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ter 03
“我的天啊，那边打起来了。”
苏清看了眼站在前面几个已经换了手术服的医生对护士站说：“快去管管吧。”
“谁打谁？”孙护士长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该不会是陈松庭吧。
下一秒，一位年轻的护士在一旁喊道：“护士长，不好了，陈医生又打架了。”
“为什么打架？”孙护士气不打一处来，脸上虽然气，但还是大步走了过去。
“陈医生和林教授抢最后一间手术室，林教授已经准备好给那位VIP病人动手术了让陈医生把病人给推出来，陈医生说病人已经进手术室等了不可能推出来，林教授气得拿了文件夹直接拍到他脸上去了，我的天啊……”
那个剑拔弩张的画面在年轻护士的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孙护士长心疼道：“陈医生就任由林教授打？也没个人拦着？”
“不能啊，于是陈医生又打回去了，没人敢拦。”
“哎，这都什么事情啊，我这都忙得走不开，净给我找事。”孙护士长叹了口气，把气撒在林教授身上，“手术室又不是谁专用的，哪个情况紧急哪个先用啊，林教授怎么不照规矩来啊……”
苏清看着她们急忙忙的背影，护士提醒道：“抱歉，医院病房十分紧缺，你们暂时还不能入院，明天有一位病人要退房，到时候我再通知你？”
“她输完最后一瓶点滴后是不是可以走？我想给她转医院。”
“我建议不好，晏灵的情况还要留院观察，另外晏灵从出生开始就在我们医院接受治疗，没有人比陈医生更知道她的病情。”
“哪位陈医生？”不会是打架的那位吧？苏清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松庭，他是我们医院很厉害的心脏病手术医生。”
苏清轻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我会和他联系的。”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和休息室里聚集了不少人，都朝吵架那边看着。
孙护士长分开前面围观的人来到近前，看到了气得脸色铁青的林昊天，而站在他对面的是脸上有一道清晰红印的陈松庭，红印从左边额角斜着向下一直划到了右边下巴，像是被闪电劈到了面门，看上去让人心惊。
两位医生都穿着手术服，陈松庭手臂上全是黄色泡沫，黄色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像血，看起来又诡异又恐怖。
地上落着金属文件夹，一旁还有两三个住院医师和护士，都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两位都是不好惹的主，一个是有名的脾气暴躁、一个是出了名的固执。
孙护士长头疼得不行，但还是在脸上堆满了笑破掉这个僵局。
这时，她忽然发觉有人站到了身边，她转脸一看，是一位年轻女人站在自己身边，本是随意一瞥，不由得怔住了，这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好闻的味道，让她习惯了医院消毒水气息的嗅觉像瞬间被唤醒了，以为自己此时置身之地是清晨万物复苏的森林。
苏清发觉有人看她，转过脸来。
孙护士长看清她的样子后轻轻啊了一声，身后的年轻护士笑出声来，小声说：“孙姐，怎么办啊？想想办法吧，后头一大堆事儿等着我们做呢。”
这时，陈松庭看了孙护士长一眼，这才注意到苏清也在场。
他尴尬地移开眼睛，瞟了眼墙上的电子时钟。
孙护士长立刻明白陈松庭的提示，成吧，都到了这份儿上，她也别做着烂好人了。
这可是进了手术室，天王老子也别想动摇陈松庭。
她眼神示意一旁的年轻护士，轻声说：“快，赶紧去拿身手术服。”
过了一会儿，陈松庭又看了眼孙护士长，孙护士长给了他放心的眼神，转头看到林昊天怒极生寒的面孔。
陈松庭给林昊天鞠了个躬，“抱歉，林老师，时间不等人，手术室我们先用了。”
“你别叫我老师，我没你这样的学生！陈松庭，你要知道，我的病人也不能耽搁。这本来就是争分夺秒挪出来的时间……”
“林教授，我的病人只有这一次机会。”陈松庭很听劝地改了口，苍白的脸上红色印子越发明显，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还需要在两个一声之间强调这一点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林昊天再要开口，注意到人群里有个年轻男人看着他，他很快就认出他是今天那位要动手术的VIP 病人的家属。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能再失态了。
就在他犹豫的工夫，陈松庭已经迅速转身走开了。
陈松庭看了一眼从手术室里面往外观望的助手小何，见他比了个OK 的手势，点了点头，他看都没看小何目光扫向的位置。
他知道那里站着很多人，可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在这个时候让他退出这个病房。
陈松庭在手术室门外重新消毒，踢了一脚按钮，手术室门一开，他快步走了进去。
手术室护士马上上来替他套上防护服和手套、戴上口罩和防护镜。
林昊天原本气得发青的脸转成煞白，他的手术助手躲得老远，这会儿也不得不过来，“林教授……”
林昊天一肚子火没处发，一看到助手，更是恼怒，没好气地说：“什么事？”
助手硬着头皮过来低声说：“林教授，那个……VIP 客户要求手术取消。”
林昊天愣了下，看向人群里那位年轻的男人，恰好看到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什么时候的事？”
“就……”助手不敢抬眼看他，“就您刚跟陈医生……”
林昊天吸了口凉气，迅速地想病房走去。
