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他虽然认下了佛子的身份，但不可谓不是受福苓的威胁。
福苓对他尚有怀疑，微微蹙起眉：“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梵净？”
洛冥舟略略思忖道：“我并无信物证明。本来寺庙的沙弥可证明我的身份，不过我昨日才让他们下山采办，约莫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半个月？福苓等不了那么久，她记得沈榷说要的是佛子金身，既然炼成金身，那么佛子的身体应当会和普通人不一样吧。
福苓上下打量他片刻，俯下身伸手攥住他的领口，将他的身体拉至跟前。
洛冥舟脸上划过不自然的神情：“你又想做什么？”
福苓眸中光彩流转，眼中似有钩子，向他领口一扫：“听闻佛子炼成金身，应当与常人有异，不如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洛冥舟眼底波涛汹涌，在昏沉夜色中并不十分明晰。他明知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但在她灼灼目光下，胸口不由自主地起伏了几下。
福苓扯开他的钩钮，正要上手掀开袈裟，洛冥舟突然压着声音道：“别动。男女授受不亲，佛子的身体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福苓知道寺院中清规戒律多，遂停下动作，抬眼挑眉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洛冥舟沉默片刻，拿捏着梵净的姿态道：“世间想取我金身之人，无外乎只有两种。一种贪恋我的容貌......\\\"
洛冥舟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屑，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另一种，要利用佛子的金身和蟠螭珠打开升天通道。”
室外骤然风起，敞开的门在风中一下又一下发出哐哐撞击声，福苓高束的长发在身后飘荡。
她挺起身，抱着双臂再次打量他。
他欣身玉立，气质温润，面若皎月，双目含着超越年纪的通透与慈悲。就算有那么一点小暴躁，也难以掩盖身上散发的圣洁光辉，世间除了佛子外还能有谁拥有这样的姿态？
加上蟠螭珠与升天之法可不是一般人能知晓的，福苓已然信了八分。
洛冥舟察言观色，知道只差最后一步，他缓缓道：“之所以需要佛子金身，除了自身修为外，还有一个原因。
“我能感知到蟠螭珠的气息。”
福苓眼中的疑虑如同拨云见日般一扫而光，眼底浮现淡淡的喜色：“既然如此，你快告诉我蟠螭珠在什么地方？”
洛冥舟缓缓勾起唇角，眼中的笑意还未发散，便生生压制下去，换上一副平淡的神色：“既然如此，施主应该先解开我身上的禁制。”
福苓不紧不慢地伸出手，落在他的额前，指尖在他眉间的朱砂上轻轻点了一下。
洛冥舟浑身一松，垂眸之间眼中神色变了又变，须臾抬起头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多谢施主。”
福苓刚想纠正他的称谓，脚下的土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地砖连片崩裂翘起，她躲闪不及扑向塌上。
洛冥舟本欲将她接住，但因此时扮作梵净，不应与女子私相授受，也是为报先前禁制之仇，于是冷眼看她跌在自己身侧。
若是寻常女子见他无动于衷，怎么也要闹上一番。但福苓没将他的举动当回事，眼中划过一片寒光，直直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影，看也不看他，说道：“你赶紧出门找个空旷的地方，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然后从窗户一跃而出。
地面晃动得愈加剧烈，陈旧松散的瓦片从房梁坠落，禅院内不住地响起脆裂坍塌的声音。
在一片混乱之中，洛冥舟从内室缓缓走出，抬头望向天穹。
夜空中挂一轮残月，一个并不显眼的人影在夜幕下跳跃。
洛冥舟眯了眯眼，温润如玉的面容此时露出了阴沉的神色，他心道，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大地仍在晃动，发出阵阵嗡鸣。
土石滚落，山体在挤压与撕扯中，形成凸起的巨石与蜿蜒的深壑。成片大树倾倒，林中鸟兽奔逃。
