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拿你怎么办？
那帕子并不难洗，只需用热水倒上白醋泡过，然后用力揉搓就能洗干净。
真丝的白帕子上用金线绣了朵灿烂明媚的黄色小花，是他从未见过的图样。
他将晾干的帕子还给她时，顺口问了一句。
“这是向日葵，有很大的花盘，里面会结出很像南瓜子的果实，但是更香。”小叶子正趴在他的书案上画画，“我年幼的时候种过一小片，是大食商人带过来的种子。”
“你知道吗，这花可有意思了，它会自己向着太阳转动，就是早上朝东下午朝西——哎呀，我不是在说书！真的有这样神奇的花！”
李莲花看她工笔细描，在宣纸上勾勒出一株明媚的向日葵，觉得这花当真跟她很像。
“唔……你说我们不理江湖事了，去大千世界看一看好不好。上次去漠北经过兰台，我其实特别想去住一下吐火罗部落的游牧帐篷，看看他们的马场。”
“还有月羟的歌舞、象熊的戈壁、楼兰的壁画，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呢……”
“好。”李莲花淡淡应了。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本就是一种乐趣。
不少大侠功成身退之后都会成为隐士高人，或像师父师娘这样隐居山林、收个徒弟，或像徐霞客那样游历名山大川，自在随心。
“其实这些年我跟相夷哥哥也去过很多地方，但总是来去匆匆的，一件事了就要马不停蹄奔向下一处。庐州烟雨浙江潮，都是最好的时候去，可要么因为受伤，要么因为忙着，都没有停下来好好欣赏过。”
小叶子嘟着嘴生气，手上的笔却在唰唰动着。
她很少画写意，但显然掌握得不错，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与众不同的四时山水。画中李相夷总是白衣飘袖，她自己衣裳换个不停，两个人都是背影，看起来却莫名般配。
他们确实有很美好的回忆。
他突然觉得嫉妒。
嫉妒什么？
嫉妒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可笑。
李莲花手心虚握，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已经快到亥时了，你还不去沐浴？”
经他这么一提醒，小叶子才猛然想起，因着前些天腿脚不便，都只能湿毛巾擦身，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此番终于可以沐浴，当即雀跃起来，“那我赶紧去烧水啦！有没有大一点的浴桶，我喜欢躺着——”
李莲花屈指敲了敲她的眉心，“这么大的姑娘了，别随随便便在外人面前口没遮拦。”
一盏茶的功夫后，她把东西准备妥当了，抱着衣服去沐浴。
李莲花做团子之前，有心给她留了几朵新鲜的槐花和杏花，她一边把花瓣拋进水里，一边想，他心好细啊，当真跟相夷哥哥有些不一样。
清脆的歌声在净室内响起，被氤氲的水汽一润，软软甜甜的。
他背靠在墙上仰头望月，随手摘了片叶子放在唇边吹起来。
等小叶子收拾完，李莲花已经在榻上阖目养神，准备睡了。
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去，小心睡在床的一侧，尽量不挨着他。
这几日她担心他做噩梦，都睡在这张榻上，他也一直容忍她，只说让她自己带被子睡床脚晚上安分点不要乱动。
相夷哥哥就不会这样，他可喜欢被她抱了。
小叶子玩了一整天，几个呼吸间就睡着了，等过了不知多久，梦里感觉被人推了一把，才迷迷糊糊醒来。
她眼睛都没睁开，软糯发问：“你怎么还没睡着？还怕吗？”
李莲花僵直着身体，仰头看着天花板，故作冷硬道：“你回你床上去，我不习惯身侧睡人。”
他这两天其实没做噩梦了，却仍然难以入睡……剑客的警惕也是有的，但主要是她睡觉乱动，开始是规规矩矩缩在床角，睡迷糊了便总是靠过来抱他，有时候会用软绵绵的胳膊环着他的腰，有时候把腿架在他身上。
要不是他每日起得早，装作不动声色，小叶子自己醒来看见自己这幅睡姿，不知作何感想。
今天尤其过分，她刚刚把脸埋在他颈窝，浅浅的鼾声就响在耳畔。
少女刚沐浴过的身体散发着热气，体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当真难捱。
也不知道她跟另一个李相夷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以他的性子不应当有什么逾礼的举动，可她这般毫不设防，他怎么忍下来的？
小叶子“啊？”了一声，懵懵懂懂道：“你不习惯啊……那，你如果感觉不舒服要立刻喊我哦。”
现在是春日，天气不算冷。
他要是做噩梦的话，自己也就在一手能够到的距离。
她起身抱着被子爬去隔壁榻上，顺着上床的势头一滚把自己裹成了个蝉蛹。
李莲花心里一松，又有一丝失落。
他知道自己心底有几分隐秘的喜欢，却无法宣之于口。
小叶子爱慕他，对他本能亲近，身心却又属于另一个人。
终于有一天……我也知道了嫉妒旁人是什么滋味。
他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阖上眼。
隔壁床上的呼吸又开始绵长起来。
好不容易入睡，半夜却感觉呼吸不畅、头痛欲裂，寒意阵阵袭来。
胸口仿佛有块大石头压着，经脉里有钝刀子在割，脑中一片混沌。
李莲花硬撑着睁开眼，眼前一阵阵发黑，扭曲的黑斑在视野里游来游去。
不好……
一直靠外来的内力强压，需要他时时刻刻运转真气，精神稍一放松便让这毒有机可乘。
接连几日都没有毒发，此番爆发却前所未有的猛烈。
冷汗滚滚而下，全身高热，寒意却浸透骨髓，五脏六腑凝结成冰。
他不由自主地抱着被子蜷缩起来，她留下的体温还未散去，带着诱人的香气。
李莲花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执意不肯闭目，就这么半阖眼帘，视线虚虚地落在天花板上。
他看上去缓过来了，但其实只是刻意不去想这件事。
一旦毒发把平静的外表撕裂，各种负面情绪立马剧烈地反弹起来。
甚至……因为他如今开始在意她了，她不再是个陌生人，他想在她面前风光霁月。
如何才能不那么狼狈地忍过这一波，不要让她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