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秘密
清晨,平江河上雾气霭霭,整个古城还未醒过来。清人已经坐在窗边的桌前,继续绣那幅《松林虎啸图》,她丝毫不懂针法,只能是根据图纸照着样子来绣,手上已经扎了十几个针眼。
“你昨天绣到几点?”刘江杨端着早饭推门进来,怕她不是绣了个通宵。
清人放下针线,才突然觉得饿了,“也就十二点多,我今天再绣一天,说不定明天就能完工了。”
“你说这刘奶奶,会不会是耍我们玩呢?绣完这幅图才肯考虑收你做徒弟,可这也太难了,上来就一只老虎,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吧?”刘江杨端祥着图纸,这树林和老虎光颜色就七八种,清人这样的门外汉怎么可能绣出来。
清人狼吞虎咽地扒拉几口早饭,又拿起了针线,“双面珍珠绣,那人家当然不会随便教了,我竟然还自不量力地说要买她的作品…按照老板说的,刘奶奶以前收过那么多徒弟最后都没坚持下去,她要考验我也很正常。”
针线在一方绸缎上下穿梭,歪歪扭扭的虎头已经差不多能看出端倪。
“实在不行就算了,本来只是找个刺绣,怎么就变成拜师学艺了呢。”刘江杨盯着清人手指上扎出的针眼,烦躁不安。
清人用手抚了下刘江杨的眉心,“没事儿的,我倒是觉得很充实,如果我真的学会了双面珍珠绣,我就可以自己做衣服了呀。”仔细想想,她心里还有些兴奋。
废寝忘食得绣到第二天傍晚,剪掉最后的线头,去掉外面的绣绷,清人的《松林虎啸图》终于完成了。
刘江杨盯着看了几秒,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清人猛锤了刘江杨几下。
刘江杨摸摸绣布,“这布原来多薄啊,你这绣完,硬得跟鞋底一样,哈哈。”
绣布后面的线头像杂草一样不堪入目,翻到正面,刘江杨更是笑得肚子疼,这哪是老虎,像小孩子涂鸦的哈巴狗一样。
清人气得转头就走:“我懒得理你!”
刘奶奶这时候正躺在院子的摇椅上,珍珠趴在她旁边,清人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绣得确实拿不出手,可这也是她辛苦几天的成果了。
“奶奶,你让我绣的老虎…啊不,松林虎啸图…我绣好了。”
清人把绣布递过去,这老虎,头是歪的,比例和尺寸也完全不对,她突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绣了多久?”刘奶奶把绣布翻过来,看着杂乱无章的线头嘴角轻轻一笑。
清人识趣地说:“差不多快三天吧…我知道我也不是这块料,打扰您了,拜您为师这话就当我没提过吧。”
“明天早上五点钟,我在后院的门口等你。”
清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您意思是我过关了?可是我明明绣得这么差…恐怕是您学徒里最笨的一个了吧…”
“这老虎的图案很难,虎身上三种颜色的线不停切换,毫无针法的人会越绣越厚,线头互相叠加,以至于最后针穿不透布,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坚持绣完。”奶奶看着清人的指尖,“你是不是最笨的不知道,但你恐怕是最后一个咯。”
第二天早上,清人应约来到后院门口,刘江杨不放心也打着呵欠跟了过来,清人注意到刘奶奶一身素衣和往常打扮不同。
天还没亮,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奶奶走到后院深处,正对着一间门锁紧闭的屋子,门上的牌匾依稀能看清“绣房”两个字。奶奶拿出钥匙,刘江杨帮着打开了门,奶奶示意刘江杨把桌上和墙上包着的白布扯掉。
一张宽大的楠木桌呈现出来,桌上摆着刺绣工具,各种尺寸的绣绷、针线、剪刀,旁边的架子上摆着各色的布料,而墙上则是挂着绣好的样衣,一件百鸟朝凤的红色嫁衣让清人挪不开眼。
