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坍陷
还剩三十秒。
裁判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走到牧之藤的席位，“各位，看样子你们的选手是不能再打球了，我将宣布这一盘是立海大......”
牧之藤队员的失落写满脸上，教练郁闷地扣了扣牙。“门协悟”今日的超神发挥，刚让他们看到一点希望，就立刻收回，这滋味着实是令人难受。
立海众人立起耳朵，听到他准备宣布立海大胜利，心跳瞬间加速，擂鼓般咚咚响起。
切原跟旁边的桑园和丸井学长击掌完，握拳放在胸前：“Yes——！”真田双手抱臂，严肃绷紧的脸难得松弛了下来。
结束了吗？
幸村阖眼，摇头转身，肩上的外套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度。
倒在地上的人，突然举起了手，睁开眼睛，如将死之人复活，把众人吓了个不轻。
“我去！队长你醒了！”
“诈尸啊！”
“...”
神之子的背影顿了顿，转回的脸上是不可置信。“门协悟”此刻似猎豹般灵活地翻坐起来。
裁判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他”干脆地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牙，一口保证还能继续比赛。
明明刚才还沉浸于灭五感的痛苦中，现在却生龙活虎的......幸村一时间怔神了。
怎么可能！
在被灭五感后，他凭什么像个没事人，还这么快地走出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思绪翻涌时，正巧迎上了“他”的目光，对方先是一愣，站起，朝这边走来，幸村轻轻蹙眉，捏着手中的拍柄越来越紧。
隔着中央球网，“他”顿住脚步，抬起眸。
对视的刹那间，鸢紫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第一次察觉，男人的眼神也可以如此清澈光润，像个小姑娘一样。
“...”
神之子沉默了几秒，等反应过来，暗中告诫内心：这种奇怪的想法在比赛中还是不要诞生的为好。
“门协悟”继续以那种热切的眼神观察自己。
这是什么新的心理战术吗？
给对手施加压力？
神之子的嘴角不屑地勾起微小的弧度，语气轻淡，但眼里隐隐透出一抹锐利的锋芒：“既然感觉到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
叶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眨巴着眼，手指放在唇前，露出惊讶的神情。“你知道.....？”
更...像小姑娘了！
幸村蹙眉，有点不忍直视。侧过身，低垂的眸光如炬：“来吧，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挑起粗浓的眉头，叶然承认，被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挑衅到了。
明知不是好时间，好地点，她手里球拍却震颤起来，“嘿！我不需要你留情，小孩放马过来吧！
喧闹的观众区。切原赤也张大的嘴可以塞进一个苹果：“这个家伙！竟然敢叫...不，挑衅幸村部长？”
“切原君，那么快摆脱了灭五感影响的人，想必有一些本事的。”柳生说，“但他最好别是虚张声势......”
“不然~会死得很惨吧！”仁王笑着说。
众人好奇“门协悟”究竟有何本事放大话。热腾的气氛转为安静，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发球。
网球先是扔在地上有规律地跳了几下。
球被高高抛起——“门协”背后一仰，屈膝，身体反弓成一个惊人的曲度。大腿蹬地，小臂内旋，起跳......
拍网紧实地包裹住了悬空的球，“门协”融进了耀眼的阳光里，野草般的黄毛随风浮动，变成了金色的麦浪。
幸村一向注意细节，刹那间，都觉得“他”这套动作漂亮到无可挑剔。
听见如惊雷浑厚的碰撞声，黄绿小球穿越中线，如弹道般笔直地砸近场地，溅起灰尘。
全场发出呼声：是Ace球。
叶然小小地惊讶了一瞬。
她终于体会到了变成男人的好处：一米八八的身高，不需要加入任何旋转，全部的动能转化为速度，都能让球稳稳入界！
当个无脑的发球大炮原来这么爽！
鸢色的眼眸波澜不惊，他看了一眼落球点，转头朝她点了点，似乎是认可这分的意思。
叶然安静地看着幸村走向下一个接发区，做好准备动作，抬起双眸。
心态真强大。
她暗自咋舌，手中抛球的动作不停，起跳，用尽力量，内旋挥拍！
她成功保发，来到幸村的发球局。
于此刻，神之子展现了他远超常人的心理素质和技术。发球即上网，主动进攻，截击，几乎没让网球落地——
球场气氛被他的得分引爆，比分瞬息被拉回。
可他心中明白，上网是高收益，亦是高风险。“门协”很快找到制裁他上网的方式，于是他退回底线，开始了和对方仿若永无止境的野蛮对拉赛。
...
