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北城茶庄。
曹忠民独自坐在茶台前喝茶，双眼凝视着茶水心事重重。
门口，唐映穿过假山小池走进来，看到曹忠民俨然一副清风逸群的老板模样，左肢装了一只假手，不刻意也难分辨。
“曹大哥——”
曹忠民转头盯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女人，愣了半响，又连忙站起来：
“小映，过来坐......”曹忠民请她坐下。
“曹大哥，看见你们，就好了！”
“小映，可你过的......太难了！”
“我做错了太多事，这一切都是我该受的。谢谢你帮我照顾晓棠这么多年。”
“当年大地震，我和晓棠九死一生活下来，便带她来到这里，与你生活在同一城市，同饮一江水，也不至于让你们母女心生遗憾。”
正说着，曹晓棠穿着一身睡衣从里间掀开垂帘，看见他们疑惑地问：
“爸，师母？您怎么来了？”
唐映看到曹晓棠就鼻酸眼热。
曹忠民说：“晓棠，过来这边坐。”
“等下啊！爸，我先换身衣服。”
“不用！”曹忠民说：“在自己妈妈面前，不必拘节。”
曹晓棠愣了片刻，然后走过来坐在曹忠民身边，挽着他胳膊：
“爸，您刚才说......什么？”
“晓棠，这是唐映，是你......亲妈！”
曹晓棠转头见唐映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
“师母，您搞错了吧？我妈在我出生时就难产死了，一直都是我和爸爸相依为命。”
“晓棠......”唐映喊了一声，眼泪就滴落下来。
“晓棠，以前是我骗你的，她真的是你亲妈！”曹忠民说。
曹晓棠看着唐映，难怪见她第一面时就觉得怪怪的。
“亲妈是吧！抛夫弃女，另攀高枝，我现在长大了，不需要喂饭掸衫，慰藉拥抱，您还是做我的师母，我还能敬您三分！”
曹晓棠说完就“噌”地站起来，快步走进里间。
唐映颓唐地回到家，沙默德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亲子鉴定意见书。
他见到唐映回来就赶紧走过来紧紧拥抱住妻子，两人相拥而泣。
“你应该早跟我说，不该一个人承受......”沙默德百感交集。
美院饭堂。
曹晓棠与沈欢正坐在一处吃饭，曹晓棠好像没什么胃口，扒拉着饭菜。
“这是怎么了？粉蒸肉吃腻了？”沈欢说。
“沈欢，我和我爸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前段时间我家来了一个......一个女人，说是我亲妈，太突然了。”
“她有钱吗？”
“啊？我不知道啊，这，有关系吗？”曹晓棠瞪大眼睛问。
“当然有了，有钱就认，该得的，没钱就算了，她想白捡一个闺女养老啊！”
“她，看起来很可怜。”
“你想想你小时候没妈可不可怜？”
曹晓棠拨着盘里的饭菜更吃不下了......
“你看你这般风华卓越，有才有貌，特别右眉心藏的一颗朱砂痣，不是遗落民间的公主，就是即将嫁入豪门的灰姑娘，迟早要发达。”沈欢说。
“公主是做不上了，等着做灰姑娘吧！”曹晓棠笑道。
沙默德就坐在他们不远处，默默地吃着饭。
晚上，周华和沙默德相约在一家饭店喝酒。
“我都大半年没有喝酒了，现在吕霜怀上了，终于可以出来痛饮了。”周华放肆的连饮好几杯。
“那恭喜你了！”沙默德举杯。
周华又惬意地喝下一满杯，说：
“你和唐映......”
“住嘴......”
沙默德打断他的话，掏出手机，翻出偷拍曹晓棠画室里作画时的照片给周华看。
周华端详了许久：“这不是上学时的唐映吗？但是，怎么又有点......”
“是我女儿，现在美院大一，专业第一，班长，学生会干部，还是预备党员，十分优秀！”沙默德很得意。
周华连忙接过手机放大照片仔细地瞅着，惊愕地望着沙默德，说：
“你......你们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个女儿？”
“你说呢？”沙默德说：“当年，不是你把我推进唐映的房间里的。”
周华愣了半响，哈哈大笑起来：
“默德，这，这你可得感谢我了，这个唐映也真沉的住气，她把这个女儿藏哪儿了？这么优秀的女儿，多亏了我，那说什么也得认我做个干爹！”
沙默德把手机拿回来，看着照片又黯然道：
“她现在连亲妈都不认，也不知道我这个爸爸，你就更别想了。”
“那你们就这么算啦？自己的亲骨肉啊！”
“周华，请你帮忙。”
“好，没问题，我好人做到底。”
“借钱！”
“啊？”
李秋瑶产女，还未满月，小婴儿不幸夭折。唐映带了两盒阿胶去她家探望。
李秋瑶的婆婆带着两岁的小孙儿忙前忙后，她丈夫招待唐映在客厅坐下。
“唐主管，秋瑶最近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哭也不闹，我们都担心她产后抑郁，你去帮我们劝劝她！”
唐映进去婴儿房，墙面贴满粉色墙布，婴儿床也挂着粉色蚊帐，还有各式各样的公仔挂饰......
