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魔戒
合作洽谈很顺利。
秦月琅知道这完全是表象。
索隆伪装成“安纳塔”的时候有太多观察她的机会,怎么可能相信自己真有和他二分中土的想法?但他没有表示任何怀疑,煞有介事地评价着她提出的征服战略,称她为“中土唯一值得合作的聪明人”。
既然魔多之主接受合作,对黑门的包围也要结束了。
硝烟在塔下漫溢,秦月琅站在垛口后,在索隆的注视下,她从袖中拿出消息蛾,对它说:“将军们,可以离开魔多领域,回罗瓦尼安了。”
机械蛾振翅而起,在山脉合围的无尽昏色中,向北方远去。
黑门外的军队撤离了,现在置身魔多的她彻底孤立无援。
她眼睛里可能有些沉重,脸还是那样镇定的神色。实际上,她是那种即便知道有十分风险,也能做出十二分胜券在握样子的人。
她开口告诉了他一些在她先前没提过的事——
她在十六枚力量之戒中的贡献。
“它们现在都被你操控?”
索隆语气危险,目光更甚。
“迈隆陛下,基于我们合作的利益,您只要一句话,我会将它们双手奉上。”
她言辞从容,如同本能。
“只是,凯勒布林博又创造出了另外三枚戒指,如果我推测得准确,相比您和我的技术,这三枚戒指更属于精灵,也许我需要花一些功夫来帮助您掌控它们。”
索隆唇边淡淡掀起一个弧度。
就在下一刻,魔君的身影化为一道影,乍然间,他挨近秦月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向她脖子伸出手。
他动作的时候,漆黑的铠甲从袖口延伸,包裹住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铠甲从指尖处,伸出根根尖锐的钢甲。
“‘它被取出时,比日月更明亮的光降落在人间’……”
他的手按在她的领口,尖甲便嵌入她的皮肉。
“‘圣戒’?力量之戒的灵感因为你这个少有提及的东西而涌现——你该到荣幸,你自己受束缚和排斥的力量,竟然能促成一份真正的伟大。”
他松了手,她穿着红袍,因此很难看清是否有血迹。
但在空气污浊的魔多,她的血散出了很鲜明的味道。
这让他的傲慢神态中添上了一分嗜血。
“我的戒指将在熔岩中出世,你可以看看,是你能统御众戒,还是它能?”
末日火山深处的裂隙,至尊魔戒铸造之处,经过诸多被烈火炙烤的殿室,最终抵达。
极热的气浪在火山锥中肆意冲撞,金眸女子的红袍鼓动着,露出她冷汗涔涔的肌肤。
她脚下是滚滚岩浆,面前是一身可怖黑甲的索隆,一个接通地心火焰的铸造台。
对魔多之外的人们,这是个寻常时刻,牧民在草原上赶着牛羊,铃声悠悠,商人在大路上驾着货车,风雨无阻,但对秦月琅而言,这是她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的一刻。
一轮金光如同烈日,从岩浆的红海中冉冉升起。
至尊魔戒诞生了。
当它脱于模具的时刻,便像一个具有自己意志的灵物,吟唱着邪恶语言写就的诗歌,落入索隆的手中。
索隆,这魔苟斯的追随者,已将他的强大神力和意志注入这枚金色的至尊之戒中,誓要将中土的众生尽数握在掌中。
他却没有戴上它,而是把它紧紧攥在拳中,转身迈向身影单薄的女子。
“伊熙琳·劳瑞恩!你以为——!”
“陛下!”