炎热酷暑加速消耗着体力，这种极端天气，一般人就是在太阳底下站着也无力支撑多久，马上就头脑昏昏。
可标志着立海大校徽的运动衫被汗水染成了深色。幸村精市依旧维持着高度专注，耐心观察：
比如“他”是右手正手，左手单反。使用半西式握拍，还是网坛极其稀有的直臂击球。
平常喜欢上旋，在直臂的加持下，速度又快球又转，似武士刀般劈开一切；单反也是真好看，把网球优雅的美学体现得淋漓尽致，虽比正手球质弱了些，但那变化多端的切削球，犹如暗器，叫人防不胜防。
而“他”看似粗鲁的外表，其实拥有极其细致的洞察力；每当自己的球回得不够深，或展露一丝丝破绽，便会痛快果决地出手，拿下分数。
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啊。
幸村恍然间想起真田的口头禅。
心底傲气十足的他终于承认，对面场上的“门协悟”是值得他倾尽所有去战胜的对手。
“我一定要赢过你！”心底燃起火焰。
幸村追赶上“他”攻出的一道笔直的压线球。
挥拍刹那，周围的时间突然慢了下来——耳边响起宛如虚空传来低沉而喑哑的声音。
“来...再次许愿吧...吾将赐予你力量。”
“神明大人！”幸村心中诧异，环顾四周，其他人都没有露出异样，果然只有他能听见。
“您怎么来了？”
“呵呵，你是吾看中的人类，吾自然会一直关注你并帮助你达成愿望......”
他愣住，背部挺得笔直。
“神明大人让我能再次站上球场，继续打网球，精市已经没有任何愿望。”
“哈？难道你想在全国大赛上输给一只丑陋的大猩猩——！”被他拒绝后，那道声音蓦地变得尖锐而刻薄。
幸村蹙眉，隐约感到一丝违和，门协悟是长得不咋地，但神明......也搞容貌歧视？
“不。”他垂着眸子，老老实实回答：“我想赢，会凭借自己的力量赢！”
“神明”轻嗤一声，戳穿他僵硬的伪装：“我之所以出现，就是感到了你心中对输的恐惧——灭五感失效，你自知没有能力确保胜利！”
“所以...许愿吧！”它循循善诱，“不必感到羞耻，这份力量本来就属于你，神之子！”
“......你不想成为真正的神吗？”
这一瞬间，他感觉脑子里有天使和魔鬼交战，欲望、野心如海潮冲击着他的心脏。他咬牙，克服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不行！”
神明冷笑，“你想看到输的结局吗？”
霎时间，脑颅里涌现出无数画面，立海部长惨败于敌人，众人失望的目光，过往劲敌的讥笑......甚至是——他断送了立海三连霸。
恶灵能看透人心，永远知道人最惧怕什么。
对症下药，不怕他不屈服。
球拍被甩飞出去，众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神之子失去平衡，如天空中了一枪的飞鸟，坠落于地。
“幸村——”
“幸村部长——”
立海大的席位发生了骚动，此时，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翻过中央球网，焦急如迅雷向他跑去。
“你...！”鸢色眸子一缩，幸村难以置信门协悟竟会过来担心他，“违反规则了...”轻声提醒。
高椅上的裁判拍着大腿，愤怒地咆哮：“门协悟！你跑到对方的球场里搞什么——赶紧回来！否则判失一分算为惩罚！”
“听到了吧，快回去...”
