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了
黑暗中,达成合作意图的两人,算有了简单的默契,一前一后,向上飞驰。
距离代表希望出口的光圈越来越近,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的脸。幸村却莫名打了个寒战,漆黑的空气里,好似一双眼睛盯着他,背后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就像是蛇在水里游动。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叶然似有感应,警惕地竖起耳朵,可却没听到他的回应,只有身后加重变粗的喘息声。
她奇怪地扭头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就像俄耳浦斯的悲剧那样,他没遵循冥王的规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妻子——
黑色似有蛇鳞片的触手,不知从何出现,一圈圈缠绕住幸村的小腿,他隽朗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
“幸村!”她惊得咆哮起来。
幸村的瞳孔映照出“门协悟”惊愕而扭曲的五官,他微微噏动了几下嘴唇,没有声音,又像什么都说了。
一转瞬,他就像欧律狄刻那般,被来自冥府的死亡长臂重新拖进了深渊。
“不要——!!!”她拼全力往下一跃,就要追上去,耳旁再次响起那个干枯喑哑的声音!
“Precure...不要多管闲事,现在离开,吾就放过你一次!”
恶灵低沉地呢喃,语气里透着像神一样赦免了她的高傲,叶然气急骂了句粗话:“放你的狗屁!”
它桀桀怪笑。
“哼!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恶毒的诅咒像幽魂般,回荡在无尽虚空中。
而叶然懒得理它,随着触手拖拽幸村的方向,拼全速下坠。黑暗深不见底,四方侵袭的寒风,如利刃割破了脸上的肌肤。
血珠渗出,但很快凝结。
这堪比寒武纪的冰风暴,吹得她大脑发胀,冰晶一寸寸从皮肤上蔓延开来,她的睫毛、眉毛上,都挂满了白霜,门协悟的一头黄毛变成白毛。
忍住!
不能在这里失去意识,不然会变成冰雕的。
她在心里反复告诫。
不知过了多久,咚!重物落水!哗啦啦啦——
寂静的水面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千万年来,罕有人至,它像一头狂野巨兽在在空气中怒吼,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这水潭来的太及时。
差一步就冻傻了的叶然打了个战栗。
紧接着,她奋力滑动手脚,瞪着眼珠,开始在水下寻找幸村的身影。
...
四周的水域近乎一片漆黑的蓝,当她觉得眼快瞎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一缕如海藻般轻轻摇曳的鸢紫发丝......
少年悬浮在无尽的水波里,双目紧闭,眉间挤出深深的沟壑,好像正在做一个噩梦。
那只拖拽他的黑色触手不见了!
怪物怎么会随意把幸村丢弃在这里?
她赶忙游过去,试图唤醒幸村。可在接触他指尖的那一刻,强劲的电流穿透了她的身体——
啊啊啊...尖叫!她下意识想抽离接触他的指尖,但就跟真的触电一样,她的手指却突然无法动弹,更无法脱离。
她与他,像被同一枝荆棘贯穿胸膛的两只小鸟,他内心所有的痛感,此刻同等地,攻击着叶然。
一幕幕陌生的记忆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她感觉脑子疼得快要炸开了——
够了!够了!快停下!
将在潭水中挣扎的两人收入眼底,漆黑夹缝中,猝然发出一声类似乌鸦嘶哑的怪叫,“既然不喜欢吾制造的美梦,那就试试在幽暗梦境里,被你最痛苦的记忆折磨吧......”
...
大概是一年多前,他的身体出现了些小毛病。
当时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是训练累了,没有休息好。
直到那天,电车从月台边轰鸣地驶过,肌肉突然间感到一阵麻痹,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
他无法自控地往前一栽,记得最后一刻,真田几人回头跑来,嘴里焦急地呼喊着“幸村——”
从那以后,他反反复复的进出医院,吃药、注射,治疗。最后却换来神奈川主任医生的摇头,表示他爱莫能助——
“去东京综合医院吧!”
“那个有个叫星马光希的‘神医少女’,她应该能帮到你。”
他像即将收到审判的罪人,怀抱着一丝卑微渺小的希望,在那无法入眠的夜晚,祈祷东京不要判处他的死刑。
或许祷告有一点用......星马出众的医术控制住了病情,可喜悦还没包围他和家人朋友太久,他就察觉到,一旦他独身之时,那可怕的麻痹感就会席卷重来。
他撑在金属栏杆上,颤抖地使劲,手背上爆出几条青筋,护士小姐看见他,满脸春风要来帮忙。
可出于内心的自尊,他拒绝了任何人的帮助。
没问题的...精市!
这次血液检查,医生们都说他有好转的迹象。
他紧咬牙关,克服着肌肉的无力感,一步步登上阶梯,三个有说有笑的女孩子走下来,她们没有注意到拐角处的他,但他,却一眼望到她们背后的球包。
擦肩而过时,那金发混血的女孩突然回头,一把拽住了自己的手。
她面露奇怪,问他最近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他蹙眉,没有回应。
女孩一下意识到了冒昧,说认错了,松开手。
他记住了那橙白色的队服和Wilson球包,回到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躺下,睡意很快袭来......他宁愿那天一睡不起,就不会听到医生们的悄声讨论。
“从这检查单上看,他估计不能继续打网球了。”
“哎,可怜啊~”
一瞬间,天旋地转。
清醒过来的他,耳边响起了内心的尖啸——不!不是真的!
窗户外,巨大的夕阳正在陨落,把窗格黑色的阴影投射在地上,就像是他的牢笼。
真田最近几乎每天都来医院,汇报网球部的消息,很难得见到他露出笑容,“幸村,我们已经成功进入到关东决赛......”
