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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姜半月的目光,罗方正等人也看见了余奥。
姜半月悄声问罗方正:“你不是说他不来?”
“我只是说老板今天另有约。”但罗方正也没想到余奥会来。
今晚,余奥要出席一场晚宴,邀请方和被邀请方都是和海城图书馆的项目息息相关的大人物。平日里,余奥也不会抛头露面,但今晚是Victor——海城图书馆的总设计师第一次亮相,余奥得陪一陪这位社恐的Victor。
之前,罗方正跟余奥说了,他今晚和“维康厚姆”聚餐。
余奥问了他在哪。
他以为老板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老板会赶场。再看看时间,晚宴才刚刚开始,所以老板不是赶场?老板是放着大龙虾不吃,来吃小龙虾?
上菜的服务员和余奥同时抵达。余奥的目光落在臭豆腐口味的小龙虾上,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心。
罗方正大开眼界:最会表情管理的老板,也有管理不了表情的一天……
至于姜半月,她知道余奥不爱吃小龙虾,他对食物一般不吹毛求疵,唯独对列兵一样的小龙虾有微微的密集恐惧症。她也知道余奥不爱吃臭豆腐,小时候,在放学的路上,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是个学人精。
除了臭豆腐。
当年,他甚至怀疑臭豆腐是不是她用来整他的。
“一起的?”服务员眼里有活儿,“我给您加把椅子!”
崔秋和成松柏纷纷对余奥问好,老板这一身西装看着就贵,老板看着就像是大驾光临。
四人桌。
崔秋和成松柏坐一边,姜半月和罗方正坐一边。服务员加了把椅子,摆在侧面。秘书总不能让老板坐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和余奥换了位置。
好香。
余奥身上有出于对晚宴的礼貌的男香,清清冷冷,又隆重。不能暴殄天物,姜半月深吸一口气,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被对面的崔秋问道:“看出来了,姜经理真好这口!”
崔秋以为姜半月闻的是臭豆腐。
“Victor那边,”罗方正悄声问余奥,“用不用我去作陪?”
“我安排好了。”余奥看罗方正的眼神是在说:你觉得我是抛下Victor、抛下工作来这里?
罗方正噤声。
新添了一套餐具。姜半月新开一瓶啤酒,问余奥:“给您满上?”
“随你。”余奥给了姜半月这两个字,继续和其余三人畅聊。
说是畅聊,更准确地说是崔秋提问,余奥回答,罗方正补充,成松柏总结。比如崔秋提问:“老板,咱‘维康厚姆’的店名,是谁起的啊?”
余奥回答:“我随便起的。”
罗方正补充:“不随便。Welcome home,宾至如归。”
成松柏总结:“除了宾至如归,还有一种宿命感。”
姜半月给余奥倒了大半杯啤酒,本来要收手,被成松柏一句“宿命感”戳中,手没收住,满上了。
险险没溢出来。
余奥没看姜半月,只看酒杯里颤颤巍巍的液面,评价道:“好技术。”
“您过奖……”
崔秋接地气:“对对对!宿命感。就是说来都来了,别走了!”
一共三盆小龙虾,除了臭豆腐口味的,还有一份蒜蓉,一份十三香。共计六十只小龙虾,一百二十只虾钳,整整齐齐,耀武扬威,让余奥的密集恐惧症处于发作的边缘。罗方正知道老板不吃小龙虾,但不知道小龙虾是老板的克星。
只有姜半月知道。
店里人满为患,罗方正坐在过道里,椅背被人撞了一次又一次。
“罗秘书,”姜半月提出,“我跟你换换。”
她个子小,比罗方正省地儿。
不等罗方正开口,余奥提出:“我们挤一下。”
说着,他往姜半月身边挪了挪。姜半月左边是余奥,右边靠窗。余奥挪,她不得不跟着挪。她挪了,余奥又挪。本是一张双人的软座,生生给罗方正腾了个位置出来。
罗方正察言观色,坐到余奥另一侧。
崔秋好心:“让姜经理坐过来,我们仨挤挤。”
“不挤。”余奥惜字如金。
只有姜半月能察觉余奥在小龙虾的“包围圈”中面如死灰。二人说好了是朋友,她总不能在朋友最困难的时候袖手旁观。“真不挤。”她一锤定音,“来来来,开动。”
崔秋看余奥只吃凉菜,将剥好的第一只虾递过来:“您别嫌弃。”
罗方正会说话:“老板吃小龙虾过敏。”
说过敏,比说“挑食”好。
“您吃。”余奥对崔秋体体面面。
崔秋和成松柏手里的虾一下子就不香了。老板过敏?他们吃,老板饱眼福?这谁吃得下?