他发觉她此刻的神态与过去不同。
“至少十六枚力量之戒已经在您统御之下,魔能只是遮蔽了您的视线,您现在只需要我的些许助力。”
说着,她抬起手,对他摊开在她冰冷的手掌。
“至尊之戒是您的,我无力掌握,只能稍作修改,何况,我就在您面前。”
听她这么说,索隆不由再次看她,她的身体是多么脆弱,这火山中的酷热都要夺走她的呼吸,她胸前剧烈地起伏,像只被生烤的雌鸟。
如她所言,除非她是不想活了,才敢于在魔多和他争抢至尊魔戒。
他慢慢松开紧攥的手,至尊魔戒几乎就要从黑甲上滑到秦月琅的掌心。
她的神情越发平静。
但索隆最终怀疑地收回了手。与此同时,地动山摇。
巨石砸落,岩浆上涌,剧烈的震动自下而上,整座火山突然开始崩裂、哀鸣。
“你的‘生命’在这一亚中已足以展现,你不需再多执掌其他的权能……秦月琅。”
自地心的虚无中,一道声音说。
脑中似有嗡鸣。
秦月琅陷入死寂。
一旦祂意识到让她为了血脉而献祭力量是彻底行不通的路,可能会采用更暴力的方法。
比如,削平一座本该存在很久的火山。
让她根本无处熔掉至尊魔戒,带走其中的意志与力量,那是索隆被米尔寇所渗透的腐化之力,也是米尔寇因祂而生的伤毁、死亡之能。
隔着落石、飞砾、岩浆的赤浪,她看到索隆戴上至尊魔戒,于是她取出自己的戒指。
比日月更明亮的光降临人间。
火山口摇摇欲坠,此时亮得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一双金眸折射着光,俯瞰着破碎的桥面、坍塌的通道,还有正要向外脱身的索隆。
他迎上这双眼,知道她不想活了。
“铛!”
他挡住了秦月琅的一击,外甲顿时“咔”地一下裂开缝。
她身边根本没有武器,她到底用什么进攻?
不等他思考,又是一击迎面冲来,电光火石之间,她覆满光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这次索隆终于看清了,斩断坚甲不是其他,只是一段光。
那光随她身影而至,也剥走了至尊魔戒。
她拿到至尊魔戒时,飞溅的熔岩像被激怒一般,带着熔化一切的炙热,一冲而起,几乎充塞满这危险的石室,越来越多的岩石震动、碎解。
而她冲入熔岩的红雨中,光被盖住了,成了一片浑浊的红。
不断有落石击打她的身体,她无法支撑起身体,半爬半跪地向前,最终扑向罅隙的边缘。
她紧握至尊魔戒的手不停颤抖,还是撑上了锻造台,底下就是可以地心之火,是唯一能熔去这枚戒指的火焰。
红雨零落,她另一只手上的戒指孤独而坚持地照耀着。
她正要将至尊魔戒投入它的来处,然而,大雨倾盆。
雨中只响起一声几乎凄厉的嘶号。
索隆看不清那雨中发生了什么。
比先前更夺目的光乍然盛放,压向苍茫伫立的天地。
亮得像要带来一亚诞生之前虚空。
——这代表何等伟力?
光逐渐散去,火山也静下来。
罅隙旁,跪着的身影红衣残破,在残光中摇摇欲坠。
黄金戒指不知何时离开了她的手,一路沾着尘土和血,滚到索隆面前。
“……你……子女?”
她无声地张口,而她的另一只手垂落在地,浸在一片红里。熔岩和鲜血混在一起,蚕食着她的骨与肉,和她身边的岩地。
她的半张手掌,连带着“圣戒”,都不见了。
索隆重握起至尊魔戒,包裹了鲜血的黄金戒指竟比刚诞生时还要完美。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条奇怪的启示:她的力量不止在那枚戒指上,要彻底瓦解她的力量,还要将她亲手建立国度的都城摧毁。
上翼城,洛歌万斯多历史最悠久的大城,也是他们魔能中枢的所在地,他还是“安纳塔”的时候就在思考如何攻入这座城,但那是因为他视洛歌万斯多为阻碍,视它的圣主为敌人。
而如今,索隆亦察觉到一种必然,他必要完成这大业,如果不能完成,他便要接受最终的命运,重蹈他旧主的覆辙,被抛入无尽的虚无,被阿尔达逐渐遗忘。
他眼前这个红色的身影,也像是一种可怕的必然。
她摇晃着,还是倒下了,像死得彻底,只有干皴的唇翕张着,似乎在重复一句话。
索隆看了一会儿,猜这句话是:造物主,你何曾爱你的子女?