李秋瑶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铺撒的烈日......
“秋瑶——”
李秋瑶转过身来看见唐映，笑道：
“唐映，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你早些来就好了，还可以看到我女儿，她很漂亮！”
“秋瑶，我们......与她，都没有缘分......”
“唐映，你看，我尽可能给她完美的一切，但是，她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
李秋瑶继续说：“你知道吗？科学证明小婴儿是有灵性的，我女儿觉得我不是一个好人，不配做她的妈妈，所以，她就走了！”
“秋瑶，作人有别善恶类，为母只分黑白发！是她选择离开你，不是你不要她！”
李秋瑶泪眼望着唐映，然后抱住唐映嚎啕大哭......
暑假的一天。
沙默德再次来到茶庄，曹老板正在陪客人谈生意。谭眉请沙默德到里间客厅稍等，然后又出去外面帮客人沏茶。
这间客厅不大，却布置温馨，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镶框相片——曹晓棠调皮地搂着曹忠民的脖子，父女俩笑得很灿烂。
“沙老师。”曹晓棠端着一杯茶水走进来。
“晓棠。”沙默德看着她。
曹晓棠将茶水放在沙老师面前。
“您找我爸做什么？”
“随便聊聊！”
“沙老师，你们能不能不要打扰我和我爸的生活，以前没有妈我们也过的很好，我爸一只手给我洗衣做饭，教我作业，开家长会，带我出游......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个陌生人，反而让我爸每天心绪不宁。”
“他，是个好爸爸！”沙默德说。
“沙老师，您成功的从我爸身边抢走了她，您是胜利者，现在又频频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何居心？”曹晓棠盯着沙老师。
沙默德看着曹晓棠无言以对。
“晓棠，不要这么对沙老师讲话。”曹忠民走进来说。
“爸，那我先上楼了。”晓棠正准备离开。
“别走，过来坐下。”曹忠民在沙老师对面坐了下来。
曹晓棠也极不情愿地坐到爸爸身边。
“沙教授，请喝茶！”曹忠民说。
沙默德喝了一口茶，思虑片刻，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亲子鉴定书》放在茶几上。
曹忠民和曹晓棠只是垂目看了一眼封面，并不取阅。
“不用看，我知道！”曹忠民说。
沙默德惊愕地看着曹忠民，说：“那你当年不放她走？”
“她那时还是个学生，生下孩子怎么办？你不问问你自己？你能养吗？我一直当她是妹子照顾她生下孩子，她坚持要离开我就让她走了。”曹忠民说。
沙默德恍然大悟，半响说不出话来。难怪唐映宁愿跟警察撒谎也不想冤枉曹忠民坐牢，而独自承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爸，你们，在说什么？”曹晓棠有些糊涂。
曹忠民没有回答，继续对沙教授说：
“如果你是真的疼惜唐映，你便会让她们母女见面，唐映自然会证明孩子的身世。反之，唐映如果见不到晓棠，你也将永远不会知道晓棠是自己的女儿。”
曹晓棠盯着曹忠民：“爸——”
“晓棠，沙教授才是你爸爸！”曹忠民说。
曹晓棠惊愕地转头凝视着沙老师许久，沙默德也看着曹晓棠，说：
“晓棠，是我们......对不起你！”
沙默德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说：
“曹老板，这里是二十万，密码是晓棠的生日，感谢你帮我们把女儿培养得这么优秀，你知道我与唐映前些年的境遇，只有这些聊表心意。以后如有需要，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曹忠民顿了一会，将卡推回去，说：“晓棠我是当亲生女儿养的，这钱亵渎了我们的父女情。”
曹晓棠却伸手将卡在手里，说：“爸，为什么不要？这是他们欠我们的。”
然后转头对沙教授说：“钱我替我爸收了，若没其他什么事的话，您请回吧！”
“晓棠，可以不可以，和你妈和妹妹一起吃顿饭？”沙默德看着曹晓棠。
“不可以！”曹晓棠坚定地拒绝。
然后又说：“不过，我可以与沙老师一家一起吃顿饭，而且，我爸爸也要陪我一起。”
“好！”沙默德说。
暑假的周末。
曹忠民和曹晓棠应邀而来倾城。
饭桌上，曹晓棠一直沉默少言。
沙默德夹了一块粉蒸肉放在她碗里，说：“晓棠，尝尝看，我做的粉蒸肉有没有学校食堂的好吃？”
曹晓棠才抬头看着沙默德，说：“谢谢！”
盛未看着曹晓棠，说：“姐姐，好吃吗？我都从来没有吃过，阿爸说我们回民不吃猪肉，他只做给阿妈吃，阿妈也喜欢吃粉蒸肉。”
“哦——”曹晓棠看着妹妹也并不亲近。
曹忠民问：“盛未，你几岁了？”
“曹伯伯，我十岁，我出生是四川大地震那天。”
曹忠民看着唐映，说：“小映，你那天......”
