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
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接到吴希愉的电话,才赶紧收拾好哭过的痕迹,笑着接起来。
“炎炎,上午在做什么呢?午饭呢,吃了吗?”
电话那端,吴希愉的温柔像水漫过来,和她的眼泪汇合。
她用力笑着,把手机拿远才深呼吸调整声音,说:“上午就干活咯,午饭吃啦。你呢?”
“炎炎,”对傅梦炎,吴希愉的耳朵总是敏锐,他不禁皱眉,“你听起来好像哭过。”
“哦……你说这个啊,”傅梦炎努力掩盖自己的鼻音,“干活的时候放音乐,歌词太感人了,不小心听哭了。”
这样的话,吴希愉并不会信。
他又想起昨晚傅梦炎哭的样子。还有很多时刻,她以为他不知道,可他其实察觉到了,她总在强忍着不哭。
此刻他越发确定,她心里有莫名的悲伤。
但她不愿意说。
他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悲伤,让她一次次突然想落泪,忍住,却又忍不住。
他想,应该不会是因为自己。
那么,或许是因为其他人?因为,伤害过她的人?
他突然心疼,谁可以伤害他藏在心里最珍贵地方的女孩呢?
然而他也会掩饰。他掩饰好心疼,装作相信的样子说:“那就听一点欢快的,要开心呀。”
“知道啦,你好好工作哦,我也要好好工作啦。”
“好。晚上见,炎炎。”
挂断电话,傅梦炎的眼泪止不住地掉。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哭过了。
什么听歌会哭,看电影会哭,看书会哭,在她身上,很少发生。即便动容,也只是淡淡湿了圈眼眶,她笑笑,水汽就干了。
连2031年,她每一次从梦里哭着醒来,也只是因为难过她自己的失去。那些泪水,再多,也不过挂在眼角,打湿了枕头。
从不像今天一般,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一整个白天,她坐着会哭,站着会哭,阳光照过来会哭,阴下来也会哭。
在屏幕上描线的时候会哭,喝水的时候会哭,笑着回消息的时候也会哭。
疯了。
真的是疯了。
哭累了,她趴在客厅阳台的木地板上,发觉这个世界很有温度,和窗外的阳光一样是热的,从头到尾冷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而已。
她以为,像她这样用画笔传达内心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看过那么多故事,听过那么多音乐,身边有那么多人,她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所以她才会肆意伤害别人。
现在明白算晚吗?
她不知道。
因为她并不处在自己的时间里。
虽然现在也是她曾经拥有过的时间。
后来天渐渐暗了,傅梦炎筋疲力尽地从发凉的木地板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整理自己。
她洗脸,水龙头的水就会勾动她的眼泪。
镜子里,她的双眼肿得很明显。可她还要见吴希愉。
想了各种办法,眼睛才终于消下去一部分。
她干脆戴上眼镜。这样,就可以谎称是镜片效果,只要她不让吴希愉拿下来。
配合眼镜,她今天反而穿得很像20出头的自己。其实本身,她一直是这样的。
吴希愉站在她面前,脸上的笑容满是回忆的心动。
“炎炎,我想起了以前,以前你也是这样。”
傅梦炎刚要开口,他忙又补上一句:“特别好看。一直都那么好看。”
“嘴这么甜,齁死人啦。”
仿佛今天从没哭过一样,傅梦炎微肿的眼睛躲在镜片后面,笑成了弯弯的月亮。
“是真心话。”吴希愉连笑也变得认真。
他们牵着手,走在夜晚的街头。
吃对方会吃的东西,坐上湖边的长椅听湖水的声音,看悠悠驶过的夜船,看满山璀璨的彩灯。
他们一起坐地铁,没有座位的时候,他拉着吊环,将她护在怀里。
有了座位,他们靠在一起,中间没有缝隙。