“哇,这衣服也太美了。”
“拿下来看看。”奶奶言语里鼓励着清人。
刘江杨踩着凳子把嫁衣拿了下来,清人摩挲在手里,嫁衣里面还另有乾坤,绣满了牡丹图样,这样复杂的双面绣,却不影响丝绸的垂顺光滑,两面都看不出一个线头。
“这就是双面绣吗,奶奶,我有一天真能学会么?”清人有些激动,“啊不,我以后得改口叫师傅了。”
清人搬了一把木椅放到师傅身后,“您坐,我去给您端杯茶。”麻利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端着茶碗回来了,恭恭敬敬地鞠躬,“师傅,请喝茶。”
“好了好了,”刘奶奶喝了一口,“把你想要绣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清人拿出了自己的设计图纸放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师傅。
刘奶奶到架子上取下一匹白色绸缎,拿起剪刀,对照着设计图开始剪裁。
“您不只会刺绣,还会做衣服呐。”清人叹为观止。
奶奶拿起皮尺在清人身上开始比划,“那就按照你的尺寸来做了。”
清人目不转睛,不一会儿衣服裁剪出了大样,奶奶把需要刺绣的裁片固定在绣绷上,拿起白线和黑线引针,一会儿功夫,就浮现出一只仙鹤修长的头颈曲线。
“你也别闲着,今天就先学绣这片叶子。”刘奶奶递给清人最小的手绷,手把手教清人绣起了兰花叶子,“像这样,一来一回,最后把线头藏着里面,就不会越绣越厚了。”
看着容易做起来难,在绣房待了两天,清人连绣了几片叶子师傅都不满意,假期已经到了尾声。
“怎么,不会打退堂鼓了吧。”刘奶奶还在绣着仙鹤图,眼睛余光感受到了清人垂头丧气。
“没有,但我连一片叶子都绣不好,就是怕自己太笨,学不会。”
“哦?真的是绣不好么?”
刘奶奶从架子上拿出来清人这几日绣的叶子,一字排开给她看,一共三天绣了十片叶子。
“看出什么了么?”刘奶奶问。
清人仔细看,“这每片之间好像差别不大…”
刘奶奶摇头,“最后这个还是明显好过第一片的。这绣布认不出聪明还是笨,付出多少就回报多少。”
“我明白了师傅!您放心,我回了北京一定会坚持的!”
颜珞的期中考试结束,成绩并不会公布,但老师课上透露班里有两个人《数分分析》拿了满分。刚一下课,宋安琪就知道了这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华远,一个是宁晨晖,这俩状元,还真是金童玉女。”宋安琪小声对张一朵和颜珞说。
徐娇从后面拍了下宋安琪:“你别瞎用成语了,听说人家宁晨晖和外交学院的高材生是一对呢。”
四个人一起走出教学楼。
“这么难的题,他们能答满分,真是变态啊!”张一朵把自己87分的试卷扔进了包里。
“咱们宿舍最高分是谁啊?”安琪把自己的60分亮出来。
徐娇摆摆手,“你一个60分哪来的好奇心,赶紧去清真食堂抢饭吧。”
“我才不去清真食堂呢,我要跟你们一起吃麻辣香锅。”自从吃了猪肉包子,安琪的食谱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60分是一个人考试的最高水平!你到底考了多少啊!”安琪抢过来徐娇的卷子,85分,“颜珞咧?”
“90。”颜珞对自己的分数也很不满意,最后一道题没答对。
“很厉害啊!颜珞请吃饭!”安琪挽着颜珞的胳膊,一起往食堂的方向走。
清人回到学校后专心练习刺绣,同学们都在忙着样衣制作,她不慌不忙每天在宿舍里拿起针线继续绣兰花叶子,又过了一个星期,把绣好的二十片叶子寄到苏州,主动给师傅发了微信。
“师傅,这个星期绣了二十片,已经快递给您,请您指点。”
“好,这星期颇用功。”
清人拿着手机乐个不停,师傅这次竟然夸她用功了,以往都只回一个好字。
想到给师傅网购的猫爬架不知道安上了没,她忍不住又发了一条,“师傅,猫爬架也收到了么,珍珠喜欢么?”