“是，曹大哥，大地震那天秦警官告诉你的电话，我刚打给你就地震了，我......所以，盛未早产了一个多月。”唐映说。
沙默德转头看向妻子，难怪盛未早产，她大出血差点丢了性命。
沙默德端起酒杯敬曹忠民，说：“曹大哥，感谢你能在那么危难的状况下护晓棠周全，我敬你！”
曹忠民也端起酒与沙默德对饮一杯，说：
“我也是五天后才找到晓棠，我们那片虽然不是重灾区，但也相当惨烈，当找到晓棠的那一刻，她抱着我泣不成声，我当时也存下私心，我希望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们，那晓棠就永远只是我的女儿。”
曹晓棠也永远不能忘记，她爸浑身泥泞、面如土色地找到自己时的惊慌失措，她抱着曹忠民的胳膊，说：
“爸，我永远是您女儿！”
沙默德给曹忠民满上酒。
“晓棠，家里我也收拾了一间房间留给你，你，以后随时可以回来住。”唐映说。
“不用，我住在茶庄挺好，我从小闻着茶香睡觉，只有那个味才是家的感觉。”曹晓棠说。
“不勉强，晓棠，暑假有空的话可以来教妹妹作业，你们姐妹一起相处。”沙默德说。
“我暑假想找份暑期工做。”曹晓棠说。
“那过来我们动画公司.....”唐映说。
“师母，没有你们，我照样能生活。”曹晓棠打断唐映的话。
“晓棠——”曹忠民有些怒气：“这是你亲生父母，他们当年也是迫于无奈。”
“爸，他们再无奈，两人都还有手吧！您一个人一只手都能把我养大，他们为什么不能？”
曹晓棠噙满泪水，哽咽地说：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和我爸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们现在突然来告诉我，我爸不是我爸......我，我并不庆幸自己多了一对父母，反而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孤儿，连从小给我依靠的爸爸都不是我的了......”
曹晓棠泪如泉涌，站起来就跑出门去......
曹忠民叹了一口气。
沙默德安慰唐映说：“算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唐映说：“她能答应来，我就很开心了。看到她过的好，我也知足了，我也不奢望其他。”
一辆黑轿车从市区一处施工工地出来，开上了滨江路。
后座上的乔晋安拿着毛巾擦拭全身上下的灰尘。
王建开着车抱怨：
“哪个总裁像你三天两头跑腌臜工地？大夏天的，我都陪你热得受不了了！”
“不在工地转转，怎么能知道苏纯胜的手上下伸的这么长呢！”
正说着，乔晋安透过车窗看到江堤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喊道：
“停车——”
车停下，乔晋安转头看见那个酷似唐映的女学生，独自一人趴在江边护栏边吹着江风，似乎还在抹擦眼泪......
“乔总，看上这个女学生了？简单，表明你的身份，她绝对上你车，不信去试试？”王建说。
乔晋安并不理会王建，踌躇片刻，拿了两瓶矿泉水开门下车，走到曹晓棠身旁，递一瓶给她。
曹晓棠擦了把眼泪，看了乔晋安一眼，接过矿泉水拧开盖就喝起来。
“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陌生人给的水都敢喝？”乔晋安说。
“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坏人么？”
“太单纯就是愚蠢！”
曹晓棠想到自己蠢的连爸爸都认错，这么多年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蛮不讲理，予取予求，实在愧对他的恩重如山，眼泪不禁又哗哗往下流......
乔晋安看她泣泪，忆起当年初见唐映时，她也站在江边茫然的模样，乔晋安突然心痛起来。
“为什么哭？”
“因为，眼睛代替了嘴巴说不出来的人间悲伤。”
“悲伤是因为心太肤浅，把自己的心埋深一点就不会哭了！”
曹晓棠转头看着乔晋安，说：
“喝你一瓶水，还挨你一顿教训，你走吧......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能吹干我眼泪的地方，别影响我发挥......”
乔晋安坐回车里。
王建取笑道：
“不上钩么？也是，哪家总裁像你这般灰头土脸，还一身汗臭味！”
“是么？”
乔晋安抬起胳膊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