傅梦炎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可和吴希愉在一起,她好像也可以挤进人群里,没有一点烦躁。
最后到她家小区门口时,已经10点多了。
“白白,你不用送我进去了,早点回去吧。”傅梦炎解开安全带,准备亲一下吴希愉就走。
还没动作,吴希愉就抓着她的手,眼底有隐隐的担忧。
“炎炎,每天都要笑哦,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整晚,傅梦炎都在笑。
可他的天线可以接收到,傅梦炎的笑容下,还留有白天哭过的底色。
他不知道她哭得多难受,哭了多久,但他其实看得见她镜片背后的异样。
两个人好像都是懂事的成年人,都知道轻描淡写的掩饰。
他不问,她不说。
傅梦炎抿起嘴碰上他的唇,就好像这个吻也在笑。
“我也觉得我笑起来好看。晚安啦,白白。”
“晚安,炎炎。”吴希愉留恋地摸摸她的脸,看她关上车门回头招手。
他把车窗降到最低,把整张脸都留给她的背影。
傅梦炎走着走着,又回头朝他挥手。
直到他们都看不见彼此。
之后的好几天,他们每天都见面。
确切来说,是傅梦炎每天都要见吴希愉。
每天,她都会漂漂亮亮地去见吴希愉。
有时心血来潮,她会跑去他公司楼下等他。
有时,她会给吴希愉送他喜欢吃的,喜欢喝的东西。
吴希愉的同事很快发现了这个会悄悄出现的女孩子。
然后她开始学着社会人的礼貌,给吴希愉送东西的时候,点上他周围同事的份。
说来也真的很不公平。
从前,别说送吃喝,前男友的同事大多没见过传说中的“女友”长什么样子。
这几天,傅梦炎也在反省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用“所作所为”可能严重了一点,谈不上是什么恶劣的行径,只是相比较起来,她亏欠吴希愉最多,可亏欠其他人的也不少。
如果给她机会,她当初就应该谨慎地拒绝那些后来只是凑合的感情。
也该温和地结束关系,而不是冷漠地斩断关系。
独自在家思考这些问题时,她会不禁自嘲。
“渣女回头。穿越时空写就渣女忏悔录。渣女……反正你不算什么好人就对了。”
可吴希愉不觉得。
如今他认为,傅梦炎或许是经过了一些她不想提的情感伤痛,才忽然明白自己喜欢他。
所以他愿意花很长时间,去治愈她不想提的伤口。
一旦这样想,在原本爱的基础上,他对傅梦炎越来越好。
傅梦炎发觉后,心里的亏欠更促使她对他越来越好。
哪怕像万圣节这种节日前夕,她一如既往狂揽各种单子,熬夜干,也要每天花时间见吴希愉,关注吴希愉所有的事。
好在她遮瑕的功力很好,青黑的眼圈遮得没什么痕迹。
万圣节当天,她还穿上准备好的可爱暗黑公主裙,化了又甜又酷的小魔女妆容见吴希愉。
吴希愉根本没见过她这个模样,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种迷离的神色。
“炎炎,你怎么会这么好看呢?”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就吻,也不管她脸上的彩妆会不会糊他一脸。
从傅梦炎的视角来看,他简直像在啃她。
虽然她以前从不会搞这些,但显然,吴希愉是个正常男人。
会有一些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
比如情难自禁之下,也会隔着丝滑面料张弛有度地描摹圆润的轮廓,指尖也会不经意滑过裙摆下的软滑。
但始终是克制的。
因为傅梦炎不知道怎么傻乎乎地跟他说“可以,来吧”。
潮热褪去,吴希愉一双眼迷蒙地粘在她脸上,嘴唇微张。
“都花了啦。”傅梦炎手指抹他唇边晕开的暗红色,“我肯定也花了。”
“小花猫也漂亮。”吴希愉指尖来回抚摸她的脸,“炎炎,我们还是第一次一起过万圣节呢。你以前不会过这种节日的,你不爱凑热闹。”
“以后我也要过!”傅梦炎捧他的脸,鼻尖蹭了蹭他的,撒着娇说,“以后能过的节日我都要和你一起过。”
吴希愉的眼里全是宠溺,他忍不住再亲一口,说:“知道啦。你说过啦。”
后来回家的路上,傅梦炎在副驾睡着了。
是真的疲惫,她睡得很熟。连吴希愉偶尔停下来看一眼,都能察觉出来她的疲惫。
尤其车内的顶灯照下来,刚才被吴希愉弄花的妆容下,她细心遮盖好的黑眼圈也现出暗暗的颜色。
很累吗?