助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说：“他们已经走了。”
“去哪了？”
“回去了。”
林昊天两只大鼻孔一张，喷出两道粗气来，恼火地甩了下手，正准备去更衣室，忽然发现一个极漂亮的年轻男人正往这边走来，“林教授。”
林昊天马上认出梁裕森，他没想到梁裕森会去而复返。
在做手术前准备期间他见过梁裕森几回，印象极为深刻——可并不是个好性子、好说话的人。方才他应该也目睹了他和陈医生剑拔弩张的样子，这会儿来见他，不知道会说什么。
他想到这，忙点头微笑道：“梁先生，你好。”
梁裕森跟林昊天握了握手道：“我爸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去，他让我先代他跟您说声抱歉，您费心安排了这次手术，我们都非常感谢您，希望延期进行不会给您带来更多不便。”
林昊天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一向善于言辞，可这会儿忽然有点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心想都怪陈松庭，把他的事情全搅和了。
“这是哪儿的话，梁总是百忙之中才抽出时间来接受治疗的，是该我说抱歉才对。本来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终于说。
“哪里。今天的情况特殊。”梁裕森说：“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林昊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他沉吟，梁裕森倒从容，和他简单交流后续延期手术的事情。
过一会儿，他从容地、似不经意地看了下表。
林昊天立即反应过来，微笑道：“梁先生也是大忙人，难为你跑这一趟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打我电话，这会儿也没什么其他事，别在这耽搁了。”
“抱歉。”
林昊天心里虚，却面不改色道：“该说道歉的是我，还麻烦你替我向梁总转达问候。”
“一定。”梁裕森又同他握了握手，道了别，转身离开。
看着他走远，林昊天舒了口气，一肚子火已经消了九成九。
苏清回到儿童诊区，一排排的座位都坐满了人，有一些没座位的都坐在地上。
灵灵困得在依偎在她奶奶的怀里睡着了。
她舅妈俞澜已经有六十岁了，就算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皱纹并不深，但身体到底还是不如年轻，她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苏清上前轻声把她叫醒，“舅妈，你回去睡吧，今晚我来照顾灵灵吧。”
“医生怎么说？”
“暂时还要留院观察，陈医生现在还在做手术。”
“你一个人带我不放心，我再等等，晏琅在来的路上。”
“嗯。”苏清找了个距离他们很近又没什么人的地方站着，靠着墙壁假寐。
一闭眼，满脑子是陈松庭狼狈的样子。
说不心疼是骗人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会为了病人和老师打架。
她从没质疑过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她甚至想过他会敬业到不要命的工作狂。
他们拍拖时，他没少因为学业上的事情放她鸽子。
在他的眼里，亲人第一，事业第二，然后才是其他，而她在他心中的位置连第三都排不上。
和他这样的人拍拖很累。
六小时后，陈松庭结束了手术，他长长得呼出一口气，没什么表情地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拉下口罩和帽子时，手指碰到了左半边脸，疼得他嘴角一抽。
他不想用这副面容见病人家属，想叫助手来替他跟病人家属说一下手术结果，可等候区坐着的家属看到她出来迫不及待地围了过来。
他只好顶着红肿的伤痕站在家属的面前，一边又把口罩挂回去，一边解释：“手术过程挺顺利的，主动脉瘤已经安全剥离，右心室心脏膜瓣也成功做了替换……”
家属的父母听他说手术成功都松了口气，她的母亲先落了泪，握着他的手，腿不由自主地一软。
“别这样。”陈松庭急忙架住她，他一向不会安慰病人家属，“她醒过来还要一阵子，你们不如先去吃点东西。”
“我们等看看她再去。陈医生，辛苦了。今天要不是您，我家XX可能已经……”
“xx是我的病人。我无论如何都会尽力的。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陈松庭向他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向电梯走去。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苏清，进手术前，他在手术室外看到她了。
她怎么会在医院里？
她现在还在吗？
他一路走着，不时停下来看看其他的手术室的情况，她进手术室之前，所有的手术室都在使用中，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此时已经有三分之一手术室空了出来。
他拉下口罩，透口气，就看到神经外科的巩教授跟助手一道匆匆赶过来，忙往旁边避了避。本以为巩教授赶着去动手术无暇他顾，不料巩教授看见了她，特地慢下脚步跟她说：“小陈刚才手术做得非常漂亮，干得好！”
“谢谢巩教授。”陈松庭勉强地笑笑，脸上肌肉扯痛。
这会儿伤处都肿起来了，他的脸应该很难看，缓过一口气来，这才觉得身上湿黏黏的很难受，他抓下汗湿的帽子，去更衣室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在休息室里，他看到了唐梦曼。