幸村伸出筋骨修长的手，使轻微力道，推了推眼前人宽厚的肩膀。
他手心的凉意穿透牧之藤的运动衫。
叶然皱了皱眉。这根本不像正常人应该有的体温，何况两人还打得那么激烈。
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她打算试一试他。千人关注的球场上，“他”的双脚就好像往地生根了，蹲在原地，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看着他。
“...”裁判的脸黑如锅底。
见自己的权威受到无视，他决意要治一治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于是审判道：“我宣布，惩罚门协悟直接输掉这一局。6-5，立海大领先。”
幸村突然急了，鸢色眸掀起波澜，厉色斥责他说：“快点回去！想想你的学校和队友！你要辜负那么多人的期望吗——！！！”
胸腔剧烈起伏，红潮从他修长的脖颈上蔓延到脸庞。“门协”见此却笑了，八颗歪扭的牙折射阳光，一度让他以为在做梦。
“幸村君，你可让我好找！”
“我一直在猜测恶灵占据了人类的身体，那原本人类的灵魂去了哪，他们为什么不反抗？”
“现在我明白了——”
“你过往的记忆被窃读了，恶灵知道你内心的最渴望和最恐惧，这是为你量身打造，精心编制的美梦，它想把你永远困在这里！”
叶然毫不掩饰地对鸢尾色头发的少年喊：“快点清醒！这里是幻境，他们都是假的——”
“如果你不快点醒来！现实中你的身体就会恶灵占据，永远无法醒来了！”
晴空响起一道霹雳，观众吓得尖叫，幸村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立海大的正选纷纷翻过护栏，冲到场上。
“你们想干什么！出去！这是违规的知不知道！”裁判想要喝退他们，用违规做威胁。
但他们一个个竟没有犹豫的，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下，七人聚集在幸村身边，跟护卫一样。裁判无能狂怒：这简直无法无天！
“你知道...？”少年温润眸子在颤动。叶然注视着他的眼睛，点头。
“不可能！医生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他拽住鸢尾花色的头发，垂眸，下意识否定那个最害怕的结果。
叶然的领子猛地被人往后一拉。
她一屁股墩摔在地上，仰起头看是谁干的，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头戴黑帽子家伙的阴影下。他伸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仿佛融入了钢筋混泥般稳固，不容她反抗。
“不开玩笑！没时间了！放手！”
真田弦一郎拧着眉毛，瞪她，像一只凶恶的狗熊。
他得向幸村道歉！
“好了真田，先放开他。”幸村开口，她感到领子后一轻，臭着脸的男生收手，按了下黑色的帽檐。
“幸村！”“幸村部长！”“精市！”在他们担忧的眼神中，良久，幸村精市抬起头，对着她的眼睛：“我信你。”
“如何才能出去？”
说心里话，哪怕幸村歇斯底里上演一出“我不听我不信你个骗子”的戏码，叶然亦不会怪他的。
因为这种离奇而诡异的事搁在谁身上，都能轻易摧毁掉一个一直生活在现代社会里人的三观。
如果她不是穿越者，恐怕她见到妖精玩偶的时候，也无法接受的那么快。
这小子的大心脏真是令人吃惊，也是真冷静，怪不得能在网球方面取得“神之子”的名号。
叶然说：“这场梦境的主人公是你，所以，你必须坚定要醒来的决心，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退缩。”
闻言，幸村阖上眼睛。
天上再次劈过一道巨大的闪电，天穹震动，像天花板上的石膏板碎裂，一块接着一块坠落。
