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孤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大道,以姬府为起点,一路向东伸展,沿路有十二座气势恢宏的府邸两两相对,东四冠的十二个姓氏挂在匾额之上,这里名为东十三街。
此时约为巳初,东十三街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
景缃牵着姬安歆的手,不疾不徐地走在东十三街上,先是路过了属于东四枢的四座府邸,来到东四翼的领地,左手边第一座便是元府,元冬的娘家,姬安歆的外祖家。
外祖家的亲戚在姬安歆还是婴孩的时候来看过她,那时姬安歆还十分懵懂,但当姬安歆稍大些,就拒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往来,因此对于姬安歆来说,元家的亲戚她很不熟悉,与元家相关的情况,都是听母亲和兄姐讲述的。
元冬是她那一辈最小的孩子,上头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至于姬安歆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已经在百城之乱中牺牲了,而元冬的姐姐元嫣,也在百城之乱中失去了双腿,元氏的家主之位,传给了元冬的大哥元夔。
元冬那一辈兄弟姐妹四个感情很是深厚,但到了姬安歆这一辈,实在是不怎么样。这个局面早在姬安歆这个拒绝一切的异类出生前就已是如此,只是元冬暂不知晓。在她的眼中,自己的几个孩子和表亲相处得其乐融融,殊不知,要不是姬云征和姬安绒一直压着,姬云彻和姬云徽早就跳脚了。
至于原因嘛,容后再提。
关于元家的事,姬安歆只是在看到元府大门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心中并未有什么感触,脚下步伐没有停留,跟着景缃继续向东走着。
掠过东四璧,接下来就是属于东四翼的四座府邸,经过它们,就来到了东十三街的尽头,也是长安街的起点。
长安街是东域都城东阙的主街,这条笔直的大道连接了东十三街与东阙城门。在长安街的西侧,与东十三街相连的地方,盘布着许多富丽堂皇宅邸,它们隔着长安街向南方和北方扩展,宅邸建制皆是红瓦白墙,高大瑰丽,只要细看,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华贵。
这些宅邸属于东域有名的世家大族,即使无法跻身四冠之列,那也是源远流长,任谁家摆出族谱,随便翻出一页,上面必有留名史册的尊者。
再往东走,差不多到长安街的中段,才真正的热闹起来。
这里商铺酒楼林立,是整个东域最为繁华的地方。今天又是腊月二十九,街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神仙,走在这条街上,周围的温度都上升了许多。
姬安歆拉着景缃的手,紧紧地贴在景缃的身边,周边五光十色的商铺不能吸引她,身边热情洋溢的氛围没有感染她,她只想尽快从这拥挤中脱身。
景缃感受到了姬安歆的焦躁,尽量加快了脚步,以便尽快去往东阙城外。
因为神境中所有的城邑都设有禁制,想在各城之间快速移动的话大多数神仙都会选择使用传送符或传送阵,且二者只能在城外使用,从一座城的门口传送到另一座城的门口,绝不可能直接传送到城内,这是基于安全的考虑。
来到城外,姬安歆的手心中已经全是冷汗,身体的颤抖稍有缓解,但景缃依然能明确地感知到,她伸出空着的右手揉了揉姬安歆的头,后者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但也只有一点而已。
姬安歆抬头问景缃:“师父,我们要去哪儿,宣宜城吗?”
景缃微微一笑,蹲下身子一把抱起了姬安歆,在她耳边说到:“不,我们不去宣宜城。”
“那我们去哪儿?”
“一处安宁之所。”
姬安歆之前一直待在东阙城内,没有机会使用传送符,只听二哥和三哥说起过,这是一张可以将使用者瞬间转移千万里的符箓,是神境中极受欢迎的符箓之一。
但是符箓终究是为低阶神仙而设,那些高阶的神仙则会选择徒手画阵。传送阵对于景缃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儿,但她没有选择画阵,也没有祭出符箓,而是选择了御风飞行。
冰冷的空气似是被一个看不见的罩子挡住了,没有流过姬安歆的脸庞。她缩在景缃的怀里,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下方的景色,可是只有一片模糊。
雪白,灰绿,褐色像是用泼墨的技法被挥洒在大地上,交织融合难解难分,漂亮是漂亮,但看久了,就生出些疲累之感。
“我们是在向上飞吗?”姬安歆问。
“觉得冷吗?”景缃反问。
“有点儿吧。”姬安歆吸了吸鼻子。
景缃腾出手来画了个引阵,很快从中取出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连带着把怀里的姬安歆一起裹了起来。
陷入温暖中的姬安歆有些犯困了,在随后的旅程中她基本上就是在半睡半醒间度过的,无法感知出她们到底飞了多久。当景缃的速度慢下来后,姬安歆从披风中伸出小脑袋,发觉太阳已然西斜,橙红色的光照在皑皑白雪之上,将这凄冷的深冬染上了暖意。
远远地,姬安歆就见到了一座半隐在半山腰处的宅院。十几间屋舍依山而建,形制朴素,山坡上高大的树木将它们环抱其中,为数不多的常青树还傲然挺立,那些落叶乔木只剩遒劲的枝干,向四面八方恣意地伸展着,呈现出狂野的姿态。
景缃轻轻地飘落在那低矮的栅栏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缩小成适合姬安歆的大小,披到了姬安歆的身上,然后才推开了那几乎和栅栏融为一体的门,对姬安歆邀请到:“这里是师父的家,也是你的家,进来吧。”
门后不知被谁铲出了一条仅供两人并肩行走的小路,几块不太平整的青石板露了出来,路的两旁积雪几乎与姬安歆的腰部齐平,细看的话,雪下还埋着不知积压了多少年没被清理的陈年落叶。
走在这条石板路上,姬安歆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比起东十三街的肃穆与长安街上的热闹,这里的空旷与静谧让她内心安宁。
“景空师伯在哪里呀?”
