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自从那日谢婉芝闹着要搬出谢府，此后一连几日，谢祖德便派了两个仆妇将她严加看守起来，叫她寸步难行，直逼得她再三发誓自己那日是说了胡话不会搬出府去，谢祖德才将那两人从她的门前撤走。
“这几日做什么都要叫人盯着，真真是要憋死我了。”芸嬷嬷绕着房前屋后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确认是没人在周围守着了，长舒了一口气。
谢婉芝也皱眉点头说道：“被耽搁这些日子，也该去……”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突兀的敲门声。
柳依依敲过门后也不等屋里的人作出应答，径直就推了门进来：“你说你要去哪儿？”
她身后跟着五六个丫鬟婆子，一行人忽地闯进来，老老少少的站作一堆，瞬间就把这间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谢婉芝和芸嬷嬷瞪大了两双眼睛看着她们大喇喇地闯进来，惊得连忙站起身。
柳依依倒是脸皮厚，毫不在意两人不甚欢迎的目光，自顾自地在屋子里打量了一番。没人上前来招待她，她就自己招了身边的丫鬟去一边搬了椅子过来。
她安稳地坐下，好奇地朝谢婉芝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方才说你要去哪里？”
谢婉芝回过神来，皱眉看着她：“母亲听错了，我哪儿也不去。”
柳依依轻声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省得老爷再忧心你乱跑出去。”
她取出腰间的绢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扫了芸嬷嬷一眼，突然发难：“你是怎么侍候姑娘的，这屋子不打扫又脏又乱，我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给我上杯茶。”
谢婉芝拦下要开口的芸嬷嬷，悠悠说道：“平日里这屋子里是干净的，只是今日竟脏了，也不知道是谁来了就弄脏了，连带着水也不干不净了，我怕母亲喝了回去要闹肚子，就不叫嬷嬷给母亲上茶了。”
“你！”柳依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转念一想，她又尽力忍住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算了，我又不是为了你这一杯茶水来的。”
看谢婉芝无动于衷面不改色，她想了想，转换了一副神情，亲昵地拉起谢婉芝的手笑道：“母亲也是怜惜你，我看沈家老太太就给了你这么一个年老体弱的嬷嬷，想来必然会有服侍不到位的地方，我实在是不想委屈了你呀。”
芸嬷嬷闻听此言，立刻挺着胸膛上前一步，说道：“奴婢今年年岁未及四十，并年老又体弱。”
芸嬷嬷膀大腰圆地往那里一站，两相比较下，柳依依口中“年老体弱”不像是在说芸嬷嬷反而更像是在说她身边的另两个婆子。
柳依依再也不忍了，气急败坏地指着芸嬷嬷的鼻子厉声骂道：“哪里来的无知仆妇，主人家说话，如何轮得到你来插嘴，还不快给我出去！”
芸嬷嬷装作没听见，站在原地就是不动。
柳依依火冒三丈：“怎么，沈家没人来教过你，主人家说话时下人得出去站着？”
芸嬷嬷掀了掀眼皮，面不改色地答道：“这些规矩我自然是学过的，只是我们老太太更加叮嘱过我，在谢家要时刻陪在姑娘身边，不能叫姑娘被谢府的蛇蝎给咬了。”
“你说谁是蛇蝎！”柳依依尖叫一声，面容狰狞地朝芸嬷嬷扑过去。
其他人也急忙上前去帮忙，这个扯头发，那个撕衣服，小小的屋子里瞬间乱成一团。
谢婉芝来不及抽身，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个趔趄，后腰撞上案桌，疼得她差点哭出来。
啪，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打断了小屋里的混乱，谢婉芝捂着后腰咬牙切齿地说道：“母亲今日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若只是为了来我这里平白闹上一场，我就去问问父亲，他辛苦要留我下来就是为了如此折磨我吗？”
