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燕朗的遗照被挂出来,香案摆好,香烛燃起,香炉上插着敬献的香火。
长辈自是不用,燕家人按辈份分批上前,先是平辈,再是子侄辈和孙辈。
孙辈是几个小萝卜头,由父母抱着,让他们敬香。
燕家人之后,陆续还有人到。
公司的高管,合作的老板,各家的姻亲,不是自己来就是派了子侄代表过来。
一路从十二点,忙到两点多,人潮才慢慢散去。因为人太多,车子都没法开进来,只能停在别墅区外。王德派了人,一路把人引过来。
场面之大,来的人之多,着实让人震撼。
杜箬身处其中,却并不能沉浸其中,反而有一种,看他宴宾客的冷静。
燕家的亲戚都住在不远的地方,大部分直接开车回家,杜箬也要告辞。
王德却拦住她道:“小小姐晚上可以住少爷的房间,不然明天一大早出发,来来去去休息不好。”
杜箬没有拒绝,她确实很困,只想找个地方赶紧眯一觉。
她甚至都没在燕朗的房间里多看一眼,就往床上一躺,睡着了。
夜半时分,杜箬感觉到脸上有风,很微弱的风,轻轻的吹在她的脸上。
她有点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一下子醒过来,慢慢眯起眼,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似乎正对着她笑。
大惊之下,杜箬猛的坐起来,然后发现,自己只是睁开了眼睛。
她慢慢坐起来,这才意识到,刚才是一场梦,自己被梦中情境惊醒。
一看时间,干脆翻身起床。
杜箬坐上车,王德也随她上车,告诉她东西都准备好了,都放在后备箱。一会儿她照着做就是了,很简单。
一路无话,到了墓园的停车场,杜箬下车,看到梁玉带着几个助理走过来,显然已经早他们一步。
梁玉看到杜箬,点点头,“来得晚了,总比不来的好,你去吧。”
扫墓的人,远不如昨天晚上的多,长辈自是不用来,各房只派了几个代表过来。
杜箬心想,她早该明白,昨天的排场是因为在燕宅,是当着燕归的面。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燕朗啊燕朗,你这一生,新欢旧爱逢场作戏,剩下了什么呢?有人会为你悲伤吗?
你又做过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事吗?
什么都没有,今年的新香一过,燕朗就会渐渐被人遗忘,再无人记得。
杜箬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哭声,嘶心裂肺肝肠寸断,哪怕旁人闻之也不免感慨,失去亲人之痛无以言表。
不由得苦笑一声,看向燕朗的照片,“对不起了,我实在哭不出来。”
祭扫之后,杜箬回到自己家中,跟外公打了声招呼,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晚上才醒,却发现外公一直在等着她,眼里隐含期待。
“车票我已经买好了,咱们晚上把行李收拾好。”杜箬扬起笑脸。
外公连说几个好字,两个人收拾了三个行李箱,第二天出发时,将水电一断,大门反锁,一脸开心去往火车站。
老家的房子维护的很好,隔壁老太太见他们回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隔几天就让儿子给你们扫扫院子,这么大的地方不种点东西可惜了,给你们种了几株月季和茶花,时时浇水,长的可好。”
“老姐姐,太谢谢了,从家里带的年货,一会儿给你们送去。”没进门呢,两人就聊上了。
“谢什么,你们能回来住,我再高兴不过了。”
进门也有一堆事,屋里除尘做卫生,半年没人住,灰土可不少。
还有好些装修之后零散的活,像是窗帘没装,书桌也没有一个,都得置办。
杜箬接下活计,让外公去送年礼,稍稍收拾一下,把床辅上,厨房清洗出来,烧上热水,就差不多可以了。
外公送个年礼,送了半个多钟头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还端着一个不锈钢盆,饭菜都打好了,省得他们自己做。
吃饭的时候,杜箬故意逗外公,“您跟老太太是青梅竹马吧。”
“去去去。”外公可受不了外孙女打趣。
不过逗来逗去,外公还是说了实话,他们两家隔着一道墙的邻居,一直以来关系都挺好。
老太太大外公三岁,从小便是个勤快人。外公和她一道长大,关系十分要好。
外公十几岁那年,有个机会跟着人去城里,但前程如何还不知道。他走的时候,问邻居姐姐,愿不愿意等他,邻居姐姐点了头。
在那个年代就算是有了约定,外公也有了盼头。
“她家那几年遇到点事,需要一大笔钱,就把她嫁给了邻村一户人家,公公是在城里单位做厨师的。”
这样的人家,为什么会不好娶妻,只能花大价钱呢。因为那户人家的儿子,智商比正常人略低。
为了家里,邻居姐姐只能嫁过去,还生了个儿子,结果儿子继承了当爹的情况,智商比他爹强点,又比正常人差点。
后头十来年公婆老公陆续没了,她一个人带着儿子,在邻村根本过不下去,娘家还算有良心,就把她给接了回来。
