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二十五）
日暮渐沉春野樱才从树上悠悠醒来。她伸了个懒腰，看向火烧似的天空，雁鸟在云层中穿行，金粼粼的霞光四散，给人一种壮丽又祥和的感觉。
微微笑了笑，她单手撑在树干上，翻身跳了下去。这大抵便是仙阶之间的差别，即便她还是那个半吊子水平，但身形也比过去矫健许多。
阿绯几人自下午一事后便消失在她眼前，应该是去疗伤了。
楚夭因在上次仙法展示中的出色表现，现已拜入葛溪长老门下，日后和她见面恐怕是少之又少。如今鸣子下山，师兄外出，连那个想当她徒弟的小红龙都许久未见，春野樱不免有些无聊。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她一步一步朝前踏出深色的影子。四面树影幢幢，周身掠过穿行的竹叶，夜风过林发出沙沙的响声，青石台阶在月色下宛如积水般空明。
天地一派静谧。
始丰山景致在孤独时刻方能展现得如此淋漓。
才步入金仙的春野樱似乎悟到些许修仙之道，未来得及回味，便见前方有个黑影在弦之楼墙垣处晃动。她定睛一看，有人身着黑衣，看不清面貌，举止鬼鬼祟祟。
这条小径直行是弦之楼，往左可以抵达她平日和师兄修炼的广场，而往右却是一条死路。死路尽头，是非金仙级弟子绝不可踏入之地——
星云阁。藏纳所有高级修仙典籍，天下万般禁书的地方。
春野樱脑中电光一闪。
难道……暗中偷窃的，一直都是这个神秘人吗？
此时前方黑衣人似乎是看见了她，微微一愣，迅速掉转身形朝着左侧道路而去。
不好，如果让他溜掉混入弟子之中，恐怕日后就再难有将其揪出来的机会。
“站住！”春野樱大喊出声。
对方一听，脚下生风，跑得更快。少女心中登时一紧，立马运气，直冲黑衣人而去。
充沛的灵力让她的速度变得比往常更快，不消片刻便追到了黑衣人身后。
“你是什么人？！偷星云阁典籍的是不是你！”春野樱伸手猛地捏住这人的肩膀。
黑衣人肩膀一塌躲开了她的钳制，随后急速转身，右掌从腰下穿来，用力拍向春野樱。
樱眼神一凛，脚下轻点拉开距离。长久的修炼也算有了效果，在避开的同时身体腾空，姿态轻盈，眨眼间便从此人的头顶跃过。
——耳边只听布料拍打的声音，黑衣人收回手掌，将将回头，春野樱已然站立在他面前。
少女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笑眯眯将手臂环抱起来。
“老实交代！”静谧黑夜中春野樱的嗓音尤为清脆，像珠玉落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盗仙法书？为什么要——”
话语未尽，露出面罩的那双眼睛闪过一丝冷锐。
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捏了个复杂的术式，而后袖子一挥，数百根冷针顷刻间直冲少女面庞而去。
春野樱反应同样不逊，竖起手掌，掌中灵力结成一团流动状胶质，将银针挡了下来，又顺势借力转过手腕，银针尽数扎进一侧墙壁。
“哼，金仙。”黑衣人停住了动作，鼻腔中溢出了一声轻嗤，“春野樱，你为什么就能得到他的注目呢……？”
樱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定在原地。
黑衣人揭开了头罩，露出一张容貌姣好的脸蛋。在春野樱震惊错愕的视线下，她单手扯掉身上穿的黑色斗篷，释放出强烈的气流将其震碎。
拍进墙壁的银针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上面徒留一道道深色的水痕。
春野樱看着面前这个和她穿着同样院服的女孩子，好半天才艰难又晦涩地开口。
“楚……夭……你……”再往下，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鼻尖一酸，眼中渐渐漫上一层雾气。春野樱拼命压抑泪意，嘶哑道：“还是你，是吗……？”
楚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上结了一层寒冰。
“根本就不是在路上捡到的仙法书，而是故意给我的，是吗？为了让我受罚，为了让我被所有人误会？”她哽咽着连续发问，可惜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春野樱的情绪已臻顶点，猛然间大吼出声：“为什么？！”
只听得楚夭低低笑了一声。
“是啊……”嗓音缥缈如云雾。
“仙法书是我偷的，明颜珠也是我偷的，有关你的一切事情都是我散播出去的，甚至……仙法大会时，你的行踪，也是我告诉阿绯的。”
“你说什么？”春野樱惊骇过度，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
“我恨你啊……”楚夭眸光闪烁，“我恨你你不知道吗？”
“恨我？”春野樱张口说话，不知不觉流下泪来。“你也和阿绯她们一样恨我？”
“不。”楚夭摇摇头。
夜风吹动起两人的发丝和衣摆。
春野樱愣愣地盯着楚夭，只见她也红了眼眶，每说一个字都是像从唇齿间挤压而来，光是听便能感受到那锥心之痛。