景缃指着右前方说:“他住在东北角儿上那间屋子,我们去那里见他。”
“这里没有客堂吗?”姬安歆问,“其他的屋子有人住吗?师父你住哪间啊?”
不怪姬安歆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凑进了看才能发觉,这些屋舍已有破败倾颓之势,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大部分没有了,已经空了很多年了,不过我相信,这里会重新热闹起来的。”景缃说着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声音比平日里更是柔和了不少,“客堂就在前方,我的屋子在中间,一会儿路过的时候,我指给你看。”
青石板路的尽头是整个景宅中最大的堂屋,也就是景缃所指的客堂,门窗紧闭没有上锁,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看外观,建造客堂所用的木料倒是极好的。
绕过客堂,后面有木制连廊通向各间屋舍,当然比不得姬府的华贵,但也颇为用心。立柱上的花纹样式每隔一段就会有变化,有时是花,有时是兽,有时是云,看不出规律,貌似也没什么讲究,任凭主人心情雕刻。
景宅的景致大都被掩埋在了雪中,没有什么欣赏的价值,急于见到景空的姬安歆也没把心思放到赏景上,大约用了一刻钟,师徒二人来到了景空的屋外。
景缃敲了敲门,很快,屋内传来了“请进”二字。
推门而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屋内和屋外,简直是两个季节。
姬安歆还是有些紧张,紧紧地抓着景缃的手,被她带了进去。
绕过屏风,只见屋子西侧的窗边有一茶桌,桌上茶具齐全,一个神君坐在桌前,手中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正在品茶。
见窗户开得有些大,景缃忙走过去关窗,嘴里说着些抱怨的话:“外面那么冷,你怎么敢坐这儿吹风啊?”
“三妹,留点缝吧,屋里实在闷了些。”景空淡淡地说,一双乌黑的眸子紧紧地盯在姬安歆的脸上,后者站在原地,有些局促,但还是大着胆子回看着景空。
在这温暖如春的屋里,景空依然裹着厚厚的冬衣,即便如此,也能清晰地看出他的消瘦。暖阳透过窗边那一丝缝隙映在景空那苍白的脸上,给他添了一丝血色,却又被散落的黑发夺去了不少生气。
景空放下茶杯,向姬安歆伸出了手:“走近些,让我看看你好吗?”
姬安歆看了眼景缃,见师父点头,这才慢慢地走向景空,向他伸出了手。
如她所料,这只瘦骨嶙峋的手是冰冷的,挨得近了,姬安歆更加能感受到他的憔悴,瞬间,心中盈满了哀伤之情,泪水氤氲了双眼,她强撑着不肯让眼泪滑落。
使劲眨了眨眼,逼退了泪水,姬安歆仰头问到:“景空师伯,您病了很久了,是吗?”
景空的手微微颤抖,神情恍惚了一瞬又恢复了平静,他松开姬安歆的手,浅浅地笑了笑:“是啊,挺久了。多谢歆儿关心,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可以。”姬安歆乖巧地点点头,看着景空的眼睛非常认真地保证到,“景空师伯,我想治好您。”
对这个如此天真的童言童语,景空没有拒绝,而是同样认真地回道:“好,我相信歆儿的话,等着歆儿来为我诊治。”
因为被认可,姬安歆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我正在学医毒,不过现在只学了一点儿,虽然药草还没认全,号脉也没精通,但我会努力的。”
“坐吧。”景空从桌上翻起一只茶杯,为姬安歆斟了一杯茶,“我之前听三妹说过,你一直不愿意出门呢。”
姬安歆坐到了景空的对面,把一直抱在怀里的木盒放到了桌上:“是的,因为我害怕,我很怕和陌生人接触。”
景空耐心地问:“因何害怕?”
“因为一个梦,一个我经常会做的梦。”姬安歆答道,“在梦中,我是另一个人,我想那是一位仙姬,因为她就带着这样一对红玉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