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子
花烛爆燃,仙乐飘飘的阑珊阁内,笑容漾及满脸的凌平川,正对上冷着脸的周彦邦。他怎么来了呢?他当然可以来,从前可以现在更可以。此番来却不是应酬消遣,却是来执行一个任务。凌老王爷交代的任务,劝浪子回头!好不艰巨。
环境极其雅致,菜品极其洁净,凌平川非要叫个人来弹唱,周彦邦黑着脸不许,惹凌平川笑他。
“怎么了这是,让拿住了?前儿在晚香楼吃个饭,你瞧瞧你,才吃了几杯,兴头上急吼吼的离席。她有了在家养着便是,瞧把你紧张的。今儿我不死活拖住你,还不肯来。你老婆就这般厉害,又不干嘛,不听曲儿你来这卖呆。她要跟你计较,我去解释。”
得了吧你,还你解释,你不去砸场子就万谢了。还不是因为她孕期反应厉害,先是吐,吃食吐干净了,就泛酸水,苦胆都吐出来了。吐的一张脸黄蜡蜡的,吐的整个人有气无力,没个人色。每每他下朝,就见丫头捧着唾盂等着她吐。
吐不怕,吃呀,吃也吃不下。不光吃不下,还闻不得气味,看到她茶汤子泡饭,他气的简直七窍生烟。没办法呀,人家吃不下呀。最可恨的就是闻不得气味,那鼻子简直比黑子还灵。不过是吃些酒,旁边坐着几位姑娘。她就能嗅出什么脂粉什么头油,被拿住了岂能罢休。
‘走远些,走远些,熏的恶心。’
要多远?一尺不行,三尺还不行,站在门外还说刺的脑仁疼!还真不是矫情,再靠近当真就要吐。搞的他现在回家总要洗换过才敢见她,哪是见老婆分明是面圣呀!就这,还能闻出来。嗐!真是怕了她了。所以呀,他现在无事不敢去馆阁,更不敢叫姑娘,不敢,是真不敢。
“你得回家,不能日日盘在这里。景承,我不同你玩笑,很严重。咱们都不是胡闹的年纪,再任性下去只恐害了她。”
周彦邦面色凝重,凌平川则把酒一口闷。懂,晓得,明白,他怎么能不懂?把着酒盏,醉眼星眸,眼波流转。可他一点也不想谈这个话题,扬声喊起柔娘。英若男聘聘婷婷的走进来,执壶斟酒。凌平川黏腻的目光追随着她,舍不得挪开眼。哪管有人在场,拉她过来递酒到唇边。
“你还不知,我们周大人家中有天大的喜事呀。他夫人有孕,他呀,比中进士,加官爵,入金銮殿还高兴。”说着金瓯递到她手里:“还不快替我敬他一杯,沾沾喜气。”
英若男心中咯噔,怪不得总不来,还以为这厮把她关在家中,原来……顾不得场面客套,连声询问:“身子可还好?有无甚想吃的?你母亲可还刻薄她?提防小老婆使坏!”
呦呵,我家的事你倒知道的一清二楚。安排的一套套的,老封君似的,轮得到你吩咐!
莫谈应答,周彦邦一个眼神都不屑给,想起她拐带苏锦就打心里厌恶。碍着凌平川又不好发火,该劝的劝过,要说的说尽。你敬酒我吃,若想问什么,对不起,休想。一杯酒下腹,提腿要走。
凌平川偏不放他,调侃他:“难不成回去迟了,要喝老婆洗脚水。不回去又怎样,吃醉了就宿在这。怕她什么,想你堂堂大人,对个内宅妇人言听计从,丢不丢人?还真阃令大于军令?”说毕,哈哈大笑。
“她怀着身子,你绊着他作甚。如你这般,成日里流连馆阁,欺压老婆的班主,撵不走的野猫!”英若男甫一瞪眼,凌平川乖乖闭嘴。
“你叫她出来,我们见见。”
“不方便。”
“那、那我去瞧瞧她?”
“不行。”
铜墙铁壁一般驳的她毫无商量的余地。知道,看不起我就是了,英若男咬唇,为了苏锦还是求着他:“我这儿有支鹿茸,你带去给她。”
嘁,谁想他不识好人心,袖子一甩:“她要什么不得,就是缺也使不着你的。”一对疯子,说毕扭头就走。
恨得英若男咬牙切齿的骂:“他、他他他,什么人!死囚囊,摆着臭脸给谁看。凭什么不让出来,她是你养的雀儿吗?死丫头拼命的救他作甚,死了算了!”
“瞧你,不是你先得罪的他,口无遮拦,他家母亲姨娘的轮得到你管。别看着他阎王面孔,心底会疼人呢,不是我死活拖着人家散朝就要家去,他才没心情跟咱们在这儿磨牙。”
见她生气,凌平川赶忙拦住灭火:“却也不是有意怄你,他家要什么不得。人家胃口不好,周大人特特差人从山西采买杏脯。嫌热,周大人能弄来一张象牙簟。可是象牙簟啊,重金也难求。你呀,省省心吧。”
说毕一把子搂在怀里:“咱们也养一个?”