灵魂被困锁,身体被挤压。
秦月琅被无边黑暗囚禁,仅有片刻的清醒。
室内昏暗,身上更是沉重,她勉强动了一下,周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意识到自己被锁链锁住了。
这个房间内没有火光,但门开着,门外是索隆黑塔内上下高悬的台阶,她在这座塔的最高处。
借着外面的光,她抬起无力的手,看清了自己手掌的伤口,显然,那不能称得上手掌了,只是半张掌,上面的断骨焦肉被处理,更显得触目惊心。
伊露维塔熔掉了她的生命之戒。
功败垂成,不过如是。
生命之戒被夺,规则之域已与她隔绝,等到她的意志彻底被伊露维塔操控,无论“谢演”是否苏醒,是否继续抹除生命的任务,她的过去和祂都会成为虚无,与众多的虚无一起,充塞在或兴或灭的万千宇宙间。
“造物主屠杀祂的子女,伤痛和死亡只是祂画布上的另一分色彩……我不是造物主,没有子女,却要舍生忘死,试图保护他人的子女。”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她口中呢喃。
“不是因为我源自规则,可以成为神、成为永恒,是因为……”
“我是我……我是秦月琅。”
在她意识重归模糊后,高塔中越发寂静。
黑暗魔君离开魔多,不知所踪,却也让他的邪恶拥趸们掀开了战争的序幕。成群结队的奥克从魔多的高塔、要塞、地道中鱼贯而出,列队于山谷。
黑门张开大口,将战火喷向整个中土。
一只机械蛾艰难地飞下黑塔之顶,在烟尘中飘飘远去。
第二纪元一六零零年,黑暗复起,魔苟斯的仆从索隆在末日火山中锻造出至尊魔戒,当他戴上这枚为号令众戒、奴役众生而锻的黄金戒指时,握有力量之戒的精灵们察觉了这新一位邪恶君主的身份,认清了他身为“安纳塔”时的欺骗。
洛歌万斯多圣主早有防备,向主持锻造的凯勒布林博谏言。因她的技术,力量之戒的佩戴者得以免于索隆意志的搜索、控制,而凯勒布林博最后锻造出的能雅、纳雅、维雅,更表现出抵抗邪恶侵蚀的强大。
即便如此,至尊魔戒也是中土最可怕的力量,索隆盘踞魔多,出动奥克大军向北浩荡而来,无论是诸戒,还是锻造它们的埃尔达精灵,都已处境凶险。
埃尔达在迷雾山脉之西最大的盟友,洛歌万斯多,就首当其冲。
洛国人民决定举全国之力迎敌,他们反应迅速,壮情激烈。
而他们的圣主伊熙琳·劳瑞恩对外无任何消息。
此后数年,杳无音讯。
借乌欧牟的波涛,渡过隔绝中土与阿门洲的大海,第二纪元的王城从林顿精灵的描述中真正现身了,天清云淡,一城的银桥白路,殿宇巍峨。
格罗芬德尔,这位金发灿如阳光的战士,与中土阔别已久,他是第一纪元时期刚多林之王图尔巩的一位领主。黑暗魔君魔苟斯攻陷刚多林的战争中,他与炎魔相战而牺牲,后在蒙福之地重获新生。
而今,他重塑的躯体中有可比肩迈雅的强大力量,他身负了维拉的使命,为帮助精灵对抗崛起的索隆而来。
在吉尔-加拉德的王城,刚多林的幸存者饱含情谊地对他行礼、拥抱。
他被引入王庭的议厅中,看到壁上挂有的众多旗帜中,有一面红旗格外鲜艳,赤红的底色上,白色双翼拥起金色日月,翼下放出星状光线。
好美的图案。
他的脚步不自觉停住了。
顾问埃瑞斯托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这面红旗,道:“羽翼旗,洛歌万斯多的国旗——洛歌万斯多是我们的南方邻国,它疆域辽阔,势力更为广泛,现在中土无论是埃尔达还是人类,都能常见到它了。”
金眸女君建立的国度,阿门洲偶有传闻。
格罗芬德尔回神,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问:“即便吉尔-加拉德陛下不在王城,他没有宰相之类的副手吗?”
“执政官是埃尔隆德大人,不过,他擅离职守,早在邪恶现身之前,就去‘支援’洛歌万斯多的南方守备团了。”
格罗芬德尔一愣:“擅离职守?”
如今的后辈都这样不可靠了?
此时,各司要务的众政务官、顾问们也到了,一位回答:“他是去找洛歌万斯多消失的君主,伊熙琳·劳瑞恩了。她亲自出征,深入被阴影覆盖之地,从此音讯全无。”
壁上羽翼旗鲜红似血。
格罗芬德尔说:“如果她没有遭遇死亡的不幸,她有君主的身份,很可能……”
“洛歌万斯多军队在迷雾山脉之南和奥克军队周旋了数十年,隘口固若金汤,他们也流血牺牲无数。也许如您所想,洛歌万斯多有几位将军一意攻入魔多,决心不移。因为和我们战略不同,我们派去南方的战士能帮上的忙实在有限。”
埃瑞斯托叹息一声。
“大人,请坐,我们给您讲讲如今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