柳依依听见她把谢祖德搬出来，虽然仍然嘴硬 “你莫要把老爷搬出来压我”，但还是乖乖松了手。
谢婉芝不耐地问道：“母亲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柳依依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理了理衣服，轻蔑地看了谢婉芝一眼，施舍般说道：“我来自然是有要事的，我看你身边无人服侍，就挑了个丫头来给你使唤，来，碧云，见过你三姑娘。”她说着，转身朝身后随意地招了招手。
随即，那一群丫鬟婆子里便走出来一个瓜子脸细柳腰的小丫头。
谢婉芝看着她袅袅婷婷地朝自己走来，神色却是忽地一变。
原来上一世的老熟人了。
上一世，谢祖德将芸嬷嬷遣回了闽州之后，谢婉芝在谢府形单影只，恰在这时柳依依把这碧云送到了她的身边，她便把碧云当成了自己最亲近信赖的人。
后来她被逐出谢府后，心灰意冷原本打算就此回到闽州去，是这碧云信誓旦旦地劝说能有办法帮她扭转局面，谢婉芝才留了下来，结果却是稀里糊涂地被她卖进了愉欢楼里。
若不是她看谢婉芝进了王爷的院子赶来投奔，却被谢婉芝亲耳听见了她与情郎私会时说漏的嘴，只怕她直到今日都还不知道当年将她卖进愉欢楼的正是碧云。
这样“能干”的人，谢婉芝是万万不敢再收了的。
碧云察觉到谢婉芝看向自己的眼神，连忙抬手撩开刚才被抓乱的头发，朝她露出了一个柔媚的笑容。
谢婉芝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朝柳依依淡淡说道：“这人我不要，母亲把她领回去吧。”
柳依依今日受了不少气，又听见谢婉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自己，再也忍不住，狂躁地尖叫了一声。
“什么？你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呢，我给你的丫鬟你说不要就不要吗？”柳依依不管不顾地咆哮着。
谢婉芝冷冷道：“母亲的好意我是心领的，只是如今换了祖母管家，家中的一应事宜不论大小都应当报与祖母，更不用说母亲要给我添人这事，我承母亲的情应下了这事，到时祖母问起，我是不好回答的。”
柳依依冷笑一声：“现在虽然是老太太当家，但在这府里，我仍是能说得上话的。”
谢婉芝悠悠答道：“那便劳烦母亲先去与祖母知会一声，再把人送来，那样我就能安心收下这丫头了。”
柳依依气得浑身发抖：“你当我不敢吗，我这就去。”说完，她一甩衣袖，转身就出了谢婉芝这屋子。
她一走，那几个丫鬟婆子也跟着灰溜溜地跑了，只留下那个碧云还呆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芸嬷嬷看不过去拎了扫帚把她赶了出去。
这一大群人都走了之后，屋子总算清净了下来，芸嬷嬷立刻用水把屋子里里外外都冲洗了一遍，说是要去去晦气。
“那柳氏就不是个好东西，从前算计太太，如今算计姑娘，一肚子坏肠子，她送来的人能是什么好人。”芸嬷嬷边动作边愤愤说道。
想到柳氏临走时抛下的狠话，她突然一阵后怕：“姑娘，若是那柳氏真叫谢老夫人同意了她把人塞过来，那可怎么办呀？”
谢婉芝满不在乎道：“嬷嬷大可放心，即便她真去说也没用，那老太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两人积怨已久，只要是柳依依想办的事谢老太太都一定要想办法叫她办不成的，柳依依要是聪明的就不会去自讨没趣了。”
芸嬷嬷噗嗤一声笑道：“姑娘说的好像没少见她们掐架似的。”
谢婉芝摸摸鼻子，上一世她确实是没少见那两人掐架。
突然，芸嬷嬷话锋一转：“姑娘，老太太虽然让老奴陪着姑娘，但也说了让老奴到了上京就给姑娘调教个能干的丫鬟，想当年太太在国公府时候的排场，光是陪侍用饭的丫鬟就有两个，姑娘也该至少有个丫鬟在身边服侍的才好。当初若是姑娘身边还有个别的人侍候，咱们也不会轻易被那泼才陷害了。”
谢婉芝淡笑道：“我没有那样的排场不也长得这么大了么。”
虽然她是这样说着，但心里也在考虑着，这柳依依就是想放个眼线在她身边好掌握她的一举一动，她这里若是还留有位置，那柳依依就不会放弃给她塞人的念头，到时三天两头来闹腾也着实烦人。
谢婉芝思索片刻，说道：“嬷嬷，你能替我去寻个靠得住又没和谢家往来过的人牙子来吗？”
芸嬷嬷立刻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当即便应下：“成，我明日就去。”