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如画
景缃正在给自己倒茶,听到姬安歆的话手抖了一下,热茶淋到了她的手上,接着茶杯被打翻了,茶水洒了一桌,还顺着桌面流到了地上。
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景缃神色复杂地看向姬安歆:“我问了你那么多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呢?”
姬安歆低着头说:“她不愿意。”
景缃愣住了,景空喝下一杯茶后才开口:“在你的梦中,她做了什么?”
“我梦到过很多不一样的故事,但是梦中的情节我实在是记不清了。”姬安歆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只是每次醒来后,她的心情和感受还留在我这里,很清晰。”
景空又问:“她心情不好吗?”
姬安歆想了想说:“她有时候开心,有时候难过,但大部分时间是在后悔。我想她应该是做了什么错事儿吧,想弥补却无能为力,最后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忘了她,被忘记了,就能不挨骂了。”
景缃喃喃道:“如果她错了,那我也错了。”
姬安歆问:“师父,原来她真的存在对吗?你也认识她吗?”
景缃轻声回道:“她存在过,是我的妹妹,她叫景绯。”
“小时候,我只当那是噩梦,后来,我怀疑过这梦会不会是真的。”姬安歆轻轻地说,“她想被遗忘,我又怕说出来你们会觉得我疯了,就没敢说。我记得她爱穿红裙子,手腕上总是带着这么一对红玉镯,师父,我记得没错吧?”
“可不是吗,红衣红裙,直爽热烈,家里最爱笑的就是她了。”
“我能问问,她是怎么死的吗?”
景缃看向了景空,似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或是该怎么说,景空倒是很坦然地回答了姬安歆的问题:“她死于我的错误。”
听到这,姬安歆可不敢再问下去了,她不说话,但她憋住的问题倒也不难猜到,景空直接答了:“她喜欢的那对玉镯被我打碎了,我想打个新的赔给她,可玉镯做好了,她却不在了。这么多年这玉镯就一直留在我手里,直到听你师父说她收了个小徒弟,你很像她,我想把这玉镯送给你,就当了我这些年的遗憾吧。”
姬安歆看向景缃:“师父,你收我做徒弟,就是因为我像你的妹妹吗?”
“最初有这个原因在。”景缃回答得很诚实,“不过和你相处了这么年,我很清楚你不是她。”
景空对姬安歆说:“没错,你像她但不是她,若你不想再被她影响,我可以帮你。”
姬安歆咬着嘴唇沉默不语,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境陪伴了她这么多年,习惯是习惯了,但那些感触太过真实,仿若她亲身经历,挨骂的难过,被质疑的难堪,还有奔忙的疲惫,以至于她有时都分不清那是梦里还是现实带给她的影响,抗拒出门就是最显性的表现。
她怕,怕自己做的事是错的,怕自己说的话是怪的,怕外面都是不怀好意的,怕自己付出真心却只能换来践踏,这些她害怕的,在梦里她都经历过,那种感受在醒后还会留在心中久久不散,很憋屈也很委屈。
似乎没什么好犹豫的,这些梦带给她的大多是负面的情绪,她不应有什么留恋,可若张嘴答应景空的帮助,她又觉得有些莫名的遗憾。她知道,一旦她应下,可能自己永远就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失去了一个陪伴了她多年的亲人,实在不舍。
“我可以考虑几日吗?”姬安歆最终问到。
景空微微笑道:“当然,多久都可以。”
景缃想劝姬安歆早日放下,可被景空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于是她转口说:“那先这样吧,天色已晚,该吃晚饭了吧,从早上到现在我还一口没吃呢,家里还有东西吗,要不我去做点儿?”
景空轻咳两声:“不用,二弟下山去买了,看时辰该回来了。”
景缃欣喜地说:“真的呀,他今年也在家过年?”
景空点了下头:“前两日就到了,门口那条路就是他带徒弟铲出来的。”
姬安歆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向景缃,还没问出口,景缃就十分愉快地解答了姬安歆的疑问:“我二哥景荼,你二师伯一会儿就带着他的徒弟回家啦!”
又要见到生人,姬安歆面色有些发白,这被景空看在了眼中,他安慰到:“歆儿别怕,大家都是亲人,很好相处的。”
姬安歆很不放心:“那二师伯的徒弟是谁啊?”
景空和景缃还没来得及回答,敲门声就响了。
姬安歆躲到了景缃的背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观察着被景空邀请进屋的二师伯以及不知姓名的师兄。
景荼拎着两个大食盒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看到景缃也在,并没有惊讶,只是边把食盒放到屋中央的桌子上,边很寻常地问了声好:“三妹回来了。”
景缃对跟在景荼身后的那个小少君更感兴趣,和景荼打完招呼后,她饶有兴致地和他交谈了起来:“二哥,这就是你的小徒弟啊,终于见到了!你好呀,我是景缃,你的师姑。”
缩在景缃身后的姬安歆的目光在景荼和小少君之间流转,最终还是停在了小少君的脸上。以她的年纪已经懂得分辨美丑,但是由于她没有见过几个神仙,评判标准就很是模糊。二哥和三哥曾告诉过她,任何东西,无论是人是物,只要看到就能感到开心愉悦,那就是美的。
景荼由内而外散发着温和的气息,那是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和自信,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在他心中引起一丝波澜,你会愿意在他面前敞开心扉而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会理解你,并给出最理性的答案。
至于面前这个小少君,浑身上下裹在黑袍中,只留一张脸露在外面,单凭这张脸就能让人看着心生欢喜,那一定是极美的,但与他师父的气质极其不搭。
小少君先是上下打量了景缃一遍,然后才慢悠悠地说:“师父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很厉害,是真的吗?”
