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买爆米花的队伍排了二十多个人,从队尾排到第三个时,姜半月拉着余奥走了:“来不及了。”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十分钟,来是来得及的。退一步说,二人不是来看电影的,少看三五分钟又如何?但姜半月有自己的时间表:两分钟入场,八分钟她把白敏和白思的一言一行对余奥和盘托出,等电影一开场,他们就不说话了。一来,看电影的时候说话,没有公德心。二来,一百分钟的时间留给余奥消化,都不知道够不够。
一切尽在姜半月的掌握中。
电影开场前,她说了白敏和白思在印尼伤了人、欠了钱、没了活路,说了她们的样子——白思还是好看的白思,身体比以前好了,但精神时好时坏,白敏还是为妹妹披荆斩棘的姐姐,身体和精神都好。她说了她们这一次回来,不走了,她们不想任人摆布了,不想勉勉强强度日了。她说了她们让她离开他,因为他是她们心目中一百分的儿子,她在他身边,会拉低他的分数。
这个一百分,不是姜半月信口开河。
她看得出来,白敏和白思看重余奥,即便是看重他的利用价值,也是一百分。
“姜半月,”余奥掀了二人座椅中间的扶手,“你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谁说的?”
“你只听你妈妈的话。”
“谁说的?”姜半月中计,“我要是听她的话,早不理你了。”
余奥把握住:“所以你更不会听她们的话,对不对?”
一时间,姜半月哑口无言。
她没有和盘托出,她省略了白敏和白思对她的威胁,省略了她们在春日茶馆的对话中出现的一个人物——余奥的亲生父亲。也难怪余奥觉得这只是个她“听不听话”的问题。
荧幕上在播放防火的宣传片了,代表电影要开场了。
“除非,”余奥看着姜半月的侧脸,“她们威胁你?”
姜半月看着荧幕:“那你猜,她们拿什么威胁我?”
“我。”
姜半月看向余奥:“你真是神了……”
对余奥而言,并不难猜。能被白敏和白思用来威胁姜半月的,无非是姜半月自己、王娴娴,和他。如果是姜半月自己,姜半月不会当回事儿。如果是王娴娴,姜半月在春日茶馆里就会和他一刀两断。
只有他,会让她为难。
余奥看向荧幕:“她们能把我怎么样?”
姜半月能从余奥不咸不淡的口吻中听出咸味——听出类似于眼泪的咸味。她们能把他怎么样?或者说,她们“还”能把他怎么样?曾经,她们和他都是泥沼里的人,后来,她们为了往上爬一爬,踩在了他的头上,再后来,她们又一次离他而去。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们“还”能把他怎么样?
“开始了。”姜半月看向屏幕。
电影一开场,是一场喜气洋洋的中式婚礼。
在锣鼓喧天中,余奥的陈述没有被淹没:“跟那个男人有关?我不是说余智梁,我是说……那个男人。”
姜半月又想滴眼药水了。
她又想哭了。余奥管白敏和白思叫不了妈妈,只能叫白敏和白思。余奥管余智梁叫不了爸爸,只能叫余智梁。余奥管他的亲生父亲,只能叫……那个男人。
那个罪大恶极的男人。
余奥看上去最不缺的就是爸妈,东一个,西一个,实则他无父无母,实则他就是孤身一人。
荧幕上,红盖头一掀,新娘子是一具白骨。
姜半月去握余奥的手:“我怕怕……”
“好好说话。”
“我害怕。”
余奥拆穿姜半月:“你才不害怕。”
她只是找个借口握他的手罢了,这一次,不是被他的“美色”迷惑,是想抚慰他,想尽可能地给他力量。
二人都是第一次看恐怖片,巧了,谁都不怕。上座率只有三成,其中八成是小情侣,不管是女的怕,还是男的怕,都动不动往对方的怀里扎。
只有姜半月和余奥面不改色,虽然十指相扣,但无关男女之情。
电影结束,灯光大亮。
小情侣们纷纷骂烂片,也不知道都是谁刚刚“吓”得抱作一团,真的是卸磨杀驴。
姜半月和余奥所坐的角落距离出口最远,索性等一等再走。
“姜半月,”余奥的目光落在二人整整一百分钟都没分开的手上,“除非你嫌我是个没爸没妈的孩子,否则,不准离开我。”
“你太狡猾了。”姜半月腿坐麻了,脚尖一勾一勾地活动着,“人是会变的。说不准你以后变坏了,难道我离开你也是嫌你没爸没妈?”
“我能怎么变坏?”
“太多了,”姜半月用另一只手数着,“不好好学习、欺负人、满嘴跑火车……”
数到三个,姜半月数不出来了。
“这不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一个校霸,我三条都做到了。”
“你装的,不算。”
“你装的比我少吗?真的你,假的你,都是你。”
“你强词夺理。”
“你强词夺理的比我少吗?”余奥不让步,“我现在就是你说的变坏了的样子,你现在没离开我,以后也不准离开我。”
工作人员在清场了:“还没站起来的,都站一站了!”
姜半月一嗓子嚷嚷出去:“他腿吓软了!”