过了一会儿,清人收到了一张照片,珍珠正趴在猫爬架上的吊床里晒太阳。
“一直想和你说,但我今日才弄懂怎么发照片。好得很,打算再捡一只猫回来。”
清人抱着手机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您多拍照片给我,我先不打扰您了师傅。”
一旁的吕灵霜见了,和另一个室友萃萃使眼色,“你看,魔怔了。我就跟你说不能谈恋爱。”
清人把手机放下对她俩白了一眼:“不是刘江杨,你俩想什么呢?”
萃萃凑上来:“不是刘江杨?那你笑得春心荡漾给谁看呢?”
“去你的!我是在和…”清人想了一下,拜师的事儿还是先不说了,“一个前辈发短信呢。”
“不是你的样衣到底在哪儿呢,你真不着急啊!天天在宿舍里绣花,下个月就要服装秀了,你是打算靠你的美貌取胜吗?”吕灵霜好心提醒清人,“这次不合格的话可能毕业要延期啊…”
清人又拿起了手绷,胸有成竹,“你们呐,就不用为我担心了,我这次可是全力以赴。”
她只怕师傅绣出来太过惊人,到时候风头过盛也不好收拾。
徐娇和安琪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颜珞和张一朵早就不在宿舍了。两个人一起去松林包子铺买包子。
安琪透过玻璃窗看着刚出锅的包子搓手,“你要什么陷?娇娇。”
“我吃素的,香菇油菜。”徐娇不在意包子,只是盯着宋安琪觉得好玩,忍不住又想嘲笑她吃猪肉包子的事儿,“你又要吃猪肉的?”
“那当然了,多香啊。”
“你尊重一下自己的民族好不好,你不能吃猪肉。”徐娇挤兑安琪。
安琪义正严辞,“我都说了我是不是回族存疑好不好,我妈是我爸不是,你一天天不找我事儿就难受是吧。”
“你自己身份证上印着回族呢,这还能抵赖的?”徐娇步步紧逼。
安琪淡定地回击:“怎么,买包子要看身份证么?真有意思,你这逻辑学没学好啊,老师都说了,有效性不等于真实性,推理不能先有结论,再寻找论据。你不能只看身份证对不对,那我认为我不是回族。”
橱窗里食堂阿姨麻利地在一个个盘子码着包子,一笼包子几乎三五分钟就卖完。
“哎哟,你还跟我扯上逻辑学了。你认为就行了?那照你这歪理,一个男的,他如果认为自己是女的,是不是就可以进女厕所了?”
