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我的心脏锐痛着,不可置信的跌靠在马车边,心底的情绪即将喷涌而出,我倒吸一口凉气,风里夹杂着血腥飘入我的肺腑,再也支撑不住。
「把他带回去照顾好,当个仆役吧!」
外面的风还是太过凌厉,比我在边疆吹过的还要狠毒,回到马车的瞬间我脱力的靠在木板上,赵久安盯着我惨白的脸色,欲言又止,我以为他不会多说什么,谁料,逼人的声音再度想起。
「在京城,太善良是活不下来的」
他自以为是的用经验和道理妄图摧毁我的良心,却一败涂地。
我没有回答,宽大的袖子掩盖住我的眼角,那滴晶莹落入鬓发,堆积在耳边润湿了一小片布料。
我和裴明熙的感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他的祖上是北辰人,由于内乱迁往南荣,三代人都在那片土地上成长起来,从一代商人做到了朝廷重臣,积累了不少名望财富。
我长在边疆和南荣接壤的地方,那时他父亲还只是地方执掌,幼时我们常在边境之地玩耍,南荣与北辰尚未开战,两国士兵经常隔着楚河汉界喝酒赛歌,恣意快活,我们就会跑到山上抓萤火虫玩儿,我们一起掏过鸟蛋爬过树,也在炎炎夏日踩过石子,踏过河水。
他会为我吹圩,让我听他的萧声是否长进,他不爱学兵法,反而对诗词歌赋、君子六艺喜欢的紧。
我会在北越国发兵骚动时教他如何应对,在他父亲因为生计奔波时,点拨一二,边疆的百姓唯一的愿望就是不再有战争,至于两国互通的暗地里的集市,他们是不会在乎的。
直到我十七岁第一次独自领兵破南荣,他和我彻底恩断义绝,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佑护百姓原本是没错的,出现意外不过是早晚的事。
我们立场不同,势必会有一场恶战,我知道,我一定会赢。
但我没想到,牺牲的是我们的情意,我破了他的国,同时失去了他,北辰先帝年老恻隐,只叫南荣附属国不曾改名,裴家也因此当上了重臣。
裴明熙是君子,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如今想来,我当年何其喜欢这股傲气 即便觉得乱世之下当有安身立命的真本事,也不曾打破过他的幻想。
年少的情谊就此消磨,却不料时隔三年,他乡处,再次相遇,高下立见。裴家因触怒龙颜被剥削官籍。
这场皇家夜宴吃的不欢而散,皇帝咄咄逼人的气势真是看不出是初登大宝,赵久安是真的病秧子,风口处吹了会儿就头疼不以,皇帝倒是想逼出他手里的死士,可惜赵久安不是细茬。
「五弟,如今只剩你我,哪里还需要这些死士,朕可以叫人守着你的王府。」皇帝笑面虎,似乎真的为赵久安担忧。
赵久安丝毫不在乎,上位者的决定哪里会影响到他。
「皇上还是不要为愚弟上心,十三年前的关心如今还在这儿呢。」
我在心底暗爽,男人之间的纷争总是迷惑的无可救药,我只当是听书般觉得有趣。
皇帝叫我的时候,思绪已经飘到了裴明熙那里,我担心他还没有醒。
「弟妹进来可有想家么?」皇帝面色慈悲,口蜜腹剑「上官家汗马功劳,朕无以为报,便只能赐你入室皇家」
我飘忽瞬间,赵久安将我拉回,这才幸免于难,我听到我自己说出违心的话。
「承蒙皇上抬爱,北辰王土没不是微臣之家,百姓安居乐业即可,臣在哪儿都一样。」
我的话回答的滴水不漏,皇帝看起来很高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只好微微低着头,心中埋怨他们的自大,皇室就一定是好的吗?这可不见得。
皇帝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父亲迟迟不来写信,阿嫂和兄长也毫无消息,我等的有些焦急,不由猜想,前线战事当真吃急么?