福苓落在一棵高大的树上稍作歇息，地面的缝隙一路延伸，很快将树根撕裂。在大树倒塌的瞬间，她又脚步轻盈地落在一块巨石之上。
树木横斜，视野反倒开阔，山上唯有金轮寺的佛堂依然屹立不倒。
地面平息须臾，又剧烈震动起来。
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土壤由远及近竟像是被一层一层翻开。
直到翻动至福苓跟前，她借着一点月光，恍惚之间看见土壤缝隙之中，暗淡浑浊的东西如游龙戏水一般在地下划过。
脚下土石崩裂，她跃上半空，见土壤翻动的方向直奔金轮寺。佛堂轰然倒塌，高大宏伟的金身佛像镇守在一片废墟中。
地下之物继续翻涌向前，未几，已至禅院内室门前。
洛冥舟静立于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竟然躲也不躲，坦然相迎。
忽然，他眼前寒光一现，地下涌动的物体像是被截断一般掉头离去。
昏沉夜色下，福苓手持一柄半月形弯刀单膝跪在地上，她那张尚未长开的脸稍显稚嫩，但神色一点不像十几岁的少女，反而像是刀尖饮血多年的杀手，眼中尽是冰冷与果决。
饶是洛冥舟见多了打打杀杀的场面，也为她此时的神色感到一丝惊异。
那把半月弯刀上裹着一层绢帛，在她出手后才一圈一圈落下。
她将弯刀直直插进土壤，拾起绢帛，将其绕过左手虎口处绑在手腕上，再用另一只手反手将弯刀拔出，在手背一翻，紧紧握上刀柄，刀锋闪现一丝清冷的光辉。
这一套动作她好像做过千次万次，如行云流水一般，眨眼之间便完成。
她身后，隐藏在土壤中的东西忽然暴起，半身冲出地面，向二人所在之处砸下。
福苓一手执刀，一手将佛子的身体揽腰抱起。
那东西发出一记嘶哑的气声，追在二人身后，不断向他们发起攻击。
土石炸裂，尘土飞扬，击起层层雾霭，使得本就昏暗的山野境地，更加难以揣测。
福苓跳跃几下，躲开攻击后，将洛冥舟放置在安全处。再转身时，那东西又调转方向追着她而来。
“地龙？”洛冥舟了然道。地龙喜温暖、湿润的土壤，此地为南方丘陵，故地龙出现在此并不稀奇。可是为何会如此巨大？
福苓凝视着地龙昏暗滑腻的身体，眉头皱的更紧，手上的刀刃凭空裹挟上一层薄如蝉翼的气流。
就在地龙朝她俯冲下来之时，她执起弯刀在空中挽了一个刀花，簌簌几下，那地龙的前身被大卸八块，如同烂泥坠落地面，仍不死心地蠕动着。
洛冥舟在一旁细细审视这名女子的武器和刀法，虽然一时无法判断出自何方门派，但那缠绕而上的气流却不似正道，反倒像是妖气。
难道她是妖？
她方才近身时，他并未感知到她身上有丝毫妖气，这妖气从何而来？
福苓刚要收刀，余光处几段尸块缓缓蠕动。它虽然没有眼睛，但触觉敏锐，稍加试探后，碎裂的部分不分头尾连接在一起，竟有起死回生之相。
福苓的黑靴一脚踏在地龙湿滑的身体上，地龙剧烈反抗，很快从她脚下溜走。
不多时，地龙恢复如常，福苓再次挥刀斩断，却无法阻止它不断复生。
福苓眉间染上焦躁之意，冷着一张脸，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地龙的身体在她刀下裂得稀碎。
洛冥舟适时提点道：“地龙喜暗，对光照很敏感，故只在夜晚钻出土壤觅食，其余时间均在土壤表层下穿行。”
福苓凝望着不断蠕动的黑色肉块，忽而抬起左手，掌心向上，掌中“噌”地燃起一团蓝绿色的火苗。
融融火光烧得旺盛又嚣张，如同有生命一般，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反而衬得四周更加森冷幽暗。
妖火。
洛冥舟眼眸倒映着火光，视线再移向福苓时多了几分审视。
果然是妖吗？
福苓手中火苗一窜，原本蠢蠢欲动的地龙，好似随之惊厥了一下，继而在昏暗土地上小心翼翼试探着。
福苓看准时机将手中的妖火掷出，几点星火坠落在地，火势渐旺，连成一片。地龙扭动身体想找到间隙，却被火势吞噬。
洛冥舟不知这蓝绿色的冷焰是什么滋味，他只看到那条硕大的地龙在一片火光中挣扎，很快显出颓势，一动也不动。
须臾，火势渐渐微弱，刚才致使地动山摇的地龙也化为原形，缩成了一条一指宽的蚯蚓。
待火势一灭，余烟尽散，毫无生气的蚯蚓忽然钻入土壤缝隙中，一恍惚便不知去向。
山上经此一役，一片狼藉。
福苓向洛冥舟走去，未走几步，只听见金轮寺废墟中传来一声轻响。
她脚步一顿，转而向声音来处走去。
她用手中的刀挑开金轮寺倒塌的瓦片和断梁，在一墙角的间隙，忽然看见昏暗中一双泛着莹莹绿光的眸子带着惊恐看向她，似乎屏住了呼吸。
“什么人？出来！”福苓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