“啥?”安琪被徐娇突如其来的任意球有点招架不住。
“那这个认为自己是女性的男的,是不是□□妇女也不用判刑了?”徐娇又说。
“不是,你这抬杠也扯太远了…”安琪的脸也皱成一个包子。
“依照我国法律,即便他认为自己不是人,也照样要判刑。”
排在她们前面的一个男生突然转头说。
“听到没,所以你认为没有用,要看事实讲证据。”徐娇顺着话继续对安琪说。
安琪被这两人噎得哑口无言,徐娇正要得意,那男生却继续开口:“不过…依照我国的民族法,公民有选择自己民族的权利,所以这位同学如果认为自己不是回族,那她确实可以不是…”
徐娇在心里朝这个男生白了一眼。
“哈哈!你听到没!”安琪两只手重重搭在徐娇肩上,隔着她对那个男生道谢,“谢谢你啊,这位同学,我今天能吃这顿包子多亏了你。”
“阿姨!三两猪肉大葱,一两香菇油菜。”哔的一声,还没等徐娇反应过来,安琪拿过她的饭卡已经刷完了。
“为什么刷我的卡啊!”徐娇假装生气。
“谁让你挑战法律权威,剥夺我公民权利的!你不得请我吃饭啊!”安琪端上包子,辣椒油和醋也不忘倒上,嘴上叨咕着:“还想不判刑,给你能的一天天,要不是那个同学还没人治得了你了…”
两个人一边拌嘴一边吃完了包子,走出松林包子铺的时候身后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们。
“这位同学…”
是刚才那个男生。
他走到徐娇面前:“你好,我是法学院的周正录,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辩论社啊,我们下学期还要纳新一次。”
“你们辩论社就是乱抬杠吗?没兴趣…”徐娇摆摆手,拉着安琪大摇大摆走了。
周正录站在原地,“明明…刚是你在乱抬杠吧…”
西语社这周的活动选在了老红楼前面的草坪上,十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大圈,社长随意提出话题,让大家逐个用西语发言,话题的范围很广,从介绍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专业,讨论北京的文化和美食,再到未来想要从事的职业和生活。
话题越是复杂,用西语表达就越难,但普通话是被绝对禁止的,不少同学夹杂着英文甚至方言,笑料百出,气氛渐渐热烈。
“说说你家乡的天气和北京有什么不同?”
“北京的四季非常分明,在我的家乡是几乎看不到雪的,一年只有夏天和其他时候,北京也非常干燥,开学以来下雨的次数可以数出来,但我的家乡是经常下雨的。”
这位同学来自福建。
东北的同学接着说:“我喜欢北京的天气,在我的家乡哈尔滨现在已经很冷了,冬天会达到零下40度。我很期待在北京的第一个冬天。”
社长又换了个话题:“向大家介绍下你的专业,说说你的理想,或者以后想从事的工作。”
“我在政府管理学院学习公共政策专业,我的专业主要是研究怎样制定政府政策以及帮助政府部门进行一些社会问题的决策和规划,学习的内容也很多元,除了行政管理的理论知识,还要学习经济学、财政学、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等等相关一些内容,未来其实还没有想好,可能会从事政府部门的工作或者继续深造。”
这位同学用西语表达地全面又准确,说完大家自发给她鼓起掌来。
“我是在交叉学科研究院读生物学前沿研究专业,我这个专业嘛…就是…哎哟这个用西语咋个说嘛…”突然的四川方言让大家忍俊不禁。
“方言也不可以哦,最多用英语。”社长提醒他。
“我的专业就是研究生物科学和其他学科结合到一起的一些问题,比如生物力学,就是生物学和物理学结合,研究细胞的运动等,以后我会继续读博士。”
四川同学迅速结束了自己的发言,担心越说越表达不清楚。
轮到下一个同学发言了,社长又换了一个话题:“理想和爱情之间怎么做抉择?”