赵久安想去听风楼看看,我便马不停蹄的赶回王府,迎面就被一个蒙面人抵上脖子,我听得他的声音,先一步将他桎梏虏回我的房间,来人跪着声泪俱下。
他摘下面罩,不出我所料,是程叔。
男儿有泪不轻弹,父亲把我当做男儿身,教我不要被儿女情长左右,如今,却发现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程叔负伤而来,带来的却不是家书,是遗孤。
我那刚出世不过二十多天的小侄正安然的躺在我的卧榻上,程叔说「将军和小将军没了。」
我头脑发热,根本无法思考接下来的问题,木讷的问「阿嫂呢」
程叔摇摇头,「圣旨一到,北辰军烧杀抢,小夫人为帮我争取时间,受辱自尽」
我眉头紧锁,彻底失去气力,我以为是战事失败,不料是皇帝下旨,程叔告诉我,在我入京第二日那软禁的圣旨就送到了,直到前几天一道密旨了解了全家人的性命。
我的身体出现了短暂的僵硬,天旋地转间,脑袋晕乎乎的无法思考,随后剥开侄儿的小被,那青紫的皮肤上连血管都清晰可见,他是早产儿,被子里硬邦邦的东西被我拿在手心,那是我上官家的亲印。
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家印在我手里几乎要握不住,一夜之间,我在京城里应付着能取我姓名的人的试探,还在为家人着想的时候,那位掌权者已经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我对他到底应该抱有怎么样的感情,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只知道恨意再也压制不住。
程叔对我叩首,说天家对我不公,要谋反。
父亲只教给我忠良与兵法,却没有说对待上位者要如何,我起了心思,来到京城后的所见所闻让我失望至极,谋反名不正言不顺,我要保全上官军的名声,赵久安或许可帮我。
我让程叔先把小侄儿安顿好,准备起身去找赵久安,就今日的唇枪舌战我不信赵久安对皇帝毫无怨言,他的话正好印证了那道月牙疤痕的别有来意。
万家团圆夜,我的家却没了。
可我平静的连哭泣都没有。
赵久安料到了我会来,我气愤他将我完弄于股掌之间,质问在他的运筹帷握中失去底气。「上官胥弥,唯一的女儿,还不反吗」
我再也没有选择了,我的家族需要血脉,不能被屈辱覆盖,父兄阿嫂都需要一个交代,生平第一次忤逆父亲教的道理,我竟没有一丝后悔。
「我不能败坏上官军的军誉,可你要做的事我会帮你,但你不许再约束我」
赵久安是聪明人,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安排在我院子里的那些人我不是看不见。
我转身去了别院,相思望月便再没有寄情的人。
裴明熙醒了,为了掩人耳目我让程叔和我的侄儿住在别院的房间内,看侄儿顺便看他。他还很虚弱,原以为他会感谢我,未曾想他开口的第一句沙哑竟是质问。
「上官小姐,为何不救救这世间受苦的千万人,救我一个将死无心人做什么。」
他的控诉让我呆愣在原地,久别重逢后的嘘寒问暖成了自作多情,故人还在,只是风情不比当年,他再也不是我受伤时唯一的依靠。
他嘲讽一笑。
我颤抖着咽下原本倾诉的欲望「救你们这些复辟者吗」
他被我逼问的哑口无言,我压抑的太久了,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彻底的歇嘶底里。
「天下纷争久矣,北辰兵强马壮是大势所归。」
我气愤的甩门而去。
郁闷不得消解反而又上心头,我为侄儿取了名字上官曦,他是我们上官家的希望,注定要担起大任,我做恶人,它日除我,我便也安心。
我站在院前的玉漱花下祈祷,「愿父兄阿嫂英魂永安!」
十月,上官军已然集结完毕,我给裴明熙买了乐器,准备让他给我演奏,他先开始想逃,我便打了副赤铁链子锁住他。
第一场冬雪下来了,赵久安逼宫,这位登基不满一年的年轻皇帝退下了九五至尊的位置,在不久后服毒自尽,毒是红花,苗疆秘药,死前如万骨噬心,不得善终,这是他罪有应得,我用那短小的箭矢在他面部划满了图案,凌迟与毒药双管齐下,我的箭矢脏了一支,快意却在皇帝的痛苦中逐渐攀升。
赵久安登基后的第二天,薛煜然给我递了封密信想与我远走高飞,他说不愿我在深宫老死,要我去北越效力开拓西北战场,他算准我不会安分待在皇城,却少算了一步,上官家人丁稀少,经不起折腾了,我待在这里才是对上官家最好的保护,我的一切都在这儿,我走不了,他妄想让我为杀害我血亲的人效力,是天方夜谭。
赵久安愈发极端,大臣们稍不如他意,就会挨板子,皇宫里的生活着实了无生趣,我的脚步不由走到了裴明熙门前。
我让他像年少时那般为我鼓瑟吹笙,他不愿意,我的脾气越发暴躁,对他也没有耐心,他变了,我如是。
我恼羞成怒,自从父亲走后,我的食欲不断下降,脾气却日益增长。
「裴明熙,纵使是我灭了你的国,南荣有什么好?」
裴明熙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如若从未认识我一般。
「上官胥弥,你真是狼子野心,怪不得连亲弟弟都忍心杀害」
那些词藻如同水沟里的糟粕,自我入京就开始听,他一个文人又能吐出什么新词,可我万没有想过他也是这样想我,心如刀绞,他竟从未读懂我。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怜你凄苦,留你一条贱命,亡国之奴,岂敢造次。」
裴明熙在激我,他如愿以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都说文人风骨最硬气,裴明熙临了到头还与我放狠话。
「何须弥留,惺惺之态令人作呕」
我从不觉得年少时相当的两个人隔的是不可平的山海,此刻,他除刀片外再不能带给我美好。
「裴明熙,你不配,你的父兄被贬受难是我鼎力相助,是你恩将仇报,是你误触天颜,是你两头草无法定夺,而我才是力排众议,救你于水火的人,与其念着你旧国皇帝的安危,不如好好琢磨如何取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