吴希愉突然发觉,自己见不到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都在做些什么。
他都是听她说,但她也许会隐掉一些让他担心的内容。
车停下后,他执意要送傅梦炎上楼。
进了门,他发现家里不如原来的整洁。
看出他的眼神,傅梦炎尴尬地笑笑说:“就……这几天有点懒。”
“没事,我来收拾。”
吴希愉说着就打扫起来,她只好先去洗掉脸上的花猫妆,换掉身上夸张的公主裙。
洗完澡出来,家里已经整洁了不少,吴希愉坐在沙发上看她。
她以为吴希愉就要走了,刚想过去留他再待一会儿,却听见他说:“炎炎,我今天不走了。”
一瞬间,傅梦炎以为他要留下来完成下一步。
但他又说:“你这些天几点睡觉?”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连遮瑕都洗掉了,青黑的眼圈就更明显了。
“我……”她张口就想撒谎,眼神却不小心晃了一下。
“不要骗我,”吴希愉拍拍沙发,“过来,我跟你说。”
傅梦炎挪着步子走过去,心里盘算自己到底该说几点比较好,毕竟有时候是通宵。
坐下后,吴希愉把她的湿发撇到背后,温柔但严肃地问:“是不是很忙?没有好好睡觉,但还是每天花时间和我见面,对吗?”
“睡……也是睡了的。”傅梦炎撇撇嘴,觉得自己说的也是实话。
“这一阵忙完了吗?”吴希愉怜惜地捏捏她的脸,“今天可以早点睡觉了吗?”
“忙完了,可以睡,马上睡。”
“那我给你吹头发。”接着吴希愉有些害羞地不看她,“吹完我也洗个澡,你先去躺下,今晚我陪你睡。”
“好叭。”傅梦炎感觉自己脸微微发热,只好起身去拿吹风机。
吹完头,她翻出一件超大号短袖给吴希愉,然后听话地躺好。
吴希愉帮她调暗床头灯,进了卫生间。
她马上两手捧着脸翻滚起来,忍不住笑。
要说不馋他身子吧,也不对。但她想的是,明早一醒来,就能看到他躺在旁边,跟她说早安了。
卫生间里,吴希愉有点紧张。
怕自己等下没法坐怀不乱。
但他又觉得,可能他出去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毕竟很累了。
可等他走出去,傅梦炎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冲他笑。
“啊,你穿这个还挺可爱挺合适的。”傅梦炎一点也不掩饰她的坏心思,“长度也不错,刚好盖臀。”
吴希愉脸一下红了。他快速走到床边,关掉床头灯,才摸着床沿躺了上去。
“关灯干嘛?别关灯!不能给我欣赏一下你的脸再关吗?”傅梦炎说着打开了她那边的灯,一样调暗了灯光。
“哗”地把被子盖到吴希愉身上,她两手捧着他的脸,凑得很近,仔仔细细地看。
“炎炎……”房间昏黄的暧昧气氛,让吴希愉心有些痒。
傅梦炎故意贴得更近,问他:“怎么了?”
“关灯睡觉了。”吴希愉没有越过傅梦炎去关那只床头灯,他怕这个动作会更让他心痒。
“好吧。”傅梦炎伸手关了灯。
房间只有一丝窗帘透进的月光。
黑暗中,傅梦炎窝进吴希愉的怀里,发觉他热热的,比平时还要热。
只是腿像是绷着,不敢随意贴到她的腿。
这一来,她更想使坏了。
她立刻伸手够他的脸,在一丁点光下找准位置,凑上去咬他的唇瓣。
在明显感觉他浑身动摇时,傅梦炎伸手就滑进她那件超大号短袖企图造次,却马上被他捉住手。
吴希愉在她的吻下含糊地说:“炎炎……别闹。”
傅梦炎见不奏效,干脆抓过他的手,假装要往胸前带,嘴里说出了她觉得很傻的允许:“可以了!”
然而吴希愉颤了一下,抽回手,轻轻抱住她,沉沉地说:“炎炎,我知道了。但是先睡觉,你累了。”
“知道啦!”傅梦炎只好不再逗他,乖乖闭眼睡觉。
怎么会有人这么呆。
呆死了。
傅梦炎心里嘀咕着,很快在吴希愉怀里安稳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