同学们一阵唏嘘。
“我觉得人还是要有自己的理想,人生就是为了理想而不断奋斗,爱情不是必需品,所以如果真的要做抉择,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问题。”管理学院的高材生说道,底下的同学窃窃私语。
“理想到底是什么其实很空洞,很多人一辈子都在追求所谓理想但最后并没有达到自己预想的目标,甚至连最开始追求什么都忘了,我会选择那份明确的爱情,至少能够幸福安稳地生活。”
哲学系的同学说完,社长笑着点点头,轮到颜珞了。
“人很多时候是没有选择的,”她想到自己曾因为爸爸出事和公司的事情不再和陆澄联络,而陆澄也因为抑郁症一度放弃了她,“人生有很多脆弱的时刻让你不得不放弃自己想要的,所以我的答案是,比起纠结如何选择,还是想办法让自己更强大一些。”
与此同时,在大洋彼岸的旧金山,陆澄也刚刚完成了自己的毕业论文开题答辩,这学期以来他终于找回了做实验的状态,有了严密的数据支持,老师们对他的选题几乎全票通过,并鼓励他在接下来的硕士和博士在读期间,继续在超弦理论领域深入研究。
走出学院大楼,他拿出手机想给颜珞打个电话,可时间正是下午五点,想了想她应该还在睡梦中只能作罢了。
街上开始有了圣诞装饰,陆澄走到礼品店挑了几个圣诞礼物,这是从谷底走出来的一年,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新的开始。
期末考试陆续结束,服装秀作为实践课被安排在学期的最后一天,但那件工序复杂的仙鹤刺绣礼服直到前一天晚上还没寄到。
清人努力让心里的忐忑没有显露出来,可两个室友已经替她急的不行。
“明天就要走秀了,大小姐,衣服呢??”吕灵霜在宿舍里敷着面膜,其他同学的样衣早就做完了,模特也已经试穿排练过,可清人的衣服到现在都没有看到。
上铺的萃萃也探头出来:“对啊清人,你一直没样衣,给你安排的那个模特上次排练也没来,如果明天直接上台万一出问题咋办啊…”
清人也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好,“衣服今天已经从苏州寄出来了,应该没问题的,你们别替我担心了,早点休息吧。”
“死丫头。”吕灵霜没再继续说,出门去了洗漱间。
清人瞪着天花板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刘江杨和快递联系后亲自跑去网点取快递,颜珞则过来服装学院的大礼堂陪着清人,服装秀分上下两场,老师把清人调到了最后一个。
衣着光鲜的模特在舞台灯光的映衬下更加闪耀夺目,有不少作品抓住了观众的眼球,得到了评委的认可。
“清人,你们设计专业也太有想象力了吧。”颜珞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
刚刚走出来的模特身穿一件绿色三角形的上衣,配的是圆形的巨大灯笼裤。
“嗯,这是我们班同学的,他这个衣服是可再生材料,突出环保的理念。”清人向颜珞解释,眼睛瞥了一眼手机,刘江杨还是没什么消息。
颜珞握着清人的手安慰道:“我师傅很靠谱的,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上午的作品展示结束,刘江杨终于拿着快递赶到了大礼堂后台。
“我以为一件衣服就这么大,”颜珞比划着,“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个盒子。”
眼前的快递盒立起来能到膝盖。
“我一路捧着,都没敢放下,你赶紧打开看看有没有问题。”刘江杨跑了一上午,累得气喘吁吁。
快递箱子里是一个大大的锦盒,锦盒里塞了不少泡沫纸,清人层层拨开,打开最后一层薄纱般的丝质保护套,上面清丽地秀着“青云绣房”几个字,她的样衣终于呈现在面前。
绸缎质地的礼服绣满翩翩起舞的仙鹤,眼睛由细小的珍珠装饰,袖口则是细致的祥云图案点缀,身后的披肩内里,全部是粉色和白色的牡丹图样装饰,花蕊也由珍珠来点睛,整件衣服看上去飘逸如飞,重量却足足超过三公斤。
这件礼服原本想以中西结合的设计理念作为亮点,可如今已经完全由华丽的刺绣掌控。
模特哇地兴奋起来,清人小心翼翼地帮着试穿,尺寸还算合身,只需要在腰间别上几个别针。
“这个到底是怎么绣的,这个线好像会发光哎,”颜珞啧啧称奇,上午所有的作品突然忘了,“真是天外有天,清人,你师傅真的太厉害了。”
刘江杨也不住点头:“嗯,穿上这件衣服,就像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一样。”
清人蹲下来,摸着那拖地的裙摆上面细细密密的针线,眼眶突然湿润,她其实本不需要内里绣满牡丹的,她的袖口和下摆原本也没设计那么复杂的图案,师傅以将近八十高龄做到了这个程度,真正给她上了一堂课,让她明白了什么是精益求精。
下午的服装秀,清人的作品最后一个出场,让原本有点倦怠的会场突然醒了过来。现场自发响起了掌声,颜珞和刘江杨也在人群中鼓掌鼓得起劲。
模特退场后又带着清人一起返场,接受评委的打分。十个评委中有九个都是10分,但最后一个评委却只给了6分。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了打分最低的评委,这是知名服装企业的吴总监,也是服装学院的校友,今天受邀来参加活动。
“就作品整体而言,我个人也承认这是今天最优秀的,但我想学院这节实践课考察的是学生的设计能力,你这件衣服的刺绣掩盖了所有的设计亮点,换句话说,这个刺绣工艺加在今天任何一个作品上都能拔得头筹,所以我只能给你及格分。当然,除非,这刺绣是你自己绣的?”