大赛会场，这座雄伟的钢铁巨兽——上面的钢结构慢慢分解成灰色的齑粉。看台上的观众慌乱惊叫，四散开来，一些路人咻咻咻化作白烟，不见了。
“弦一郎，你...我们的手变透明了。”柳突然睁开眼睛，提醒众位。
“我靠！”切原挠了挠黑色的卷毛，满头大汗，“前辈！我、我腿没知觉了！”
“哎呀，赤也你很快就要消失了！”仁王双手插兜，就算在这种时间，也不忘戏弄下学弟。
幸村的脸色异常惨白。他没想过破解梦境的代价之一，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们一个个消失。
即使他们都是从记忆抠出的虚构的人，但对他来说，也足够残忍！
仁王狐狸般的眼睛一转，看着唯二没有变化的幸村和“门协”，心下已经明白一切。
既然大家都不敢说出告别，就由他来做第一人吧。
他吹了个口哨。
“那个那谁，我们部长拜托你了~。”
“啊啊啊部长我要走了——”赤也泪眼汪汪。他的眼神让叶然仿佛看到一只不舍得主人的小狗。
说完，两人化成金色的星尘飘向天空。
“仁王君走的也太快了。”柳生单指推了下眼睛，聪明如他，也推理出了朦胧的真相——这个世界是假的，它困住了幸村的灵魂，而他也不是真正的柳生，真正的柳生在梦境之外的世界。
“暂时要和各位说再见了，Adieu~”
桑原和丸井对视一眼，金光漫过了他们的前胸。
“幸村，下次和我们一起去东京的甜品店吧，我超推荐那里的草莓蛋糕哦！”
他一愣，对着沐浴在金色光芒里的红发少年点点头，丸井笑了笑，拉着搭档一起飘向了天空。
“精市...”柳剩下的身体残缺不齐，但还是坚持到了这一刻。
闭目的少年语气温柔：“祝好，一切顺利。”
“莲二...”他看着柳的身体慢慢消失，最终也化成点点星尘，浮上天空。
最终，七人剩下了那个头戴黑帽，背挺得笔直的高大男生，他双手环臂，隐忍而强大的气质，犹如一把入鞘的武士刀。
就是刚才拽她那人，叫什么...真田？
叶然摸下巴，暗想。
两人相视，都选择了沉默。就在叶然憋不住想说“时间紧迫，求求你们别深情对望了！”的时候，幸村终于对他笑了下。
真田微微颔首。“我在外面等你。”
金芒闪烁，他说完也消失了，似乎对挚友的信任，尽在不言中。
虚假的世界迎来终焉，晴空和太阳被无垠的黑暗取缔，就如戏剧后的幕布。他一脸茫然和不思议地盯着这一切，身边的“门协”突然说话：
“走吧！那里就是出口！”
叶然指着一处发散微弱白光的圆圈，拉起幸村的手腕，他惊奇地发现双脚离开了地面，两人一同飞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飞翔的过程中，幸村忍不住问。
“我啊！就是专门铲妖除恶，维护正义的那种......魔法少女，你听过没有！”
幸村哑然。
他脑海蹦出那些拿着华丽的魔法棒，穿着漂亮短裙，身边有一只萌宠，跟小怪兽打架的美少女模样。
他家里的妹妹很喜欢这类动画，每晚守着电视机，有时还缠着自己陪她一起看。
少年吞吐道：“可、你是男的。”
“男的咋啦！”
“维护正义不分男女。”
想到门协悟这个黄毛壮汉穿上短裙小高跟，幸村感到一阵头昏目眩。
够了！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
就在沉默即将占据两人短暂的旅程，他甩出最后、也最关键的问题——“你如何能对付那道声音后的怪物？”
前人身形一顿。“幸村君。”
“嗯？”
叶然转头，“门协悟”那张长得有些潦草和狂野的脸映进了他的鸢色双眸里。
“听我说，你只要坚持本心，把那家伙从你的身体里赶出去，哼哼~我保证，会好好收拾它！”
“门协悟”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拳头，乱飞的五官，却在他眼里，莫名有几分少女的娇俏妩媚感。
幸村捂住左胸，感觉冥冥中负伤了。
不能吐，千万不能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