“做梦!”英若男大大的啐上一口,推着他走:“你走,回去,回家找你老婆去,爱养几个养几个。我还就不信,这么大的活人,就被栓在家里了!”
苏锦确实被牢牢的拴在家中,明明已经不下红,可是太医总说不宜车马,不宜行动。得,这意思就是躺着呗。我又不是瘫子,好人还躺坏了呢。
这不,又拨了两个丫头,走到哪跟到哪,专职跟着她、扶着她。所以,她每天几时几刻去了哪,见过谁,说了什么,甚至连她吃几粒米,周彦邦都了如指掌。焦躁的苏锦没办法,因为她十分十分想去见英若男!
就盯着他吵呀、喊呀,抗议呀。
‘我难道是玻璃、是瓷器、是西洋镜子。别这样张致,兴师动众的,母亲婶子们那里都说我娇气,我都要被困死了!’
闹呀,闹也没用。打他,就伸过膀子让她打。能不知道你的一点心思,稳如泰山周彦邦总归就一句话。
‘太医的话你要听。’
得,偃旗息鼓,起义失败!
今儿略有些精神,周彦邦走时交代多多的睡,可心中一阵阵作呕,吐完了哪里还睡得着。再等等,春蕊、胡氏高氏带着孩子们都来给她解闷。这不,姬妾围坐,难得的和睦。
周菀认真的给苏锦剥榛子,吹了皮一粒粒的喂。胡氏想要,偏攥在手心里不肯给。胡氏掰手心要拿,她就哗啦全扔在地上,气的胡氏揪耳朵兜头要打。苏锦呵止,打不得便骂,养你这丫头真是添堵,不若养个哥儿。夫人不在日子,对我睬也不睬,日日扒着门框子望,跟狗都比跟我亲。爷最喜哥儿,定是个男胎,东拉西扯的浑说。
说到男胎,孝廉白胖的小手,十个指坑,闲不住的拿吃食往嘴里塞。苏锦忙喊‘快快快,抢下来,核桃花生杏仁,这些硬的零嘴子敲碎了再喂。’春蕊气极又舍不得打,就骂奶、子不用心。抱着孝廉给苏锦行礼‘这孩子忒贪嘴,馋痨鬼托生的。好了,好了,现在多了个兄弟,多了个臂膀。不似你蠢笨,夫人的哥儿定比这孽障伶俐,少不得以后帮衬’。
一屋子欢声笑语,逗的苏锦捧腹,偏高盼儿不言语,挂着脸带着孝贤空坐着。
胡氏眼珠子一转,拉过来孝廉,凑到跟前:“夫人你问他,小孩子话灵验。问呀,准呢!”
扯闲篇儿的,谁信,可就有人当真。
“孝廉小爷,老奴问你,那里头是你兄弟还是妹子?”
一个问的认真,一个听的懵懂,一屋子人都望着他,他却指着核桃只要吃。见他不答,春蕊也急不可耐掰着脸问:“说呀,说是个文曲星托生的好兄弟。”
孝廉只要吃的,教也不说,胡氏哈哈哈笑起来:“廉小爷的意思你们不懂我懂,是个底下带麻核桃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众人恍然大悟,一屋子人笑的前仰后合。丫头们明白过来,脸上一臊,偷偷的啐胡氏。林初兰一口茶喷了出来,呛的咳喘不停。她第一次觉得,她不那么讨厌。
苏锦指着胡氏捂着肚子笑:“你可真敢说,小丫头子们孩子们都在,快撕她的嘴。”
小鸳儿敢闹,扯住胡氏不许走,胡氏臊她:“这丫头,明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没见过汉子的还能没见过你兄弟的,谁还不知那两个子孙袋子。”
又是哄堂大笑,林初兰嘴上啐她心里头却高兴:“狐媚子嘴里没个正经,粗野混话都往外蹦。”
“不笑了,不笑了,闹归闹,快、快给夫人端些茶汤,拍拍背。惊了胎,爷能活剥了我。”
胡氏笑的花枝乱颤,好一会子才停下来,可那一肚子的心思却停不下来。
“要说男胎,可是正经嫡出。爷浑身的本事、衣钵、祖上的恩荫都是他的。听闻上房老太爷喜的什么似的,日里祠堂里烧喜纸告祖宗,后又嘱咐大爷禀报天家求恩荫,拨吴州良田百亩给孩子粥米。”
“啧啧啧。”胡氏嘴砸吧的厉害:“瞧瞧,还在肚子里头,落生便带着金饭碗,仓癝里的稻谷等他吃。官帽子官袍子都齐整了,只等他长大了穿。不过也是,长头孙,谁不喜欢。”
“爷自己也不是嫡出!”
刺拉拉,突兀兀的一嗓子,一言不发的高盼儿惊的众人齐刷刷朝她望,好不尴尬!犹如高涨的篝火,兜头一瓢冷水。忽然的冷场,让高盼儿自觉唐突,讪讪的低头。脱口而出是她的心声,那眼神苏锦太了解,不甘不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