“这刺绣不是我绣的,出自苏州的著名绣坊。”清人如实说。
清人的班主任也是评委之一,接过话来对吴总监说:“这刺绣一看就是大家作品,虽然不是她自己绣的,但能找到这样的刺绣她也是用了心的,你对学妹也太严格了,我觉得这个作品还是远超过及格的水平嘛。”
“怎么,老师您是觉得我打低了?”吴总监语气恭敬,但她问得这样直接,班主任即便再袒护清人,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说什么了,主持人公布了所有同学的得分,清人最终以96分排在全系第二名,实践课圆满结束。
等颜珞、清人和刘江杨从北京回到望海,陆澄的寒假已经过半了。颜珞刚回到家,妈妈就发现了一些端倪,她总是手机不离手,吃饭的时候也在发信息。如果一不小心把手机落在了客厅或其他地方,一分钟之内一定会拿走。
“你觉得你女儿有什么不一样么?”
吃过晚饭,颜景林在沙发上看书,李元玉在身边一边削苹果一边问。
“上了大学好像是懂事了,还主动帮我做复健。”颜景林腿上的按摩仪是颜珞吃完饭帮着装上的。
李元玉摇摇头:“谁跟你说这个,我意思是她好像谈恋爱了。”
“不能吧?这才一学期…”颜景林不太相信。
李元玉把苹果切好递给他,“你看着吧。”
而这个时候的颜珞正在房间里和陆澄打电话,商量明天下午的约会。
“早上就出来不行么,我想早一点见到你。”电话那边传来陆澄的声音,听上去甚至像一种撒娇。
“那好吧,那你九点过来吧,在小区门口等我。”
颜珞挂了电话,没有时差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一早,妈妈就一直盯着颜珞一举一动,等到吃早饭的时候,颜珞也意识到了。
“妈你干嘛盯着我看?”
李元玉否认:“没有啊,”又若无其事地问,“你今天要出去啊?”
颜珞点点头。
“和谁啊?”李元玉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颜珞碗里。
“就登山社那群人呗,放假了嘛,大家总归要聚聚。”颜珞一口吃完小笼包,放下筷子就上楼了。
李元玉又向颜景林挤挤眼睛,颜景林笑着摇头,又夹了一个小笼包到妻子碗里。
换好衣服后颜珞心血来潮想给自己化个妆,坐在梳妆台前第一次摆弄和清人一起网购的化妆品,一边翻一边喃喃自语:“这大大小小的刷子都是干嘛用的?哪个是眼线笔哪个是眉笔啊…”
她给清人打二十分钟的电话请求远程指导,挂了电话发现时间已经到九点了,又手忙脚乱得拨通了陆澄的电话,不等陆澄开口就直接说:“我肯定是要迟到了,你先去阴天咖啡馆等我,我估计还要半小时,啊不,不一定。”
陆澄把自行车停在门口,乖乖进了咖啡馆,这是个复式的建筑,楼层很高,一楼一整面都是玻璃窗,阳光洒进来让人觉得心情开阔,陆澄端着咖啡走向了最后一排,那里格外安静,有高到天花板的书架隔出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陆澄随手拿起一本旅行杂志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放回去,又换一本书,他身体的重量半倚在书架上,砰得一声,从上面掉下来一幅画。
画面上的他背着登山包,笑着站在麓鸣山半山腰上,背后是登山社经常野攀的地方。
陆澄蹲下来拿起这幅画,色彩的运用和笔触似曾相识,他心跳加快起来,翻到画的背面,落款是一行小字:
生日快乐
—颜珞
2010年12月21日
12月21日,那是他的生日,2010年,那是他刚去美国那一年。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上次他们吵架的对话。
“你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
“相信?你让我怎么相信?我们之间连对错都没有不是吗?那个暑假我们约在人民广场你不是没有来么?我早就知道答案了,之后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你不用陪着我。”
“不是的!”