还没来得及退场的人纷纷看向余奥。
余奥不会觉得没面子。
相反,他心花怒放。
他了解姜半月,她不是爱当众开玩笑的人,这会儿大呼小叫地开他玩笑,代表她心情好。她心情好,代表她不会被白敏和白思左右了。她心情好,他就心情好。
离场时,余奥把手臂搭在姜半月的肩膀上,给了她足足的重量。
“余狗,”姜半月吃不消,“你给我站直了!”
余奥理直气壮:“你说的,我腿吓软了。”
二人的关系在看电影之前有多命悬一线,在看电影之后就有多劫后余生。电影院门口有个卖盐酥鸡的柜台,姜半月说她请客。俯身在柜台前,她想吃盐酥鸡,也想吃鸡胗、炸红薯,和炸蘑菇。预算有限,她做取舍的时候,眉心习惯性地鼓个小包。
余奥拿了手机要付款。
姜半月拦住他:“说了我请客。”
最后,她买了个三拼。
姜半月不是随随便便请客,她有她的道理:“余奥,我要跟你说谢谢。”
“谢什么?”
“今天,我说不出口的话,你替我说了,我做不出来的决定,你替我做了。”姜半月垂着眼,一边说,一边用竹签扎了盐酥鸡往嘴里塞。
她不是漫不经心。
相反,她太认真了,认真到不想让余奥知道她太认真了。
自从在万佑山山顶收到白敏和白思发来的短信,姜半月就想好了——无论她们对她说什么,她都会原封不动地说给余奥,像是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那种你为了我好、我为了你好,那种你瞒我、我瞒你的桥段,不会出现在她和余奥之间。
理想和现实终究是有差距。
理想是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对大家都好。
现实是她开不了口,白敏和白思对她的威胁归根结底不是对她的威胁,是对余奥的践踏,她真的开不了口。
好在,他都能猜到。
最伤人的话,都是由他说出来的。
她只要默认就好。
“什么叫你做不出来的决定?”余奥拿过盐酥鸡三拼的纸盒,“难道你犹豫过?”
他不是不给她吃,是不想让她噎着。
姜半月捂着一嘴的食物,含含糊糊道:“我没犹豫过才怪!别人把刀架你脖子上,我还不能犹豫犹豫了?”
“不能,”余奥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因为只有你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这不是一句表白。
没人这么“刀枪剑戟”地表白。
这只是余奥的一句平铺直叙……
姜半月心跳漏了一拍。她早就知道她对余奥的重要性,有多早?大概能早到她六岁、七岁的时候。但他这样说出来,说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从始至终,只有她能要他的性命,她真是被他捧到天上去了。
余奥看了一眼手中的盐酥鸡三拼。
未必是想吃。
更是对姜半月说了这样的话之后,无所适从。
姜半月以为余奥想吃,看只有一根竹签,要折回去:“我再去拿一根……”
“不用了。”余奥用姜半月用过的竹签,随便扎了个什么放进嘴里。
二人的吃法,谁的嘴都没碰到竹签,但不妨碍这是一个亲密的举动。姜半月一掌拍在余奥背上:“长大了,不像小时候矫情了。”
“我什么时候矫情了?”
“你忘了?我第一次去你家,喂你吃冰淇淋,你对我用过的勺子一脸嫌弃。”
“是你忘了,”余奥用不着长篇大论,“我吃了。”
事实胜于雄辩。
事实就是不管他当时为什么犹疑,是不是嫌弃,最后,他用她用过的勺子,吃了她喂的冰淇淋。
对她,他从没“矫情”过。
姜半月说不过余奥,正好路过卖猪肉脯的。
“原味的,要五块钱的,炭烤的,要五块钱的,不不不,不要原味的了,要这个蜜汁的。”姜半月对店员说完,再对余奥说,“我妈爱吃。”
店员下不去手:“小姑娘,五块钱也就两口。”
“够了。”姜半月不是第一次给王娴娴买猪肉脯,知道贵,有钱多吃,没钱少吃,她和王娴娴从不亏嘴,也从不打肿脸充胖子。
余奥打断姜半月:“盐酥鸡你请客,是因为你要谢谢我,对不对?”
“对啊。”
“谢完了吧?这个可以我请了吧?”
“可以啊。”姜半月对余奥做了个请的手势。
反正十块钱,不算多。
结果,余奥对店员口出狂言:“每个口味,一百块。”
姜半月一惊:“这多少个口味呢!”
余奥一眼就能数出来:“十二种。”
“谁让你数数呢?”姜半月气结,“哪有人买猪肉脯买一千多块钱的啊?”
店员在称重了:“有有有!”
但看她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不像是有……
余奥心平气和:“阿姨爱吃。”
“爱吃也不能有今天,没明天啊。”
“有明天。”
“余奥!你跟这儿充什么大款呢?”
“我不用充,我就是大款。”
店员平日里最不爱看小情侣腻腻歪歪,今天大概是看在一千两百块的面子上,还对姜半月掏心掏肺:“小姑娘,你就让他表现表现。虽然爱情不能用钱来衡量,但愿意给你花钱的,就比不愿意给你花钱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