姜半月吃得下……
姜半月知道虾钳对余奥的威慑力最大,埋着头,一口气掰了十几只虾的虾钳:“失礼了。”
从她的位置,能看到余奥连凉菜都不吃了,筷子都放下了,看到他十指交握着垂在腿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余奥的目光从姜半月的盘子上,来到她的脸上。这是他今天看她的第一眼。看完了,他喝了今天的第一口啤酒。
姜半月心说喝吧喝吧,酒壮怂人胆。
等虾钳被消灭了一大半,余奥缓上一口气,重拾了筷子。
臭豆腐口味的小龙虾,姜半月碰都没碰。
崔秋整盆往姜半月这边推了推:“姜经理,你不就是冲这个来的吗?”
“不了,”姜半月推回去,“老板好像受不了这个味道。”
再度,崔秋和成松柏嘴里的臭豆腐一下子就不香了。老板小龙虾过敏?老板受不了臭豆腐?他们这是在聚餐,还是在以下犯上?
“是吗老板?”崔秋不死心。
“姜经理好眼力,”余奥用公筷夹了一块臭豆腐到姜半月的盘子里,“不过,姜经理可以有更好的做法。”
姜半月心领神会:“把它们通通消灭?”
“尽快。”
得令!
姜半月馋了半天了,总算能大快朵颐。
渐入佳境。
庆功、美食、小酌怡情,再加上老板虽然在吃上不能与民同乐,但在言谈上做到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饭局过半,崔秋和成松柏都不拘着了。
“小姜,”崔秋也不叫姜经理了,“我和小成打了个赌……”
成松柏喝得没有崔秋到位,用胳膊肘拱了她一下,打断了她。
罗方正今晚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也管不住嘴了:“我看谁说话说一半。”
姜半月给崔秋盛了碗炒饭:“崔姐,别光喝酒了。”
她这是要堵崔秋的嘴。
她有预感,崔秋说不出什么“好”话。
“打了什么赌?”余奥只喝了半杯啤酒,越来越众人皆醉,他独醒。
老板都问了,崔秋一口气道:“赌小姜和李总私下里是不是有点什么。小成说没有,我说有。”
李总,也就是李子丰。
姜半月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觉得崔秋和成松柏拿她打赌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当着余奥的面,她不好接茬。
“有点什么?”余奥问得漫不经心,“您是说私人感情?”
崔秋郑重其事:“老板,我可以保证,姜经理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成松柏附和崔秋:我也可以保证。”
“我信。”余奥点到为止地让大家宽宽心。
罗方正今晚吃瓜吃上瘾了:“说了半天,他们到底有没有点儿什么?”
众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姜半月。
姜半月、余奥和罗方正三人共坐的这一条软座,姜半月这一端的边缘向外塌陷。她不能贴着余奥,只能一会儿绷住腰,一会儿贴着窗,时间一久,腰酸背痛。对此,余奥早就发觉了,但丝毫没有往罗方正一侧挤挤,丝毫没有给姜半月让地方。“姜经理紧张什么?”余奥问得不咸不淡。
紧张?
姜半月心说你认识我十九年了,看不出我是紧张,还是被你挤扁了?
所以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好好一顿饭吃了个腰酸背痛,枉费她为了他的密集恐惧症,一上来放着肥美的虾头和虾尾不吃,咔咔地嗑了十几对虾钳。
“崔姐,”姜半月腼腆地笑了笑,“要不你先说说,你觉得李总这人靠不靠谱?”
姜半月把问题还给崔秋的同时,人往前一趴……更准确地说是人往斜前一趴,挤住了余奥,没少将自己的重量交给他。
坐在对面的崔秋和成松柏不觉得有什么。
但罗方正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余奥的大腿和姜半月的大腿贴在一起,一句“好家伙”到了嘴边,被余奥一个警告的眼神堵回去,移开了目光,从这一刻起,再不能往这个方向看。
崔秋畅所欲言:“李总乍一看……挺愣,挺花花,挺不靠谱的,但是!”
“重点来了,”姜半月接茬,“但是的后面才是重点。”
她一心二用,一边在桌面上给崔秋捧场,一边在桌面下和余奥势均力敌。
曾几何时,余奥像个“古代人”似的,她不给他名分的话,他手都不给她拉一拉。但凡她碰他一下,他就要问:我是你什么人?你是我什么人?
如今,大腿贴大腿,也不知道是谁的体温,让布料形同虚设,他眼睛都不带眨一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