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桂枝上下摇曳,偶尔扫到窗沿上发出一阵声响,那声音声声入耳。
终于,枯枝不堪重负,摔落在地,卡一声断成两截。
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桌上的烛火晃了一下,明明灭灭。
幔帐上女子的影子也跟着猛晃一下,复又归为平静。
花昭昭手心泛上一阵潮意,指尖的针却很稳,她骤然发力倾身往下压,针尖前进一寸,刺破顾泽头皮。
她恶狠狠盯着顾泽,“你说我干什么?”
“当然是取你狗命!难不成我半夜不睡觉是要帮你缝衣服?”
顾泽头又开始疼。
他方才并未睡着,只是知她久久未能入眠,未免是因他在身旁影响她入睡,才假装睡着,好让她放心。
只是他实没料到,小姑娘竟是存着要杀他的心,又怪这身体太不争气,如此轻易的让她拿住,差点得逞。
此时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还是很亮,丝毫不掩饰对他的仇恨。
然而,针尖刺破头皮的地方阵阵发麻,并试图刺进颅骨。
他只得横臂挡在胸前,擒住花昭昭的手不敢有片刻放松。
他堪堪醒来不过一日,不想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
“先……松手。”
花昭昭不退反进,戾气横生,“松手?”
“凭什么!”
死到临头,装出这般模样骗她松手,他前世踩着花家平步青云的时候,可想过松一松手,放花家一条生路?
花昭昭死前形容枯骨,才二十七岁而已,花胜利死时也才四十二岁,还有那不足一岁的小孩。
他松一松手,花家三条人命就能活,于他,不过是他青云路上多了一点无从轻重的谈资,影响不到他分毫。
他爱惜羽毛胜过他人性命,如今她凭什么松手?
夺命的银针悬在头顶,顾泽为阻止花昭昭已用尽全力,三千青丝在挣扎间尽数散开,发丝被汗水浸透,凌乱的贴在耳后。
脖颈间脉搏剧烈起伏,伴着急促的呼气声。
幸得此人生了张绝好的皮囊,便是如此,却不见多狼狈,反添几分颜色,便是这三分就足以让人卸下心防对他心生怜惜。
他大口喘着气,还不忘给自己争取求生的机会。
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成亲……不过三日亡了夫君,纵是我向来体弱也必然有众多非议。”
花昭昭看向他。
顾泽的眼神足够真诚,他没有笑,也没有乞求讨饶。
只是平静道:“旁人无所惧,花家晦气的名声定会坐实。天亮便是三日回门之时,那秦氏本就难缠,纵然是不在意我,也不会放过敲诈花家一笔银钱的机会。到时候你如何处置?凭她撒泼打滚,还是赔钱了事?”
撒泼打滚是坐实花家晦气的名声,赔钱了事那必然不是一笔小数目。
秦氏那人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得现银拿出来,堵不了她的口。
花昭昭不愁她日后挣不到银钱,她缺的是时间。
之前一心除掉顾泽,确实有欠考虑,她初时只想着自己不惧人言,没考虑花胜利是不是能离开故土。
顾泽的确该死,眼下却也不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然而放过顾泽她实在是不甘心,便只是手上卸了几分力,却并没有放手。
她冷眼瞧他,想看他那张巧嘴里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顾泽微松一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要杀我,我却是你爹花了实实在在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给你娶回来的,虽我体弱没什么本事,可缝补浆洗,洒扫喂鸡我总是可以的。便是要下地干活,我将养几日未必就不成。”
“如此廉价的劳动力,你留着总比你杀了白赔二十两银子划算。何况我这身体你也看见了,不说你爹不在家,便是你,我也奈何不得,生死全凭你一句话。”
他说完看着花昭昭。
又补了一句。
“如此,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很是平常不过的语气,那一眼看过来,花昭昭莫名觉得被挑衅了。
顾虑。
她的顾虑他一条条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她还能有什么顾虑。
勾唇冷笑一声。
“你说的有理,难不成我还怕你不成?”只要她不供他去读书,在这小小村子里,他还能翻出浪来不成?
她松开对他的制衡。
顾泽瞬间浑身湿透软倒在床上,胸腔随着他的喘息而剧烈起伏。
过来好一阵,他眼睛看向花昭昭,露出一个笑来。
“多谢昭昭不杀之恩。”
此时夜已深。
花昭昭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更不想与他同塌而眠,指着床边的塌床道:“你下来,塌床上睡。”
顾泽费力撑身,好悬直接摔到塌床上。
花昭昭这会想留着顾泽干活,也就不能看着他冻死,把他盖过的那床被子丢给他,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顾泽看着她裹着被子的身影摇头,跪坐着慢慢铺被子。
刚才右手用力太过,这会使不上劲,只能用左手去拉扯。
扯过一边,又艰难挪到另一头,等铺好被子,起身时没留意脚边,被塌脚拌的直接摔了下去。
这一摔动静不小。
花昭昭翻过身,冷声斥责,“你少作妖!”