唐梦曼动都没动，他看她手术服已经湿了大半，回手接了两杯水，放在她手边一杯，自己拿了一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陈松庭也动都不想动。
平常唐梦曼也是个内向安静的人，两人3年前一起进这家医院的，刚来时培训学习都被安排在一起，算是比较熟悉，可两人的关系往往也仅限于此——同事。
陈松庭摸出手机看了看，打算喝杯水换了衣服就出去。
这时，唐梦曼拿起水杯来喝光了，把空杯子举起来，朝他晃了晃。
陈松庭接过杯子问：“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他瞄了眼台子上，除了香肠就是方便面，幸好还有几包饼干。
可说实话，人一旦累到极点，对着这些东西往往毫无食欲。
唐梦曼摇摇头，又喝光这一大杯，好像缓过来一点，但一双眼睛还是无神。
陈松庭看唐梦曼目光呆滞的样子，又问：“你怎么样？还可以吗？”
唐梦曼点了下头，抬头看向他，又在他的脸上比划了一下，“听说你又惹事了。”
陈松庭轻笑了一下，不在意地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刚才听她们在这闲聊的。”
陈松庭问：“你呢？病人没下手术台？”
唐梦曼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头：“六岁的孩子，头都扁了……”
陈松庭不出声了，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离开了休息室。
“陈医生……”值班护士一看到他经过护士站，连忙教主了他，“晏灵是您的病人吧。”
“嗯，她怎么了？”
“今天傍晚送到医院来了，情况不大好，但是没病房了，她家人等你好久了。”
“在哪？”
值班护士指了指不远处走廊里站着的年轻又漂亮的女人，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袋子。
陈松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他看到了苏清，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
苏清这时刚好睁开了眼睛，也看到了陈松庭，他的样子并没有比刚才好到哪里去，脸上还有浓浓的倦意。
“那个……陈医生，你脸上的伤口要不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啊？伤到这里，可不太好上药啊。”她说着话，刚好病房里有呼叫，匆匆忙忙走了。
苏清一步步上前，站定他跟前，“陈医生，您好，我是晏灵的家属……”
陈松庭的目光不敢松开，一直凝视着她，笑了一下，这一笑就牵动了红肿的半边脸，他想他现在一定很丑。
他轻柔开口道：“苏清，好久不见啊。”
苏清浅笑地点了点头，“可以打扰您几分钟时间吗？我想和您聊聊晏灵的病情。”
“有，你来我办公室。”
“就在这里说吧。”苏清看着他红肿的半边脸说：“你的脸不去上点药吗？”
“你看到了？”陈松庭笑了下，扯到脸上的伤口，倒吸了口凉气，他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解释，“我有个心脏病很严重的病人，是个五岁的小孩，是我把她从贫困地区带回这里的，病床一直没位置，她迟迟入不了院，一直在租房里等我们通知，谁知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那场手术很关键，它不一定会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但如果没去抢救，她一定会没命的，而我的良心也会不安的。”
苏清点了点头，“那手术顺利吗？”
“顺利。”
苏清没在他脸上看到骄傲的神色，反而看到了他的狼狈和疲惫，“不管怎么样，你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家人一定会很感谢你的。”
“我不用他们的感谢。”陈松庭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想每位医生成为医生的初衷都不是为了让病人感谢才给病人治病的。”
苏清浅笑着避开了他的目光，“陈医生，我也不想打扰你的休息时间，你可以和我说说晏灵的病情吗？”
“她需要换心脏。”陈松庭开口直言，“她出生后就送到我这边做手术，虽然救活了，但这三年来的体检，那颗心脏衰弱了很多，她需要等一颗合适的心脏，所以我希望她能一直住在医院。”
“转院呢？”
陈松庭严肃地摇摇头，“最终还会转回我们医院来，你希望你能相信我……”
苏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知道了，麻烦陈医生了。”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陈松庭见她要走，急着抓住她的手臂：“对不起……”
苏清愣了片刻，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知道他这声对不起是何意。
“陈医生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陈松庭局促道：“七年前对你的伤害……我向你道歉。”
“抱歉，七年前发生的事情我都忘了。”苏清笑了笑，把手臂挣脱出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松庭懊恼地叹了口气，鼻梁骨疼得难受，好像突然被针刺了一下的感觉。
他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不接受他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