“我比她们更恨你。”
樱闻言失神，恍惚间有什么画面闪过脑海。
“是因为佐助师兄吗？”
楚夭抬眸长睫一扫，唇角逸出一丝笑，回：“是……也不是。”
忽视春野樱困惑的神情，楚夭微微仰头看向夜幕。接着闭上眼睛，轻吐口气，带着重负卸下的释然。
“霜儿，是我的妹妹。”
……
春野樱瞠大双目，整个人剧烈一抖，突然就像被人攥紧了五脏六腑般，痛得喘不过气。她呼吸急促，几乎站立不稳。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后，才缓慢地弓下身子，语不成句：
“对……对不……起……”
楚夭表情平静许多，她看着面前自责到无以复加的春野樱，微微一笑。
“春野樱，知不知道霜儿和我第一天来到始丰山上说了什么？”
“她说，‘阿姐，我想靠自己变得更厉害，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姐姐？’”
……
“她说，‘阿姐，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叫春野樱……’”
“她说，‘阿姐，好痛，被魔兽一口一口碾碎的感觉，好痛……’”
春野樱软了身子，缓缓跪倒在地，低声抽泣起来。她哑声重复着“对不起”，凝聚在鼻尖的泪珠颗颗坠落，在地面形成一滩小水洼。
“对不起，对不起……楚夭……对不起……”
楚夭上前一步，蹲下身子，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边。
“春野樱，为什么什么都是你的呢？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想知道吧？霜儿那么喜欢宇智波佐助，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凭什么你回头……他还在等你？”
楚夭低语一串，忽而哀恸道：“她说，‘姐姐，我一定要成为最最厉害的仙尊，和佐助师兄并肩’……可是，她还没实现自己的愿望，就有人夺了她的命！罪魁祸首甚至没得到任何惩罚，现今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春野樱一下抬头，碧眸盛满眼泪，反而格外透澈。
“楚夭……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一命偿一命，我为你妹妹偿命……”
楚夭干干地笑了两声，眼中一片死寂。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贱种，是恶魔，是过街老鼠，是应该人人唾弃的存在！”
楚夭捏住春野樱的肩膀，掌下用力一拍，粉发少女嘴里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看着神色灰败，已毫无反抗之意的春野樱，楚夭慢慢站起身来。不远处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火，她看见天边隐约有光柱闪过。
“呵……他们来了。”
-
冰芫、葛溪、云羿、竹莫、苍燐，还有……薛诏音。
从未在非特殊时刻见证六大长老齐聚始丰山，这般大阵仗瞬间惊动了所有学院弟子。他们趿着鞋子，慌张地披上外衣，急匆匆地从房间内跑出来，最后全部在始丰山最大的训练场——子华广场集结。
曾经一幕又再现众人眼前。
春野樱跪在高台，冰芫站在她的身边，另几位长老，除了薛诏音以外，都是一脸严肃地低声讨论，
冰芫拿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念到最后一句「……特撰此书，以表吾之忠诚。还望吾族魔尊，愿明吾之微行。」时，愤怒终于爆发。
他双目赤红，“啪”地一声将这页纸甩到春野樱脸上，怒吼道：“是不是你的笔迹！”
春野樱无法反驳，便沉默着没有开腔。她看向下方，楚夭又一次地融进人群中，在夜色下，完全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过想必，一定是复仇的快意更多些吧。
“魔族余孽！魔族妖孽！”这次大叫的不是冰芫了，而是竹莫和苍燐两位长老。
几人听到信中内容，也是再难忍受，都冲到春野樱面前来，指着她的鼻尖大声斥骂。
“还废什么话！证据确凿！她无法洗清自己的冤屈！”冰芫手中化出一把剑，当即就要朝春野樱劈去。
“不可！”葛溪赶忙抬手施术，两步走上前，“滥用私刑不可！怎么也要等上神到来才好处置。”
“魔族狡猾，等上神到时谁知道已经出了什么乱子！”冰芫再度抬剑。
“冰芫长老！不要意气用事！”葛溪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几位长老，无奈吐口气，道：“如果非要做什么决定，不如问问大家吧。”
他转身面对台下弟子，大声道：“既然弟子们都在，我便问问，你们想如何处置……魔族细作春野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