…
陆澄怔怔地坐在地上,原来,答案确实不是他想的那样。
颜珞花了十几分钟,只化了一半眼妆,粗壮的眼线笔让一只眼睛看起来跟铜铃一样大,紫色的眼影又让妆容格外厚重,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天啊,我是要唱京剧吗。”
可是已经没有回头路,拿起笔准备画另外一只。
颜景林正在客厅里练习康复器材,类似双杠的装置,他刚要绑上保护带,门铃响了。
颜景林打开门,猜想这一定是登山社的同学,笑着对门外的陆澄说:“啊,你来找颜珞是吧,她还在楼上,先进来坐吧。”
陆澄也笑着回答:“叔叔您好,我是颜珞的男朋友,陆澄。”他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一些,用笑容掩饰紧张。
颜景林只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就愣住了,根本没听清他叫什么,李元玉在客厅听的一清二楚,连忙走过来,她表现得比颜景林淡定许多:“欢迎欢迎,小陆,进来吧。”
李元玉背后拍了一下颜景林,让他意识到是自己一直堵在门口不让陆澄进来,颜景林回过神来:“哦,对对,快进来吧。”
颜景林和陆澄分别坐在沙发两边,李元玉转身去厨房准备泡茶,打趣似往楼上喊:“小七,你男朋友来了,你快点吧。”
这一喊让陆澄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略显窘迫地说:“对不起叔叔阿姨,我知道今天来得有些冒昧,也没有时间提前准备,只带了一点蛋糕。”
那是咖啡馆的栗子蛋糕,但此刻颜景林还是沉浸在第一次听到女儿有男朋友的奇妙感受中,一句话也不说,看上去会让人误会是故意怠慢。
“哎呀,我和珞珞都喜欢吃门口那家的栗子蛋糕,小陆你有心了,下次来什么也不用带。”李元玉端着茶壶和茶杯还没走到客厅,颜珞一阵风一样蹬蹬蹬地跑下楼来,另一只眼睛还没化好,听到妈妈喊她男朋友来了她吓了一跳,看到陆澄像个小学生一样两个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她才相信了。
“你…你怎么突然就来了?”颜珞瞪着陆澄,她的意思是,怎么突然就说自己是男朋友。
李元玉坐到颜景林旁边,倒颇有些得意,“怎么,人家小陆不说,你准备瞒爸妈到什么时候啊?”
“我…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啊…”颜珞支支吾吾,心里骂陆澄这个大笨蛋,到底哪根弦搭错了今天。
颜景林指着颜珞的一只眼睛:“你赶紧上去,先让你的眼睛对称起来。”
颜珞哦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回来拉起陆澄,她不想让他一个人留在楼下。
“哎?他就在楼下等就行了,你爸妈不吃人。”颜景林半开玩笑地制止。
陆澄很识趣地松开了颜珞的手,“你上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颜珞走了几步又回头特意和爸爸说:“不准问太多问题啊。”
李元玉笑了笑,几乎从颜珞刚转身就开始问:“小陆,你和颜珞认识多久了啊,你和她都是登山社的么?”
“阿姨,我们是高中同学,是在登山社认识的,我那时比她大一级,但后来她休学了,所以我现在已经是大四了。”陆澄一五一十地回答,又赶忙加了一句:“哦,但我们高中时没有谈恋爱的。”
李元玉给陆澄倒上茶,“哦哦,那你比她大三岁呢,挺好挺好,那你现在也是在北京读大学么?”