虽然年龄尚幼,但这位小少君凉凉的嗓音很是让人印象深刻,天生就带着疏离感,再加上他那高傲的态度,着实让那张脸带来的好感抵消了不少。
景缃没有在意他倨傲的神情,笑眯眯地回道:“你师父当然没有骗你。”
“你强在何处?”小少君认真地问,“来比试一下如何?”
景缃捂嘴笑了:“要论打架,连你师父都不是我的对手,和你比试那也太欺负人了。”
小少君抬头望向景荼,后者微笑着点了点头,双手搭在小少君的肩膀上,对着景缃的方向悠然地说:“你师姑有个徒弟和你一般大,不如你去找她玩,如何?”
“谁啊?”
小少君刚问完,就看到景缃从身后拎出来一个小仙子,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眨也不眨,愣愣地看着姬安歆那张惶恐的脸,脱口而出:“真漂亮,你的眼睛。”
猛然被薅出来,不知所措的姬安歆还没稳住心神就听到了如此赞美,不由得脸颊微红。
小少君毫不客气地继续盯着姬安歆的眼睛,直到她开始躲闪才终于移开了目光,打量起了姬安歆的装扮。他不懂衣裙的样式,但能看得出那层层叠叠的布料不是凡品,最终评价到:“你是东域的吧,你叫什么?”
在神境中,凭衣饰分辨来处不是个困难的活计。
四域中东域最喜艳色,衣衫花纹复杂丰富,配饰繁多且华贵糜丽算是对东域风格的简单总结;西域则是朴素低调为主,他们的衣衫板正单调,追求的主要是舒适和他们口中的格调;南域是各种浅淡的颜色齐齐上阵,布料也是力求轻盈飘逸之感,一眼看过去那就是白茫茫一片;北域最简单了,哪里乌压暗沉哪里就是他们的聚集之地,很难看出他们身上的衣服哪有区别,身上带点亮饰都不容易。
姬安歆小声答到:“东域,姬安歆。”
小少君了然地点点头:“你就是那个不肯出门的东皇次女啊原来,和传闻里说的不一样啊。”
姬安歆犹豫片刻,在景缃鼓励的眼神中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什么传闻?”
小少君拖着他那傲慢的强调毫不客气地说:“你长相奇丑,出门太丢姬氏的脸。”
姬安歆瞪着小少君,一双杏眼充斥着愤懑。她承认,虽然自己长得不如姐姐好看,但绝对不差,和丑这个字更是半点都沾不上。
小少君看着姬安歆气鼓鼓的样子,抿嘴一笑,说出了更气人的话:“还有,你脾气暴躁,刁钻又任性。”
景缃捂嘴笑道:“任性倒是中肯。”
“师父!”姬安歆气道,怒视小少君,“你到底是谁啊?”
“北域,风子宸。”
“风?”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姓氏,这个名字也有那么点儿耳熟。姬安歆略微思索片刻,便想起来了,“你是当今北皇三子,风子宸?”
“正是。”风子宸悠然地说。
姬安歆嘟着嘴,愤愤地说:“我讨厌你!”
风子宸脱下他那乌黑的披风,顺手搭在了椅背上,语气是十分地无所谓:“随你。”
此时,姬安歆的注意力全被风子宸抱在怀里的那盆植株吸引了,她惊讶地喊到:“悬薏!”
风子宸挑了下眉,颇为意外地说:“不错,你竟然认识悬薏,看来不是废物。”
姬安歆气得小脸儿通红,刚想回敬几句,却又被风子宸腰间别着的那把玄色长剑夺去了注意力,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儿又咽了回去。
风子宸自然是注意到了姬安歆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在姬安歆羡慕的眼神下,无比丝滑地继续说着欠揍的话:“这是灵剑,名为无忧,是我师父送给我的。”
“灵剑?”姬安歆震惊到忘记愤怒了。
要知道,普通的剑再好那也与灵剑有着巨大的鸿沟,灵剑之所以被称为灵剑,就是因为每把灵剑都拥有独一无二的能力。神境中有名有姓的灵剑不过百把,且全都记录在竞天榜上,有的传承有序,有的不知所踪,但姬安歆清楚地记得,竞天灵剑榜上,没有无忧这个名字。
见姬安歆露出质疑的神情,风子宸根本也懒得解释,致力于继续刺激姬安歆:“怎么样,会御剑吗你,我可是早就学会了。”
“不可能。”姬安歆斩钉截铁地说。
据她所知,神境中一辈子都学不会御剑的神仙不在少数,能在千岁前学会的就算是翘楚了,能在五百岁之前学会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能在两百岁之前学会的,她听都没听说过。
风子宸没有致力于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而是微微一笑:“原来你不会御剑啊。”
姬安歆被怼得快要哭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回敬风子宸,转而求助景缃。
景缃拍了拍姬安歆的肩,站出来笑呵呵地打着圆场,走到景荼身边一同摆起了菜盘:“来来来,来吃饭吧。”
见姬安歆不肯动弹,景空把姬安歆招呼到自己身边:“这玉镯已经属于你了,不戴上吗?”
姬安歆神色恹恹的,但还是乖乖地从木盒中取出玉镯戴到了手腕上。
景空温和地安慰到:“好了,先吃饭,等吃完饭我就告诉你这玉镯的神奇之处,好不好?”
姬安歆好奇地抬头问到:“神奇之处?”
景空点点头:“嗯,而且我保证,不比小宸的忘忧剑差哦。”
姬安歆立刻转悲为喜:“真的吗?”
景空保证到:“当然,不过要先吃饭。”
“好!”姬安歆笑逐颜开。
不远处的风子宸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正往这边瞅着,就和姬安歆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姬安歆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毕竟,风子宸就站在饭桌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