顾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缓了好一会才以手撑地挪动到塌上。
次日。
晨光熹微,花昭昭领着顾泽回门。
按理说,一般人家回门时都是两斤肉,一提酒,新妇得婆家看重的,还要再加上十个鸡蛋。
若是入赘。
回礼在此基础上还要在加一匹素布。
花昭昭提着篮子,上面盖着布遮着,才开门便遇上王桂花在她家菜地里摘菜。
看见花昭昭出来,瞬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昭昭今日起这么早啊!”
她一拍额头,又叫道:“哎呀!瞧我,今日是顾泽回门的日子,那是得早点去!”
说完又伸长脖子往花昭昭篮子里瞧,“昭昭,顾泽模样生的这样好,又识文断字,这里面的回礼可不轻吧?”
花昭昭没回她话,要笑不笑的盯着她筲箕里的菜瞧。
村里人情往来,今日我去你家摘根葱,明日还你一把菜,有来往相好的,得了肉菜时,做熟后给端去一碗,改日我寻得好东西,也不忘往你家送,这都是常有的事。
像王桂花这样,不声不吭,不知会主人家一声就拿着筲箕往别人菜地里摘菜的,也是少有。
她顺着花昭昭视线低头看自己手里那慢慢一篮子菜,眼转一转,好似才想起来,笑道:“哎呀!昭昭啊,婶子来你家菜地摘点菜,这不是一大早的,你们小两口又是新婚,婶子怕吵着你们小两口睡觉就没和你说。”
“这日头眼看要起来,清台村还得有几里路,昭昭你快些去吧,别在这耽搁了。”
她一副全心全意为花昭昭着想的模样,边说边端着筲箕往家去。
王桂花家门口一小孩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瞧。
花昭昭扬声喊了一声婶子,王桂花不明所以的停下来。
只听花昭昭笑道:“桂花婶子,我昨日在我家顾泽在书上看了一句话,‘不问自取视为偷’,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家虎子这不是也上学了嘛,回头问了先生,也好教一教我们咧!”
王桂花脸一下就拉了下来。
还不待她理论,花昭昭拉了顾泽就走。
“婶子,你可千万别多想,回头帮我问问虎子!”
杀人诛心。
小孩子最要面子,虎子听了这话好长时间不吃王桂花做的菜,就怕他娘又去偷了谁家的。
回头传先生那里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且不说虎子如何与王桂花吵闹。
花昭昭这边已经到了清台村顾家。
顾老头在堂屋的竹椅上坐着吃花生,秦氏在门口频频张望。
看着花昭昭提着篮子过来,忙上前去迎接,“昭昭啊,你们可算是来了!”
她又拿眼去瞧顾泽。
一看便拿袖子去抹眼泪,“泽儿啊,你去花家这些日子,娘是日盼也盼,吃不好也睡不香。”
她去拉顾泽,顾泽躲了过去。
秦氏也不在意,原来顾泽在家的时候就是这个鬼样子,不过读了几日书就从不拿正眼看人,别说是她这个后娘,他亲老子也没见他多看在眼里。
她只哭她的。
秦氏红着眼闪着泪,瞧着哭的真情实意。
“泽儿啊,你去了花家才几日,怎的就瘦成这般模样!不说你寒窗苦读多少年,怎么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如今是顾家没本事,不得不让你去做了那上门女婿,可你是我顾家娇养了这么些年的命根子,他花家就不能这么磋磨你!”
她转头瞪向花昭昭,“昭昭,你这新妇头一次上我家门,我实在不该给你甩脸子,只是我看泽儿这样我实在心疼,你们难道就不怕落一个苛待赘婿的名声吗?”
她一口一个泽儿,听的花昭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提着篮子看她演。
等她说完,才道:“娘,今日是顾泽回门,你确定要站在这里说?”
她提着篮子转身就走。
秦氏不料她竟然是这个态度,从来只听说花家女儿性子温顺,她看中花胜利能挣钱,女儿性子温顺好拿捏,纵然顾泽心眼多不亲近她,为了名声少不得要时时贴补一二。
怎的花家女儿竟然是一个一言不合就要走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