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只是恨
李莲花嘴角牵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想避到屋外去，身子却沉地根本无法支起。
曾经天下第一的剑神，如今连自己的身体都掌控不了了……
是啊，曾经天下第一的李相夷不缺人爱，无论真心假意——小叶子爱他，不过是爱李相夷的延续。
若他不曾风光无限，或是以后都这样虚弱地不堪一击，她的爱能够维持多久？她总有一天会累的吧。
从前李相夷太过高高在上而让阿娩心倦，如今跌落尘埃，也会因为太过平淡无趣而让她心倦……
与其等到那时……
他都来不及想完，一阵猛烈的疼痛袭来，让他无声咬牙攥紧了床板。
指甲在木板上摩擦的声音惊动了叶灼。
“你怎么了？”叶灼本能地感觉不对劲，一下子清醒了，“李莲花？李相夷？你怎么了？”
李莲花此时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无尽黑暗沉重地压在他的头顶，世界寂静得令人心寒。
像是在一场永远不能醒来的梦里。
记忆仿佛断了层，脑海中空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狂躁的、嗜血的、滔天的恨意。
“你别吓我……怎么这么突然……”叶灼连滚带爬地过去拥着他，把人扶起来背靠自己，开始渡入内力。
可他并不配合。
他双眼狂乱迷茫，气息紊乱，被她一碰，忽然坐起，狠狠地拉住她的手臂。
以李相夷的力量，想要控制一个小他两岁的女孩子实在太容易了。
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小花……”她知道他在恐惧什么，柔声安抚道：“我在呢，你别怕。”
他听不见，只是本能地抱着唯一的热源，喃喃自语道：“小叶子……别走。”
“我不走，我不会走的。”她艰难地伸手反抱他，“这些都是暂时的，你乖乖让我给你渡点内力好吗？”
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听错了，茫然地松开手，冷淡道：“你走吧。”
小叶子并不知道他现在完全听不见，只当他情绪不稳又在闹别扭，抬手便点人睡穴。
他身子一沉，缓缓倒地，昏过去了。
她连忙把屋里所有被子都盖到他身上，又去点上蜡烛，烧水煮姜汤。
热酒虽也能暖身，但到底伤肺腑。
她想了想，又准备了几条热毛巾给他擦脸，再炖上白粥以免他毒发后体力不支。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床边，看他双臂在厚厚的被子下抱着自己，蜷缩起来浑身颤抖，心疼得差点哭了。
他双目紧闭，眼角却有泪痕，神情混杂着仇恨和悲切，甚至夹杂了一丝对自己的悲悯。
她钻进被子抱紧他冰冷的身体，想要帮他镇压，却想起芩婆说，这毒总得跟他自身的内力达成一个平衡，总靠外力压制终会反弹，又悻悻然收回手来。
“小花，小花……你有没感觉好一点？”
他没有任何反应。
“小花，起来喝点姜汤。”
他咽不下去，一口混着血沫的姜汤吐出来，落在被子上。
她赶紧拿热毛巾给他擦净，然后再喂。
好半天的功夫，他总算把姜汤喝进去了，神志也终于缓过来几分，却是一扬手就将汤碗打翻在地。
“你出去。”
“别看我。”
“小花……”
“出去。”
他身体仍在发抖，神色却倨傲冷淡，心头不知哪里来的满腔怒意，既想对着别人发火，又恨不得狠狠伤害自己。
“小花，你别这样……”
他眉头紧皱，挣扎着想站起来，良久，猛地偏头呕出一口血，却用力挥开她来搀扶的手，一字一句艰难道：“我不是李相夷，你不必如此。”
“我知道，你是李莲花。”叶灼知他现在情绪不稳，故意想要刺伤她，也不接茬，“你若想发泄，就尽管来吧，别伤到你自己。”
让他冲着小叶子发火说狠话，本就有违原则，她这幅做好准备逆来顺受的模样更是让人不忍心。
他一下泄气，自暴自弃道：“小叶子，我不想活了，你别勉强我……回你来的地方去吧。”
“你一心想死的话，又何必这么谨慎地躲起来？”
他眉峰一横，满眼凌厉：“我如今只是恨——想杀光他们所有人。”
他没说谎，在海里飘着的一天一夜和之后每次毒发昏迷，他都是凭着刻骨怨毒强撑下来——那些背叛他的人还好好活着，他怎么可以死。
他发誓要从地狱爬回来复仇。
要杀了笛飞声、角丽谯、肖紫衿、佛彼白石……
“好，你要杀谁？”小叶子用一种脆硬又坚定的声音说，“我帮你。”
“四顾门沿山麓建，一场滑坡就能让所有人死在一瞬间。”
“没了你，光是天字牢里的人放出来，他们就无人能应付。”
“角丽谯麻烦一点，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她能给你下碧茶，我也能给她下。她没有扬州慢，肯定死在你前面。”
“至于笛飞声，他现在是否还活着都不好说。”
叶灼用她那张毫无杀气的脸说着冰冷的话。
“如果你觉得还不够解气，我手上有很多把柄，可以让他们身败名裂。到时候不必你出手，自有仇家收拾他们。”
“你杀他们根本没必要用剑。”
“如果你想自己来，等我找到解药，你想怎么样都行。”她直视他的眼睛，“哪怕你要接管金鸳盟，要血洗整个武林，我都陪你。”
李莲花被她的直白狠辣吓到了。
她说的这些……简直像是把他的心剖开了，剜出他自己都不敢宣之于口的恶毒，摊在桌面上。
最难熬的时刻，他都在强迫自己去恨，去想如今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武功，他究竟还有什么办法复仇。
除此以外，再没有能支撑着他求生的东西了。
可每次从地狱里归来，他都觉得实在没有意思。
李相夷从前最不屑小人手段。
为了向他们复仇，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这让他觉得恶心。
好在无人知晓他曾有这样的时刻，从□□到灵魂都如此丑陋不堪。
什么大侠，什么英雄，都是笑话。
李相夷也不过如此。
自以为风光霁月，却被区区一杯碧茶逼得原形毕露。
他最恨的反而是自己。
为何没在最辉煌的时刻死去？为何要以这般卑劣的心和难堪的处境活下来？他这么贪生怕死吗？
他都不能骗自己，身上还有责任，还有所爱之人的期待，还有必须忍辱负重的理由。
其实只是怕死而已……这幅拼命找借口的样子真的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