资?我孝贤时,怎不见你这样上心。呸!死没良心的。高盼儿就不走,气的要死,也要看他如何张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