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炕
孙翠芳拒绝她进山的话也不全是敷衍，至少麦苗到了移栽的时候是事实。
顾盼君拿着小铲子，仔仔细细的将生长良好的麦苗栽进打了孔，装满了土的陶釜里。
这些都是她亲自带人山上去挖的，黑得发亮的腐殖土，肥力看着就很充足。
浇好了水，顾盼君起身拍了拍手，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十分满意。
此时一阵冷风吹来，她浑身抖了抖，连忙将挽在手臂上的袖子放下来。
“让彪叔去买的工具都到了没有？咱们得开始盘炕了。”
曾月娘递上拧干的帕子为顾盼君擦手，轻声道：“都已经送到了，彪叔说，等下了山就来……小姐，炕真的能让人暖和么？睡在火上，万一烧起来烫伤了怎么办？”
直接在床下生火，怎么想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虽然所谓的“炕”并不是像床那样木质的，但曾月娘还是觉得不太保险。
“不会的，反正盘好了还得晾几天才能睡，到时候你看着就知道了。”
对于这一点，顾盼君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前世虽然没有盘过炕，但也是见过的，原理一清二楚，最多是通风管道一时弄不好，导致火烧不起来，伤人却不至于。
孙翠芳只是不让她霍霍粮食等吃的东西，一些土木，折腾两间屋子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孙彪对于顾盼君的宠爱，跟孙翠芳相比那是有过之无不及，几乎是顾盼君一提起他就答应了。
不是像哄小孩那样随口应下，而是正经当作正事来做。
他买工具的时候孙翠芳还劝过几句，被孙彪以将来还能当农具用为由给堵了回去。
正说着，人就来了。
孙彪是正经上过战场，杀敌立功过的人，弓箭用的手到擒来，打猎更是轻轻松松。
一行人满载而归。
孙翠芳让仆妇带着兔子去剥皮，见顾盼君站在门口一副翘首以待的样子，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去你放陶釜的那几个屋子折腾，别把卧房弄脏了。”
本来盘好炕就是要睡的。
顾盼君皱了皱鼻子，知道没有做出来之前，她怎么说孙翠芳也是不会相信的，也不多做争执，拉着孙彪便到了目标房间。
连说带比划，很快孙彪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几个健壮的汉子搬着砖土就干起活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雏形就搭好了。
顾盼君只用负责在一旁指点江山。
很快，收尾工作结束。
孙彪试探的在炕道里点起一把火。
屋里并没有多少烟味，但一时半会，也没觉得暖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去摸，不由得惊喜。
“还真的暖和起来哩！”
“真的？！小姐真聪明！”
曾月娘见状也很是惊喜，还不忘提醒道：“过一会儿再看看，可千万别烫伤人了。”
“不打紧。”孙彪摆了摆手，“就算这上头睡不了人，烧一会儿屋里也暖和不少，还没烟，到时候把门窗关好，冬日里就好过了。”
顺着这话想了想，曾月娘觉得有道理。
听说贵族人家也是有火墙的，想来跟这火炕也差不多，只要能带动屋里暖和，就算睡不了人也不错。
顾盼君没打算跟他们争辩，事实如何，过几天就知道了。
盘炕成功的消息孙翠芳自然也知道，来这边瞧了瞧，觉得还不错。
思索了一会，她对孙彪道：“北边不比江南，冬日里冷的很，先看几天，要是这火炕真的能行的话，就让各家都用上，各位叔伯婶娘奔劳了一辈子，身上多少都有伤，能暖和些，冬日里也好过些。”
孙彪颔首，又见顾盼君带着曾月如在火炕边上东摸西摸，很喜欢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这可是咱小姐想出的法子，让大家都用上，可不得给小姐点儿好处？”
“是这么个理，回头我就进山去打几条好皮子给小姐做个斗篷。”
壮汉们纷纷符合。
孙翠芳知道孙彪这是点她呢。
自打安家落户以来，顾盼君总是想折腾，她只当孩子想玩，不想助长她贪玩的习性，故而总是每个好脸色。
如今顾盼君真折腾出好东西来了，可不是说她之前错了？
“盼君这回确实做得不错，之前是娘偏见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只管跟娘说，只要可行的，娘一定支持。”
顾盼君惊讶的看向孙翠芳。
要知道，就算是现代，做父母的跟孩子认错也是个稀奇事。
她之前也只想着，她要做什么，只要孙翠芳不再一味的反对就已经很好了。
眼神太直白，孙翠芳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正想说些什么，便见顾盼君扑上来抱住她的腰。
“娘，你真好。”