真田以为,这样能换来挚友的宽心,却不知道,他已经对一切都绝望了。
他撕扯着床单,咆哮着让真田滚出去。看着真田震惊而难过的脸色,一度让自己内心的魔鬼得到了宣泄。
可当门被关上,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了他。晚风灌进来,肆意游走在屋子的角落,一股深深的孤独和无力笼罩在他的全身。
心痛得动弹不得,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得了这样的病!
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他把这个有关命运的问题思考了千千万万遍。他也曾试图问过虚无缥缈的神明,但回应他的永远是寂静的空气,和挥散不去的消毒水味。
直到那个阴沉的下午,他惊恐地从噩梦里醒来,虚无缥缈的神第一次回应了他。
“向我许愿吧,孩子...”
他看着手心里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颗黑蛋,古怪扭曲的纹路,好像一个闭着眼的人脸。
鬼神神差的,他竟真的默念出自己的愿望......人脸突然睁开眼睛,他被这惊悚的一幕吓到了。
一把甩开黑蛋,被他抛向空中的人脸,发出嘶哑而难听的怪笑:“桀桀桀!SR级!你是SR级使徒——”
他根本听不懂它的话。
冷静下来时,打算问其中的含义。
不想一阵头昏目眩,紧接着,倒在了地上。
...
醒来时分,医生告诉他,可以出院了。
他双手颤抖着,感受到久违的力气,激动到不敢置信,母亲和妹妹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他好了!真的好了!
他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进行康复训练。时隔一年站上球场的瞬间,泪如雨下。
他承诺,一定带领大家夺得全国优胜。
网球部沸腾了。文太第一个冲上来拥抱他,然后是赤也...所有人都来了,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神之子回归的立海大所向披靡,他们未丢一盘,以不可阻拦之势进入决赛。
遇见了过去的老冤家,牧之藤。
三年前,立海大终结了他们的三连霸,接过了王者的地位。
如今再看,失去了高年级的牧之藤已然落寞。
立海连胜四盘,提前锁定优胜。
而最后一场比赛,就由他,画上完美的句号吧。
...
无法预料!
那个门协悟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推翻了他们所有收集的资料!
虽然行为举止上有点娘娘腔,但那份实力,却叫他的内心再也无法冷静!
灭五感失效了...他该何如赢过他?
“吾感受到了你内心对输的恐惧......”神明的话戳穿了他一直以来的云淡风轻。
神明说,只要许愿,他就能赢过门协,那一刻,内心不是没有过犹豫。
可当他自己望向对面球场的门协悟,一头黄毛被汗浸润,他半步弓蹲,球拍绕过脑后,小臂和球拍呈L型,右手已经调整成了非常纯粹的东方式握拍。
绷直手臂回击的瞬间,像天鹅展翼干净优雅的随挥,结合又快又冲的击球,让人真正懂得何为“暴力美学”。
...
听说所有伟大的运动员,都有一种力量,能让第一次观赏这项运动的人,感受到它震撼的美感。
他这份心灵的震颤,跟雷诺阿第一次来到文艺复兴的起源地,见到梵蒂冈宫中拉斐尔的湿壁画并无区别,他苦苦追寻绘画的永恒,在那一刻有了模糊的概念。
而现在,他一如坚定了信念——
不能让任何外力干扰他与他的对决!
神明生气了,利用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失败来惩罚自己。门协悟跳过球网,向他跑来的那刻,他无比惊讶。
接着,门协悟告诉他一个更震惊的事实。
所谓神明,其实是一只恶灵,他的病其实没有好,从他昏迷后醒来时,就已经掉入了梦境的陷阱。
细细想来,确实有很多疑点。但当时他沉浸在幸福与喜悦中,忽略了一切。
...
“桀桀桀桀桀——神之子,你真的想出去吗?回到那个残忍的世界,回到被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
“在那里,变成废人的你没有尊严,骄傲,甚至连最重要的友谊都岌岌可危!”
怪物嘶哑地尖啸着——水里的他露出痛苦的表情,脸色愈加惨白。
其实那天吼完真田,他蜷缩在床上,立马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中,无法自拔。
他憎恨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幸村精市......父母口中骄傲的儿子,妹妹崇拜的哥哥,老师喜欢的楷模学生,网球部的神之子,受到所有队员信任和爱戴的王者领袖。
他已经失去了网球,连带着那么多人的期待,注定无法回应了。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原来真实的人生,比噩梦还要冰冷、残酷啊...!
好累!好暗!好冷!浑身没有力气,连一根小手指都动弹不了。
就让他暂时睡一会吧......
忽然!
幽寂的水,发出战栗的波动,有一个愤怒的声音叫住了他:【幸村——!】
【大、傻、逼,你怎么不懂呢!】
【不是你搞砸了一切!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阴谋啊!】
他心神一颤,沉沦的意识又回来了。不知是因为突然被骂了感到气愤,还是仅仅为了那个声音,以及指尖上的暖意。
谁、是谁...?
他上下的眼皮疯狂挣扎,想要分离,如同每个想要从噩梦中醒来的小孩一样。
睁开微弱的缝隙,他看见了门协悟龇牙咧嘴的样子,嘴和鼻子下,还不停冒着咕噜的水泡。
幸村眼眸透出一分惊乱,苍白的脸突然就有了血色。
两人竟然是用心声在交流,那么刚刚他真实的想法......全部被听到了?
叶然给予他了一个肯定的眼神,顺带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的小孩哥...谁都有傻/逼的时候。】
【重要的是...】她拽着幸村,不顾他两脚像青蛙蹬着,往水上浮去。
【这口气咱咽不下!必须得回去,踢爆那玩意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