邻居姐姐有个弟弟,很有出息,自己读书去了城里,所以就将乡下的房子给了姐姐和外甥住。加上他偶尔会回来打点一二,让人不敢欺负他们母子。
“你外婆就是她介绍的,十里八乡给我找的贤良人。”外公叹了口气,他们这一辈的人,都认命。
命运将他们拍上岸,卷入河,推向大海,到了什么地方,他们就在什么地方扎下根,努力活下去。
“你外婆真的很好,特别好。就是跟了我,命太苦了。”外公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只恨自己不能给家人更多。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相信外婆还是会选你。”杜箬默默的想,就算她可以选择,也依然会选择当外公的外孙女。
一个人的价值,无论如何都不该用物质来衡量。
外公笑了起来,“你外婆也这么说。”
第二天一早,他们去山上给外婆和外公的父母亲族扫墓。忙完杜箬便骑上小摩托,去镇上买些物资。然后发现窗帘店和家具店都开着门,一问才知,老板都是当地人,关门不划算,干脆就开着店,能做一笔生意是一笔。
“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来自生意人的抱怨。
杜箬一笑,心想现在还不好啊,那过几年怎么办?不对,看看人家的店面才发现,楼高三层,分明是自己的房子。你的牢骚,听听得了。
满载而归,杜箬骑着小电摩回去的路上,看到一辆车停在路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抛锚。
光天化日又有手机,杜箬原本没打算理会,没想到,被人挥手拦下。
“小姑娘,问个路。”
八成是村里谁家的亲戚,多年未归道路早变了模样,杜箬停下来,单腿支在地上问他,“你们找谁家?”
开车的人说了半天,把杜箬都给绕晕了,坐在车里的女孩儿跳下来,“我们是来你们村租房子的,之前联系好了,结果今天电话没打通,但我们来都来了,还是想去看看。”
他们只知道姓韩,说好快到了,打电话联系,他们家会过来接他们,结果这会儿联系不上,他们好不容易来了,实在是不想又撤回去。
这么一说,杜箬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
前世她回老家的那段时间,也知道村里发生的一些事。因为他们村座落在山脚下,自然风光优美,空气也好。关键是交道也算方便,所以就有人想租他们村的房子,改造成民宿经营。
但是吧,这事是个大坑,而且是巨坑。
姓韩的不是房主,是房主刘老头的女婿,刘老头被儿子接到城里生活,女婿就想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租出去能大赚一笔,便动了心。
于是他提前回村,贿赂了村干部和邻居,有人问就说他是房主,有权作主。反正他是房主的女婿,也不完全是骗。
前世一对创业的年轻人就掉进了这个坑里,签了租房合同,投资几十万装修改造。
房主虽然平时不回村,但过年总会回来住几天,祭扫先人。于是女婿就拿钱请老丈人去外地过春节,给瞒了两年。
第三年吧,瞒不下去了,为什么?房主人没了。
老人没了,肯定得回村里办后事,这一回来,才知道家里的房子被姓韩的租了出去。
儿子办完后事,第一时间赶人。老板夫妻也慌了,谁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呢,简直匪夷所思。他们一纸诉状将姓韩的告上法庭,官司确实打赢了,姓韩的要赔付老板夫妻的损失,主要是装修损失。
但人家往地上一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随便你,要是打一顿能抵五千块,你随便打,反正没钱。
老板没办法,只好又跟真正的房主协商,反正你也不住这里,干脆就租给我们。
房主同意是同意,但提了两个条件,一是涨价,二是按涨价的租金把之前的也补给他们。
就是头二三年的租金,给过姓韩的,现在还要再给他一次,而且是涨过价之后的价格。
老板夫妻最终只能饮恨而归,扭头房主就接手民宿继续开了起来。姓刘的主意打的很好,老板同意涨价他发一笔财,老板不干了,他接手开起来,还是发财。
为什么杜箬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因为姓刘的接手民宿之后,就胡搞一气,生意越来越差。但房子是他们的,装修也不要钱,来一个就赚一个,所以生意比之前差,也有得做。
但是,天意来了,一条新路撇开他们那边,直接从村里另一边修出去。
然后新路这边开了新的民宿,他们的生意直接就没了。于是两家产生了旷日持久的骂战,最终上升到全武行。
杜箬知道的这么清楚,就是因为亲眼看到他们打成派出所,然后村里大妈就坐在她家院子里,呼朋唤友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扒了个底朝天。
为什么坐在她家的院子里,因为民宿就开在她家不远的地方,大妈们属于是就近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