顾盼君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前世她孤身一人长大，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今生却能够遇见这么好的母亲。
“行了，别做这小女儿娇态，要是纯粹瞎胡闹，我可不会依着你。”
话说的难听，但孙翠芳却是轻手轻脚的将女儿抱起来。
“还没到天冷的时候，这炕烧起来屋里热的很，火灭了出去吧。”
……
证实了火炕的实用性，这阵子村里忙的热火朝天。
好在他们刚搬来，还有些人没有自己的房屋，砖头采买的多了并不惹眼，只是让人觉得这个村子很富裕罢了。
顾盼君没顾那些，一心一意的照料麦苗。
好在神农系统没有骗人，按照它给出的种植方法，这些麦苗的涨势十分喜人。
到了施肥的时候，已经长得小臂长了。
孙翠芳看的稀奇，对顾盼君道：“你这孩子还真有些种地的天赋。”
那可不。
顾盼君得意的扬眉，种田，可是刻在炎黄子孙血脉里的基因。
好像听见神农系统笑了一声。
嗯，一定是听错了。
秋日里总是有许多事情做，孙翠芳忙着规整粮食，带领手下准备过冬事宜。
北方年年有人冻死，她丝毫不敢怠慢。跟女儿交流感情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顾盼君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大人们忙着，她也不去打扰。
知道这个时候食物匮乏，她就带着曾月娘等一众孩子，上山抓鸟下河掏鱼。
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她都收集了起来。
等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还真让她准备了满满一仓库的过冬物资。
包括但不限于，鱼干、果脯、果酱等等。
女儿能干，孙翠芳乐见其成。
“做得不错，明年也由你带着孩子们一起干活。”
孙翠芳年仅三十，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称之为老妇，她也自觉精力不如往昔，家里的产业事宜，到底还是要交给年轻人的。
早些将女儿培养起来也是一件好事。
跟大多数人家相比，他们的过冬物资已经非常充沛了，至少能够保证这村里几十户人家不会挨饿。
但顾盼君还是愁眉苦脸的，觉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一些什么。
跟着孙翠芳在村里走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娘，咱们再把村墙修一修吧！”
“两丈高的围墙已经足够抵挡山林野兽了，还折腾什么？”
顾盼君却不觉得安稳，她正色道：“冬日里的危险只来自于山林么？咱们来的路上，我听人说，冬日里劫匪可多了，两丈高的围墙防得住野兽，防不住人，要是有人趁着夜色翻墙进来，那咱们……”
这年头，劫匪并不只有占山结寨的，更可怕的是冬日里吃不上饭的百姓。
被饥寒逼的无路可走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有些村子，春种秋收，存粮不够过冬的时候，就会联合村壮去偷，去抢。
他们不敢进城强抢那些有家丁步曲的贵族，却敢抢周围富裕的村落。
像是顾盼君他们这样，才刚落户过来，手里有钱，不缺吃穿的地方，要是真有人饿的受不了了，不用想，肯定是头一个抢来的。
正是赶路途中听过这样的事迹，顾盼君才尤为警惕。
孙翠芳闻言，也正色起来，“我儿说的有道理，趁着时候还早，也该准备起来。”
跟着她一同来上郡的，大多都是曾跟着她父亲上过战场的老卒。
正面对敌是不怕的，只怕偷袭。
她很快便召集了村里的壮年男女，从山上运出木石，围绕着村墙加固起来。
不仅如此，在顾盼君的要求下，还在村墙上建造了瞭望塔。
安排了壮丁每日夜间值守。
直到这个时候，顾盼君才放松下来。
眼看着临近年节，按理来说，这时候应当最为热闹才对。
但就算上郡城里，也不见多少行人。
这里是南北交界之处，也是战争最晚平息的地方。
战争所带来的创伤还遗留此处，虽然没打仗了，但百姓们脸上依旧不见笑意。
没多少可逛的，孙翠芳也就带着女儿进城了一趟，买了些糖果点心便没再去了。
这个年过得很平淡，但他们村里的人脸上却都带着笑容。
孙翠芳浑身的紧迫也松懈了下来。
“这是咱们母女俩过的第一个年……娘总算能跟你一起过年了。”
亲手为女儿换上新衣，为她梳起头发，往日里风风火火的女人，此刻眼中，却带着如水的温柔。
她手心粗粝，完全不像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贵族女孩，看着跟平常的村妇似乎没有两样。
顾盼君拉着她的手，看着手心斑驳的伤痕，心里不太好受。
管中窥豹，孙翠芳这幅模样，可以想见在被顾家赶到庄子上的那几年吃了多少苦，才做到整合父亲残部，一举将自己和女儿带出虎穴。
可就算这样，她真正的女儿却永远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