“我在美国读大学,”刚说完,他就想到了这句话背后可能会让自己减分,又加了一句:“但我打算毕业就回国的,不会在国外待太久。”
颜景林自顾自喝着茶,听到这儿幽幽来一句:“哦?你在美国读什么专业?”心里暗自庆幸,隔这么远,女儿这恋爱也就是谈个摆设。
“理论物理学。”陆澄对自己的专业颇为自豪,但说完却想起来,这个专业好像有点冷门,按照家长们的想法,可能担心以后会找不到工作吧,他刚想怎么给自己再找补一下,李元玉却眼睛一亮先开口:“你叔叔啊,以前就是物理老师呢!”
颜景林在背后拉李元玉一把,打断了她的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我早就不当老师了。”他可不想给陆澄套近乎的机会。
陆澄听完赶紧给颜景林又斟满茶:“那以后说不定我还可以向叔叔请教。”
颜景林对这句话倒是有点受用:“我可教不了大学,你喜欢物理倒是难得,好好坚持下去吧。”
三个人一壶茶还没喝完,颜珞就从楼上跑了下来,化妆不如卸妆快,她把化好的那只卸掉了,拉起陆澄就准备出门,陆澄轻轻欠身:“叔叔阿姨,那我们先走了,晚饭后我会送颜珞回来的。”
李元玉瞪了一眼女儿,然后笑着回应陆澄:“去吧去吧,经常来家里玩啊小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突然就跑来我家,说是我男朋友,有你这么虎的吗?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一出大门,颜珞就走在前面喋喋不休,“我爸妈根本不知道我谈恋爱了,现在麻烦了,我跑去美国的事儿多半要被拆穿了,死了死了!”
她自己说完一大段,一转身,只看到陆澄不说话地望着她,那种认真又沉默的眼神。
“干嘛盯着我看…”颜珞嘟着嘴,“看的我发毛了都…”
“是我不好,确实今天太冲动了,”陆澄拉起她的手,嘴角突然露出得意的笑:“但你也有责任,谁让你把画都放在咖啡厅,刚好就掉下来一幅。”陆澄指着自己,那幅画着他自己的画。
颜珞恍然大悟,她都快忘了自己还画过那幅画,那是他去了美国,她休学后那段时间画的,当然不能放在家里。
“你…你看到了?”颜珞捂着脸,这不是就暴露了自己很早以前就喜欢他吗,完了,这个家伙以后就更得意忘形了,“那也没什么的,我以前就经常生日的时候给我朋友画画,像清人啊,姜少齐啊我都送过,我跟你说别大惊小怪啊!”
但送朋友的都是临摹,那是她第一次尝试把一个人画出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逼上了她的画笔,不得不画。
“你那时候怎么知道我生日的?”陆澄轻轻问,像是最后一枚棋子,堵得对方没有退路。
“我…”颜珞生气的表情十分生动,但确实想不出什么说辞了,她那年夏天是特意去查了毕业生的通讯录,“哼!忘了。可能你自己跟我说的呢!”
“我没说过,”陆澄语气笃定,因为他几乎记得他们之间说过的每一句话,趁颜珞更生气之前,他拍拍她的头,“放心吧,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早很多,傻瓜。”
颜珞这才任由他牵着手。
“我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就突然觉得,我应该走到你爸妈面前,告诉他们我是你的男朋友,经过他们的允许然后再把你带出门,让他们知道,你今天开心或不开心,是我的责任。”
颜珞故意捣乱逗他:“那你惨了,我今天回去就故意装不开心,让你在我爸心里降成负分。”
陆澄不慌不忙,“那我只能明天继续登门拜访了,再跟你爸妈讲一讲今天约会的细节。”
颜珞追着陆澄跑到了咖啡店门口,陆澄推她进去:“你得把那幅画拿出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